第七回:雪剑派突遭飞来祸,韩钦子智遣独脉儿
快活堂的高晨、高文在屋外就喊道:“韩孝!韩孝!出去放风筝啦!”他们兄弟二人是韩孝的师兄,经常来找韩孝玩。其实也不能只算师兄,他们从小玩儿在一起,彼此关系好得胜似亲生手足;只因韩孝为人放旷,不拘小节,又爱广交善友,才惹得很多人愿意奉他当“王”。韩孝比他们晚生了十几天,有时也叫他们哥哥。高氏兄弟是韩孝他爹——雪岭盘龙“韩钦子”的最得意弟子,也是韩孝最好的朋友。
雪剑派在四大仙派中是最特别的一个。韩钦,今年三十七岁,是江湖上最年轻的正牌掌门。十八年前,他便和师父玄机子参加了四大掌门与魔族的战斗。那场大战之后,魔族元气大伤;玄机子也因真气耗绝而亡。临终前,玄机子将掌门之位传给了韩钦。韩孝便名正言顺地成为了“掌门嫡子”,受万人景仰,主管逍遥一堂。另外,韩钦对待弟子很宽松,并不像想象中名剑山庄等大派的各路掌门那样苛刻如鬼。他常常还会带着韩孝和他娘玉梅仙子在大雪山岭附近玩儿。在修仙方面,他很确定地只要求韩孝练好《千里决荡波》。韩孝时常研习,他就连拨带点。所有人都能看出韩孝的灵性无人能及,韩孝自己也引以为豪,因而不免有些放荡形骸。韩孝特别爱玩儿,上天入地哪里都敢去;所以也免不了,在这初春时节,和哥们儿们放放风筝。
至韩孝出来,高氏兄弟早已等候多时了。他们三个人,每人一只风筝:高晨的是雕,高文的是龙,韩孝的是鹰。三人一路向雪剑之巅跑去;各自举着风筝,疯狂地跑。其实并没有放线,他们乘着风力,似乎都要飞起来了。峰顶,有纯洁的阳光,还有大雪山矗立在远处的山峦。迎面的寒风,夹带着雪的清爽扑面吹来。他们不时回顾着手中的风筝,继续向前跑。线在手中越拉越紧,风把风筝兜上了天。
韩孝就是韩孝。跑了一会儿,他把线轴猛地插在地上,与石头的缝隙扳在一起。确定线轴固定后,他又一腾身,展开轻功踏着丝线飞上去,踩上了风筝!那只雄鹰在初春还算凛冽的山风中破着气浪前进,布摆唆唆飞舞。韩孝微张双臂,试图驭稳雄鹰。高晨高文见他这样很是自在,便也模仿着飞上了各自的风筝。韩孝站在风筝上,俯视着大地:前面是气势磅礴的大雪山,云海缭绕,与飞雪皑白混为一体。脚下是雪剑派的翠玉峰,林茂山险,湖清河长。桃核似的山谷中,有一眼朝天泉,长年涌出温暖的泉水;花团似锦,万点飞红;鸟鸣清脆,荡然不绝。
既然玩了,就要玩儿点出奇的。韩孝用真气截断了风筝线,乘着风势直冲下去。那种感觉既清醒又模糊:想尖叫又叫不出来,一张嘴凉风就直入胃管。临近地面,韩孝一转身,又重新向上飞去。虽然这游戏要耗费些体力和真气,但真得很刺激,很好玩。韩孝只要想到这些,便什么也顾不得了。高晨高文他们也追来。韩孝在前引得他们上下翻飞,纵横驰骋。绕了几圈之后,扑的一声,韩孝着地了。烟尘弥漫,好久才散去。三人夹着风筝,绕着朝天泉池边散步。悉悉窣窣的水花活泼跳跃,鲤鱼在念着新从浣衣女那里学来的洗衣谣。
晶丽的阳光洒满万里无云的苍穹。前面是一片梅子林。花心凋落已久,梅果长得正红。他们钻进去,跑跑跳跳,呼吸着新鲜无污染的空气。不远的一条小溪,清清地吟唱着。他们过去,对着水纹中的自己,又是洗脸,又是解渴,完全不在乎初春水中透心凉的冰渣。抹嘴抬头时,见得一棵老境婆娑的梅树就在小溪对岸,上面擎着数不完看不尽的红梅果。韩孝踮着脚,踏着溪中崭露头角的卵石飘行过去。那梅树叶密阴浓。他来到树下,抱住那粗大老黑的根脉,忽闻见一股浓郁的木香。高晨高文赶上来了。他们也在为这漫天的红星而欢喜。高晨一个箭步冲出,飞上老树杈。他先摘了邻近的两个,尝尝,狂喜地说“好甜”;然后便摇起那树干,试图多摘下一点。韩孝看了一会儿,忍不住道:“哎呀!太笨了!想多摘不能这样。”他催高晨下来,自己退到离树根一丈远的地方,一运真气,打出掌风。那掌风震得老树连根摇摆。红梅纷纷落下,嵌入雪中蓬松的白茔,亦如飞红万点。有的还打在他们身上、头上,确实有点痛。一着急,高氏兄弟为免被砸也飞上树,跟着一起摇。一下、两下……满树的梅子都掉光了。
韩孝捡了半天,费了好大的劲,装满了两顺袋,让高晨高文背在肩上;自己就只拿着几个果子在手里玩耍。一边耍一边走,他耍够了就将果子丢进嘴里吃了。前面就是翠屏崖了。这是雪剑派的东界,出去就是蜀地山村。其实韩孝很想去看看外面的世界是什么样子。大雪山方圆几百里,他都玩儿过了,好想再拓展一下眼界。可是玄机子早就定下规矩:任何弟子是不能擅出雪域的,连韩钦子都不敢违背。
他们在翠屏崖上眺望的时候,竟然看见有人从崖边的曲壁上爬上来了!这简直令人难以相信!翠屏崖虽不很高,但形势险峻,多长尖草硬株,很是难于攀爬。仔细一看:那人还是个女孩!她穿着一身淡蓝色的长裙,披肩发上沾着雪花,鬓顶垂下两条细长的辫子,一脸狼狈。她一手拿着剑,一手捂着胸口,踉跄地向三人走来。韩孝道:“这人怎么能上到这里来?”高晨道:“这个女的好像受伤了。”一点点地,那女孩似乎更虚弱了,走得越来越慢,还伸手示意向他们求助。韩孝带头跑过去,才发现女孩的一排脚印旁有一串血痕。在韩孝面前,女孩放心的倒下了。韩孝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只能抱住女孩。高文喊道:“我们完了!”他直呆呆地看着远处:整整十只百倍大的蜜蜂从崖下嗡嗡地飞上来。它们有铁杵一样的芒针和遮天蔽日的四只翅膀;每扇动一下都可以飞沙走石。高晨道:“这个女的不是被它们追的吧?”“还看什么?一定是魔兽,打呀!”韩孝率先冲出去。虽然没有带兵器,他只将风筝的一条竹篾撤下来临时解围,使出了《千里决荡波》的水系第一式“水波兴漾”和风系第一式“风吹云散”。
那女孩半眯半醒地躺在地上,微微感觉到了是这三人替自己挡住了摄魂蜂的攻击;又暗自叹道:“摄魂蜂果然厉害。可为了完成任务,再厉害也只能忍受,只要找到妖娆珠,一切都会好的”。一只蜜蜂又趁机朝她冲来。她握紧剑,想用“玉霓悬河”,可再也用不了一丝真气了。这时,一道蓝光闪过,刺穿了蜜蜂的胸。正是韩孝用的“雷嗔电怒”救了她。女孩认出韩孝的《千里决荡波》,却未及说话,就又晕了过去。韩孝抱着她的头,道:“姑娘,姑娘!你没事吧?”女孩醒了一瞬,忽又像刚才一样脑海中一片空白,气虚不定,只看到眼前一双弯弯的眉毛。
女孩还是昏昏沉沉的,却感觉到不那么冷了,似乎有一股暖流流进体内。这是韩孝在用真气为她疗伤。一腔毒血喷溅出来,女孩好多了,也感觉得到是他。是时,高氏兄弟也都在场。韩孝扶少女躺下,道:“她已经没事了。只不过,这些蜜蜂是谁派来的?又为什么会使这么强的寒毒呢?”高晨道:“韩孝,你先休息一下。我们去禀告师父,让他定夺。”韩孝笑道:“我没事。对了,让我爹带点金疮药来。这个姑娘肯定得有外伤……噢,让我娘也来给她上药吧。”说罢,两兄弟走了。女孩听得到他们的对话,从对话中也知道了他果然就是韩孝,并推断韩孝身上一定有妖娆神珠。只是韩孝救了自己一命,倒真像是个好人;要不要跟他说明,女孩闭幕长思,犹豫不决。女孩又忽想到多年前的那句话:“从今以后,你就是我的部下了。我会教你最上乘的法术,让你替我办事,就算是报答我的养育之恩了,怎么样……”她对自己道:“不行,不能说。他们是仙,一定会和魔拼个你死我活。况且主人对我有养育之恩,又在我身上下了蛊咒;一有纰漏,他便会知道的。那时,我的计划就全败了。不能说,就是不能说。‘有妖娆珠的人,就是我的敌人’……”
韩孝在她手边坐下。女孩感觉到了,便微微睁开眼。韩孝笑道:“你醒啦?”女孩在朦胧中见到那弯弯的眉毛、甜甜的微笑,和像星光一样闪耀的眼光,完全不知怎么了。韩孝笑道:“你不用害怕。那些蜜蜂已经被我打死了。这里是雪剑仙派,你安全了。”韩孝笑得好甜好甜,看得女孩好暖好暖,让女孩不得不相信他是好人。女孩心中念道:“可我必须得得到妖娆珠。你的救命之恩,只能来生再报了。”韩孝道:“你怎么会被那些魔蜂追上的?”女孩道:“是……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总有一些奇奇怪怪的东西跟着我。以前能打得过,就活下来;打不过,就成现在这个样子……多谢公子救命之恩。”韩孝笑道:“什么‘公子’、‘母子’的?我叫韩孝。我救人,只不过是看不过去这么多蜜蜂欺负你一个女孩。什么恩不恩的?你叫什么名字?能告诉我吗?”女孩道:“我也不知道……也许,我没有名字。”韩孝道:“那你家在哪里?”女孩道:“不知道。我从小没有爹娘,没有家。”韩孝道:“那你的武功是跟谁学的?”女孩道:“不知道。我真地记不清以前的事情了。”韩孝道:“怎么会,连名字也没有呢……我是在林子里发现你的。你就叫:‘林若香’,怎么样?”女孩想着,觉得此名甚好,便也笑着点头。
一声“韩孝”传进屋,韩钦子带着玉梅仙子和高氏兄弟等诸人来了。女孩躺在床上,静静地感受这一切。韩孝相貌俊朗不凡,又隐约透着孩子气;其父更是气宇不凡,面容整肃。韩钦子看了看女孩,道:“这就是你救回来的那个女孩?怎么不放到客房去,非要送到自己屋里来?”韩孝解释道:“她叫林若香,是我刚取的名字。她好像失忆了,什么都记不起来;今天早上被一群像是魔族来的蜜蜂精围杀。正好我们在朝天池那边的梅林里玩儿碰上了,便救下来。”玉梅仙子一惊,道:“魔族?”韩孝道:“我猜一定是魔族。若香的体内中的都是寒毒。一般的妖精哪有这种法力?”韩钦子给女孩把了把脉,道:“不错嘛。你的功力又有长进了。快让你娘给林姑娘上药。魔族的事,我们到大殿去说。”韩孝、高晨、高文随他出了房间。
高文道:“师父,那十只蜜蜂真得不得了!幸亏韩孝的武功有些威力,要不然我们都不知道怎么保命呢。”韩孝一听,便又情不自禁起来,道:“我真是错了,竟然把它们打得落花流水……”韩钦子斥道:“不要太满足了!你不过练到第七式;《千里决荡波》共有二十一式。你不过刚刚入门,还得修炼着呢。”他顿了一会儿,又道:“如果真地是魔族,他们为什么要跟一个小女孩儿过不去呢?她真地失忆了吗?”韩孝道:“对啊。我刚才问她一系列问题,她真真地一问三不知,连她家在哪、她爹娘是谁都说不清楚。”韩钦子道:“可是,你们有没有注意到她那把剑?那把剑是仙族的宝剑之一。这女孩肯定跟仙族有关系。”韩孝道:“可她也可能连那把剑是哪里来的都说不清楚。真是烦死人了!世上怎么会有什么都不知道的人呀!”韩钦子道:“这女孩一定会些法术。晨儿,你去采些灵噬仙草给她服下。如果真地是魔族,他们绝不会善罢甘休的。”
韩孝用那种星光般的眼神看着林若香,笑道:“这是我们仙界的仙药,二十年才熟一棵呢,专治气亏。你有没有好一点呀?”林若香突然觉得自己太坏了,怎么会忍心欺骗一个这么单纯的男孩?可不一会儿,她便又想道:“天哪!我到底在想些什么?他体内有妖娆神珠,就永远是我的敌人。要完成任务,就要伤害他;要获得自由,也必须伤害他!我怎么可以胡思乱想了呢?”林若香答道:“已经没事了。”韩孝道:“你既然什么都记不起来,就先安心在这里住下吧。这是我的房间,你想住多久就住多久,想怎么住就怎么住,只要不掀了房顶就行。我呢,就搬去快活堂,和高晨高文他们热闹热闹。”林若香又忽然觉得韩孝真是个好人,从他那一双散发着朝气的眼睛里就可以看得到;知道他会救一个素不相识的人,就一定有一颗正义的心;却又叹他是自己的敌人!韩孝的一举一动,洋溢着天真的可爱,他的一颦一笑,四射着柚叶的清香。
过了一盏茶的功夫,高文闯进来道:“韩孝!快!快去雪剑之巅!魔蜂又来了!”韩孝一听,对林若香道:“你在这里好好休息,千万别出去。我去去就来。”说罢,他拿起墙上的那把寒冰神剑,风也似地走了。林若香的心忽然紧张起来,忘了告诉他那魔蜂甚是厉害,定要小心。她试图拄着自己的凌虹剑走下床来;隐约感到刚才那碗灵噬仙草的汤有了效果。
雪剑之巅上,有三只紫色的大蜂带着无数的小毒蜂正在突袭。逍遥堂、快活堂、霹雳堂的弟子们悉数出动,全力迎战。韩孝和高文赶到东山谷口,看见玉梅仙子正持剑飞步如风。玉梅仙子看见他们,道:“韩孝,快来帮忙!”这时,一大群小蜜蜂蜂拥而至,蒙蒙如雾一般。韩孝道:“娘,高文,你们在这里对付这些小蜜蜂。我去帮我爹。”他一展轻功越下谷去。当下,谷下随地都是蜜蜂,麻麻盈盈,成灾一样。见得三只蜂王围攻韩钦子,韩孝怒御神剑,冲上前去。那寒冰神剑本就是“六灵”之首,是雪剑派的镇山之宝,天下无剑能敌;加之《千里决荡波》剑术玄妙,自身身法迅捷,他在蜂中辟路不成问题,道:“这些蜜蜂简直要闹翻天,不给它们点颜色看看,它们就越发不知死活了!”韩钦子正在施展乾坤阵术,听言问道:“你来干什么?”韩孝道:“好正确的废话。我当然是……来抗敌的了。这种时候,没有我怎么行呢?”韩钦子笑笑道:“少说废话,上招!”
韩钦子凝聚真气,画出“掩地灵符阵”。这是他父子俩惯用过的合招。韩孝很快会意,也凝神归元,驾驭寒冰神剑,使出千里决荡波。韩钦子将真气注入他的体内,催动着他的招式。寒冰剑起,带动千里冰封、万里雪飘。雪剑内外,惟余莽莽;峰峦上下,顿失滔滔。风舞狂龙,石飞劲虎,漫漫无晴日,看“黄沙飞送”,灭敌萧萧。《千里决荡波》的一式“黄沙飞送”,杀死了其中一只蜂王。另外两只,正扇动着弥天的翅翼嗡嗡隆隆地过来。
韩孝向后撤腿定住一个马步,将全部力量聚集在两臂,由双掌射出,使之汇成屏障抵住妖精。韩钦子也退到这边,醍醐灌顶,自己变换身法,化作一道战斗龙卷风直锥蜂王之心,令其毙命。
最后一只仿佛最厉害。韩钦子发出一阵掌风稍退蜂王。父子俩统一战线,要与这庞大的家伙一决胜负。他们利用身形凌厉、目标微小的优势,御着剑几个跟斗翻遍了半个大雪山;迫得蜂王只追着他们狂放毒针雨。几回合后,他们飞到了翠屏崖的梅子林。梅果绮丽,依旧山红遍野。蜂王一个毒针冲刺地面,十几棵果树刹那间由青变紫、由紫变黑,终而糜烂而死。叶萎梅黄,根折枝断,只在喘息之间。
灵噬仙草果然奏效。林若香走出房门时,便已不觉乏力了;而且真气十足,几乎快要溢出来。见得脚下人的尸体、蜜蜂的尸体,横殍何止三千;她倒吸了一口凉气,沿着血泊中模糊还在的路来到东山谷口,看见了韩夫人和高文。
韩孝父子合力将真气射向地面,激起地上的树木,再一鼓作气,将它们打向蜂王。三丈有余的老树干横冲而去,零星的梅子果掉进朝天池,溅起水柱。蜂王只用钳子一挡,那树木又都掉回地上。蜂王悬在空中,不停地扇动翅膀。它半蜷起身子,稍稍向下弯两只触角。触角相互碰撞了几下。它腹底的芒针轻轻摇摆,骤然一收缩,便放出一排老粗的毒刺。毒刺入地三尺,中者即死。又虚静一阵,蜂王的身体突然由浅紫色变为绛紫色、又变为黑色。当它再变为浅紫色时,它便射出了能瞬间吞噬一切的黑色毒汁,极其利害。韩孝父子由前面的大攻改为大守,希望能抓住一个机会看出这东西的死穴。韩钦子趁蜂王集气放针之时,抢先发出一掌制敌。韩孝见势插入一手,与他一同和蜂王对峙。三者由真气相连,俨然组成了一个大三角。无奈之下,两人与蜂王打起了消耗战。他们知道:再这样打下去,不但会有自己真气枯竭的危险,弄不好反而会被它钳制;而只要它眉心那朵六菱花被打散,一切就结束了。他们便不断地将真气打向花心。
僵持了近一刻钟的工夫,蜂王仍丝毫不显逊色。其他的蜜蜂都被山那边穆星子所布的伏魔阵困住。整个雪剑的弟子都在拼力一搏。两人的真气与蜂王联为一体,形成惯流。时间越长,他们越觉得力不从心,开始有了痛苦的表情。但要是此刻收回真气,势必将蜂王身上的寒毒带回自己体内;更何况它的身体已经渐渐由紫色褪变为黄色——眼看就要被驯服了。他们无论如何也要坚持到底。
不知怎地,韩孝发觉自己的真气好像被什么力量挡住了,再不能顺利地进入六菱花,而且这种阻力越来越大。他用八分力,它便顶十分力;他用十分力,它便顶十二分力。同时,韩钦子那边也受到不同程度的还击。蜂王的身体渐渐不受他们的真气控制,开始乱动,就像有两头牛在它的身体里乱撞一般。它眉心的六菱花突然凝聚,骤变为黑色,喷射出黑色的光芒,轻而易举地搏回了两人的真气。耗损过半的父子二人两个健步倒退,缓下阵来。六菱花又重新散发着黑暗的力量,将蜂王染成了黑色,且使它比先前更大了许多。“那朵六菱花,”韩钦子道:“它的力量来源就是那朵六菱花!光用真气不行。趁它魔性尚未大发,必须狂攻,把那朵花拿下!”韩孝听了十分振奋,大施《千里决荡波》:水波兴漾、微焰烛爝、雷嗔电怒、风吹云散、黄沙飞送、水滴石穿、火树银花等招式,都注满了十二分真气打去,直射眉心。韩钦子也在猛攻。一时间,如注的真气恣肆汹涌,刀光剑影齐天飞乱。
蜂王突然将身体蜷缩成一团,疯狂地滚动着,向四面八方扫射那些老粗老粗的毒针。两人剑臂轮回,跳跃躲闪,几次都险些受伤。
林若香在帮韩夫人消灭了一些蜜蜂之后,又受她所托,来帮这边两父子。其实,她早就到了翠屏崖了,只是一直没出手。蜂王虽然魔力强大,但也耗去了大部分精元,这是显而易见的。林若香知道要不是在背后的某个地方有人暗中相助,它早就败于韩孝父子手中了。但她认为这是她自己的机会:逼到要命关头,韩钦子一定会让韩孝使出妖娆神珠。不管是哪一颗,她都可以趁乱夺了去交差,到时候恩怨相抵,就能获得自由。可是她也想道:“他救过我。万一他要是誓死不用妖娆,受了伤,怎么办?”“你不用害怕。那些蜜蜂已经被我打死了。这里是雪剑仙派,你安全了。”“怎么会,连名字也没有呢……我是在林子里发现你的。你就叫:‘林若香’,怎么样?”……这些话都不停地在林若香耳边回响。还有那一双弯弯的眉毛,一对像星星一样的眼睛,和那甜入人心的微笑,还有此刻脚下山谷里那奔腾的剑气、矫捷的身形,以至那一颗善良、热情、纯真的心……无一不充斥着她的脑海。此时,林若香不是那个应声附语的她,是她的她。
摄魂蜂王要使出杀手锏了。它打开腹囊,放出两只蚀心蜂。那是世上最毒的毒蜂,它们吸收了摄魂蜂千年修炼的精华和人间的近百种毒素,并具有魔族赋予的强大魔性,能一口刺破人的皮肤直接吞噬心脏。而且,它还会幻影术,身法极快,对攻击者来说极其不容易下手制敌,就连防御都是难题。韩孝在蚀心蜂的纠缠之下挣扎,几乎精疲力尽了。林若香知道:蚀心蜂一出,蜂王的功力就会大减。如果只这样打下去,再厉害的人也只有死路一条。韩孝道:“这是什么东西?怎么跟苍蝇一样,赶都赶不走?”韩钦子道:“小心!千万别让它碰到,否则会没命的!”韩孝虽然身法灵敏,但毕竟敌不过幻影术的速度,加之真气大损在先,逐渐已进入败势。这时,一边的蜂王要趁父子俩手忙脚乱之际展开偷袭。它放出了黑墨一般的毒液,直喷向两人。那两人只顾自保,无一察觉。想到韩孝的眼光、韩孝的笑,想到他救了自己,林若香管不了那么多了,轻功一展,用凌虹剑挡下了那团毒液。逼人的凌虹剑自其掌心射出,斜戳在略有白雪的地面上,傲霜凌雪。林若香随之从峰顶飘下到这满地狼藉的战场,早没有了方才的狼狈。
见得她,韩孝一边防御,一边还喊道:“若香,快离开这儿!这不要脸的妖精会要了你的命的!”林若香并没回答,只是在刀光剑影中略略痴痴地看了他几眼,不禁心头一股暖流涌上,便驱动真气,使出《凌虹剑法》第三式绝学:“玉霓悬河”。只见一道水虹从旁边的朝天池架起,凌虹剑的灵力将天上的光分谱成七种颜色注入水虹中。赤、橙、黄、绿、青、蓝、紫,七色在水中分而又合,合而又分;最终汇为一股洪流,汤汤如浪,纤纤如霓,直穿六菱之花。顿时,蜂王与两只蚀心蜂搁浅在空中。六菱花消失了。七色的光彩重新洗涤了蜂王。在圣洁的光环中沐浴,蜂王化作一缕青烟,散了;两只翠一般的蚀心蜂,也散了。
韩孝十分高兴,惊奇道:“天哪!你这么厉害?那只蜂王被你杀死了!”他高兴得像是自己就是林若香一般成就非常。林若香道:“那只蜂王放出了集它力量之大成的蚀心蜂,想在你们被困时偷袭。但它放出蚀心蜂后,自己功力就会大减,不再厉害了。其实,我的剑法并不好。”韩钦子好像知道什么,道:“但是你的剑却很厉害。姑娘,看你的剑,我知道你不是凡女。魔族先头部队一到,我料准必有后军,所以让韩孝给你服下灵噬仙草,就是希望在这一时刻借你一臂之力。——本来,你来历不明,我存有一丝戒心;但看到你刚才出手相救,也就再无顾虑的了。姑娘,能不能告诉我,你的剑是谁给你的?而你的一套《凌虹剑法》又出自谁的门下?”林若香道:“……我也不太清楚。自我从有记忆起,我便会了这剑术,有了这把剑……”韩孝道:“爹,你就别问了。她要是知道能不告诉我们吗?”他这一句话,更增加了林若香的犯罪感。他是那么善良,那么阳光,见到谁都以诚相待,对谁都推心置腹……
此时,苦战群蜂的雪剑弟子都赶了过来。韩夫人和高氏兄弟他们也到了;高晨还受了些轻伤。霹雳堂主穆星子也来了,他是韩钦子的师叔。众人尚未来得及见礼,穆星子道:“祥云神珠失踪了!”
圣灵大殿里,所有人都如坐针毡;各堂弟子忙作一团。林若香本知道祥云是妖娆之一,只是惊讶它应在韩孝体内,怎么会失踪呢?她一时间陷入思考。高晨、高文组织道:“快快快!刚才有谁到过圣灵殿?快找!……”韩钦子只是坐在那里,一动不动,想着些什么。韩夫人心急如焚,道:“这可不好了。哎,你们几个,再去各堂找找。”
韩孝从外面回来,道:“爹,我们逍遥堂的弟兄已经守住了各山要道。要是派内弟子开玩笑拿着玩儿了,就一定能找到。只怕……”韩夫人道:“只怕什么?”韩钦子道:“只怕,我们中了调虎离山之计。”众人一疑。韩孝会意道:“只怕是魔族耍的伎俩。——他们先用魔蜂引出咱们,等咱们全体出动去打架时,他们再派人偷走神珠。”韩夫人一脸惊悚,道:“这太可怕了。那他们,不是随时有可能再出现吗?”
林若香心中想道:“原来,妖娆珠根本不在韩孝身上。……可话又说回来,祥云真地被他们拿走了吗?这里面一定有蹊跷。”她像是憋闷了好久终于见得天日一般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因为她可以不再为杀不杀韩孝而彷徨了。至少,他们可以试着做朋友,不再是敌人。她也可以一点一点地回报自己的救命恩人了。
韩钦子斩钉截铁道:“他们暂时不会再出现了。魔族这次大动干戈,为的无非就是妖娆神珠。但祥云,并不是魔族偷的。”韩孝道:“为什么?”他继续道:“妖娆神珠是神族至上的法宝,而魔族与生俱来的魔性是不能与之相容的。换言之,他们一接触到神珠,定会因神魔相斥而发生剧烈的反抗,其力足以撼动整个山峰。这就是为什么几千年来魔族一直无法找到妖娆神珠的原因。天地之间只有人体的混浊之灵能化解神珠的这种本能。”韩孝道:“噢。祥云神珠一直没有被注入人体,所以还拥有这种反抗魔性的本能。但是刚才,咱们并没有感觉到神与魔的排斥力量,所以,祥云没有被偷走,至少没有被魔族偷走。”韩夫人眼中充满了对丈夫和儿子的信赖,道:“那神珠在哪儿?”韩钦子道:“也许,它感应到了什么,自己躲起来了吧。当年师父找到它之前,它不也是在魔族的天罗地网中躲了几千年吗?也许,它躲起来会比在咱们这里更加安全。我相信:该出现的时候,它会出现的。也没有谁可以再轻易找到它了。”
晚上,韩孝、林若香、韩钦子、韩夫人四人在圣灵大殿。帘门外,山月不谙世事,水风不懂心情。大雪山的一切都包围在雪的寂静与肃穆之中,银装素裹,分外妖娆。
韩钦子起坐道:“现在,魔族又出动了。”韩孝一副无所谓的样子,道:“出动?那咱们就把他们一个一个打回老窝去。谁怕谁!”韩夫人道:“又在瞎吹牛了。刚才你们不是亲眼见到那蜂王的厉害了吗?要是魔头亲自出马,你早成人酱了。这牛皮是可以适当吹吹,可要是吹破了天,会崩到自己的。”韩孝一转身,靠近韩钦子道:“那不是还有爹了吗?”韩夫人有些无奈,道:“你爹是年轻的掌门。你放眼望一望,四大仙派哪个掌门不是好几千岁,一年一年修炼来的?你爹只是学得快些,又赶上你太师父仙逝才做得个掌门。他的功力比你高得多不假,但也算不上是至上浑厚。”韩钦子道:“这次他们来势汹汹,又是打着祥云的主意……想必,不久他们还会再来。”韩孝拍案而起,道:“哪能让他们如此猖狂?”韩钦子平静如一,道:“所以,我们应该开始除魔的大业了。”众人道:“除魔?”他继续道:“仙族与魔族大战小战,对峙了何止几千年。现在他们趁人间朝代更迭、兵荒马乱之际想要牵制仙族,霸占天地;也是我们该铲除他们的时候了。”韩孝咬牙切齿道:“以前天地太平、天地维和。咱们顾及人间而不敢大动干戈。这下机会可来了,听说中原宋元交战正酣,爹,咱们怎么做?”韩钦子道:“光靠咱们是不行的。你娘说得对:魔族要比你我想象中都厉害。”韩孝灵机一动,道:“所以,我们要先找到妖娆神珠!”韩钦子退了一步,道:“恐怕这样耗时太多。当务之急,是召集四大仙派之力,重整仙族旗鼓与魔抗衡。我想,让你代表雪剑,去联络飞月、瀛洲和无量,请那三位掌门到雪剑来。咱们以大雪山为营,和魔族分庭抗礼。”他一掌镇在桌子上,打得两只茶盅杯散水流。韩孝一口允诺。
这是一个寻常的不眠之夜。韩孝带着林若香坐在一处峰崖上。晚上的星星并不多,月儿也不亮,风里零星夹杂着些雪绒。韩孝兴致勃勃地给林若香讲了他的寒冰神剑、他的《千里决荡波》,讲了他早上在梅林玩儿,讲了他的爹和他的娘……因为林若香失去了有价值的记忆,他就尽展自己之能来消除她的孤独感。迎着风,韩孝吹了多年不动的竹笛。那声音那么婉转悠扬,可荡谷三日而不绝。林若香也情不自禁地起舞。两个人十分投缘,头绪不尽。
翌日,韩孝的房间里,韩夫人替他收拾好了行囊,道:“韩孝,这是你平时爱穿的几件衣服、一些银两和干粮。你爹说不让你用飞升术,怕被魔族感应到你应付不了。我想,像平凡人那样走上几千里路,这些东西是必不可少的。当年你娘我就是这样来到了雪剑,还算有些经验。——你这一去,不知道什么时候才回来。中原正是兵荒马乱的时候,你又活脱一个二五眼,真是叫人担心。”韩钦子道:“不用担心。我的儿子没那么容易就怎样。再说,以他的速度,有个一年半载也就回来了。”韩孝一激动,抢先道:“爹娘,你们要是不放心我,就叫若香跟我一起去吧!我们俩都商量好了,可以吗?”大家都愣了一下。韩钦子道:“林姑娘,你真地答应他了吗?”林若香知道他是信口乱编了骗父母的,只微微点了点头。韩钦子露出满意的笑,道:“其实,看你一身功夫,又对他这么好,我也有心让你随他一起去,只是怕你不愿意。”韩孝截道:“也就是说,你们同意了?”他高兴得欢呼雀跃。韩夫人道:“这回可好了,多一个人多一份照顾。林姑娘,韩孝他太孩子气,不懂事,麻烦你多帮我照顾他。”林若香还没来得及回应,韩孝道:“哎呀娘,你别那么悲观嘛。反正大雪山这块地我也都走遍了,正想到外面去看看呢。爹,这不算违反派规吧?”韩钦子道:“不算。你这种把艰难当作快乐的心态很好,但不要对敌人掉以轻心。等你完成任务,雪剑乃至整个仙族,都要记你一大功呢!”
韩夫人突然严肃起来,悄声道:“韩孝,你那块帛带着了吗?收好了吗?再仔细看看。”韩孝道:“收好了,你们就放心吧。”韩钦子最后又嘱咐道:“千万别为了游山玩水耽误了日子!神族的兴衰就掌握在你们手里啦!”
朝霞似锦,大雪山的破晓真地很美,美得有些令人留恋。韩孝蹦蹦跳跳地走在老远的前面,抡着包裹,不时转过头来催林若香走得快些。他像一只脱笼的金丝雀,尽情享受着自由重新赋予的生命。他跳着、笑着,笑声回荡在整个山谷,引得千鸟百兽竞相随鸣。这一天的开始也仿佛源自于他的笑声。他背上的一柄寒冰神剑,在阳光下熠熠生辉,金光锃亮。以前,凌虹剑是骄傲的,孤芳自赏地蔑视一切。而在寒冰剑出现以后,凌虹剑却不得不收起那跋扈不羁的光芒,为之所虏。
弯弯的眉毛,甜甜的微笑,眼光像星光般闪耀。……林若香不止把韩孝看作恩人了。经过昨夜,他们已经是朋友了。她这才知道自己生活在世上的理由,是为了有一天遇见他。瞬间,她更加感激上苍了:韩孝没有妖娆。
韩孝一会儿蹲到溪边去洗脸,一会儿便把石子踢上天,一会儿折支狗尾草衔在嘴里,一会儿玩弄好几个红梅果子,一会儿追着蜻蜓蝴蝶从这边几个跟斗翻到那边,一会儿哼着南腔北调从山头叽叽呱呱唱到山脚……林若香扯着喉咙问道:“你几岁啦?能不能老实呆一会儿?”韩孝在二里地外的一处石陡上向下笑着喊道:“不老实的十八岁!……”山里又跟着一声:“不-老-实-的-十-八-岁——”荡然不绝。
谁知,他们竟是这样开始了人生,竟然这样走进了一段热血年华。他们都不知道明天会怎样,也不知道前方有何等危险;但仍向着它前进。因为他们身边围绕着的,是幸福、是动力。生命的意义在于冒险,在于探索,更在于把握今天。
第八回:识益友出征人生路,结良缘陷阵高隆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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