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回:识益友出征人生路,结良缘陷阵高隆村
这是一条似有似无的山间小路。在水上漂了一天,李景轩他们一行人只想找个小镇住上一晚,好好歇息歇息。此时正是午后时分,阳光照得花鸟都恹恹欲睡。
李君逸提着她刚才在船上买的一大包馒头、烧鸡和烤鸭,发牢骚道:“天哪!飞月派明明在北边,咱们偏要往南走,什么时候才能到啊?”李景轩道:“哦?是谁说死也要到飞月派才死的?才走了一天,就坚持不住了?”李君逸反驳道:“谁坚持不住了?我只是觉得咱们的路线有问题嘛。”王汉明解释道:“我理解君逸的意思。要说直接往北走的确省时间。但那样,从余杭镇出发,要到飞月,必定要翻过天目山。天目山上妖气重重,咱们一出余杭,妖娆珠不就同时都有反应了吗?要是再遇到一些厉害的角色,耽误时间不说,咱们的性命恐怕都堪忧了。现在妖娆尚未到齐,不是与魔族硬碰硬的时候。向南走水路,沿富春江一路行来,也只花了一天的时间。不必绕得太远,咱们只要到湖口或彭泽,就可以穿过长江,继续北上了。”李君逸一肚子委屈,道:“人家好不容易到了杭州城,别说西湖美景,连脚都没站稳就走了!”王婷奕道:“等咱们打败了魔族,就会有用不完的时间了。那时候咱们一、二、三、四、五个人再闲下来游山玩水;第一个去西湖,怎么样?”刘熙熙道:“这个主意好,就当是咱们的约定了。”李君逸犟道:“那要是咱们七老八十了才灭了魔族怎么办?”刘熙熙笑道:“那就要有五个老爷爷老奶奶去游西湖了。”李君逸道:“那就这么定了!反正你们欠我的,早晚得还。”
又走了一段,王汉明道:“咱们在这儿休息一会儿吧。这里人迹罕至,又没有客栈。我看咱们得做好宿营的准备了。”众人在不远的一棵大树的荫下席地而坐。树梢钻出了新芽,也有几缕青丝点缀着远处的山丘。李景轩无意坐在王婷奕旁边,王汉明和刘熙熙坐在这二人侧面。李君逸只安静呆了一会儿,就不知道疯到哪里去了。
李景轩箕踞着,一根一根把着地上刚长出的嫩草。草根带着一团团湿土,泥泥泞泞。他的心跳加快了,想说的话说不出来,没抓没挠的。余光中,身边的王婷奕,那么美,像个女神。她仰看着天,也在想些什么。微风吹得发梢窈窈舞动。“谢谢你。”王婷奕忽然道。她把脸转向李景轩,莞尔一笑。肩上的长发垂下来,自由灵动。李景轩很惊讶,因为自己想说的也是这个。——那天,王婷奕给了他一份最温暖的关怀和鼓励,他还没来得及说一声谢谢。——李景轩道:“谢我做什么?”王婷奕笑道:“谢谢你救了我呀。那天,要不是你,我还不知道会怎么样呢。”她的脸稍稍泛红,抿着嘴,又埋下头。李景轩站起来,吁了一口气道:“其实,应该我谢谢你。是你给了我这么大的鼓励,我才决定走这一遭的。而且,你的话,也使我明白了更多东西。你是怎么知道我都在想些什么的?”王婷奕笑道:“……这也许就是‘知心’吧。我也是从小父母双亡,所以很能体会你的心情。”李景轩一副很满意的样子。他的笑里,有些释怀,有些欣悦,有些傻气。他们相对凝眸着,无言。
忽然,王婷奕的背被什么东西砸了一下。毫无防备的她本能地向前迈了两步,面前仍是李景轩的怀,和怦怦的心跳。她被一股力量推到李景轩怀里。当这两人重新从对方身上找回魂魄的时候,他们才发现是李君逸在树后作祟。李君逸手里正掰扯着一只只剩下架子的鸡,别有风味地啃着鸡头。见两人反应过来,她拿着骨头道:“你们俩这样谢来谢去的,恶不恶心?我鸡皮疙瘩都掉一地了!”看她那副吃相,李景轩道:“你已经吃了三只鸡了,不起鸡皮疙瘩才怪!”王婷奕噗哧一笑。李君逸当下抡着大鸡爪追上两人。
王汉明低低哼着:“不管我们相隔得有多么远,这份挚爱注定要无限地绵延……”刘熙熙笑道:“你还记得这首歌呀?”王汉明道:“当然记得。那次是我最开心的一个晚上。因为那是人生中‘最美妙的相遇’和‘最动人的旖旎之情’。”刘熙熙意外道:“你居然还记得我说的话?”王汉明道:“对啊。你还说,咱们是永远的朋友呢。”这突如其来的“意外”又给了刘熙熙一个像上次那“被雷击中的感觉”。知道被王汉明重视,她有一种莫名的喜悦;又鼓起勇气道:“谢谢你。”王汉明一脸茫然。她道:“谢谢你那天救了我啊。”王汉明笑道:“嗯……举手之劳。再说,既是朋友,怎能袖手旁观呢?”他顿了一会儿,道:“那天,在海滩上,吓到你了。对不起……”刘熙熙慨笑道:“没事儿。”其实,刘熙熙倒希望他当时袖手旁观一下。自从那次以后,她的思想好像被截至在那个瞬间,常常会想起那一段画面,魂不守舍。
李君逸突然从树后的草地中跳出来,道:“哎呦,你们是不是都有病呀?景轩和婷奕在那边‘谢你谢我’,你们这儿又加上了‘对不起’,累不累呀?有这功夫吃点什么不行呀?哎,我这儿只还有七只全鸭和十三只鸡,馒头也不多了,再不吃可就没啦!”刘熙熙跺脚而起,道:“君逸姐姐,你怎么偷听人家说话?气死人了……”王汉明也起来。李景轩、王婷奕也过来了。王婷奕笑道:“她呀,刚才用鸡骨头砸死我们呢。”
旁边的空地上,五人围坐在一起。李君逸打开那个大食囊,给了每人一只鸡,道:“谁要想吃鸭子,自己去拿。”李景轩道:“没人愿意干吃那又油又腻的鸭子,你自己留着吧。”刘熙熙道:“君逸姐姐,难道你就只买了鸡和鸭,一点别的也没有?”李君逸满嘴肉丝,道:“我是想多买一点啊。甜点、水果之类的,我也很想吃。可拿不过来,也很费事。所以只好吃这些喽。”
刘熙熙道:“咱们人人吃鸡,我倒想起杜甫的一段‘鸡’字迭出的诗:‘群鸡正乱叫’。”王婷奕接道:“哦,‘客至鸡斗争’。”李景轩道:“‘驱鸡上树木’。”本来此诗后面已经没有了,李君逸又扯出一句,道:“小心闹鸡瘟!”大家一阵哄笑。王汉明道:“‘莫笑农家腊酒浑,丰年留客足鸡豚’。现在咱们只有鸡,没有豚,连浑酒也没有……”李君逸道:“没有酒,那水代替吧。”她从包里拿出全部水袋,却只有三个。
以前,李景轩和李君逸、刘熙熙到余杭郊外玩儿,都是每人一个水袋,自己管自己的。因此家里只有这三个水袋。
李君逸十分敏捷地打开一个水袋,仰头而饮。另外两个被扔在地上。这四人不约而同地看着她。片刻,她反应过来,嘴角还挂着水珠,笑道:“嘻嘻……我太渴了……你们喝呀。”她攥着水袋的手伸出来示意地上还有水袋,忽一下又缩了回去。她道:“这水袋只能我喝得!——刚才,我吃了鸡屁股,嘴上好多油。不嫌的话,我不喝了,给你们好了。”她撅着嘴,把水袋摔在地上。王汉明道:“没事儿。反正我也不渴。这水给熙熙喝吧。”王婷奕拿起水袋道:“咱俩都渴了,没办法,只能一起喝了!”她对着水袋喝了一气。那修长的头饰与黑发平齐,相垂而下,婉美晶莹,玲珑剔透。她喝完,把水袋递给李景轩,用左臂拭净唇边的水痕。那纯洁的笑涡和两颗明珠似的眼睛,如每年的桃花一般耐人寻味。
一时间,大家都愣住了,都仔细听着,听着这从四面八方而来的窸窸窣窣的声音。李君逸轻轻地撕咬着手中的鸡腿肉,小心翼翼地转着眼珠,生怕漏掉哪一个细节。那像是树叶沙沙的声音,但要快得多,又十分急促,又像是谁在啮噬着什么东西。
刘熙熙往地上一看,竟跳起来,喊道:“蚂蚁!”李君逸一听一口喷出已经嚼得稀烂的鸡肉。众人绰起武器,本能地站起来。好大!那些蚂蚁有芸豆那么大的头;头上还顶着两根相当长的触角,一交一替地向前试触着。这里有二十多只,每一只都通体发红,像被充满了血似的。众人彼此倚着往后退去。
王婷奕有些颤抖,道:“这……这是蚂蚁吗?”李景轩抓着她的手。她似乎感觉到了什么,就侧过脸来看了看他,由畏惧变成了微笑。李君逸大喊道:“啊!我的鸡!”她想向前奔,被李景轩右手拽住;定睛一看:那些蚂蚁已经把盛鸡的包袱团团围住。一眨眼的工夫,连一块鸡骨头渣都没剩下。王汉明道:“这些是蚂蚁精!——这些蚂蚁已经比平常蚂蚁大了许多,而且速度又这么惊人……”刘熙熙道:“那怎么办?咱们快走吧。”李君逸道:“不用,怕什么?不就是几只小蚂蚁吗?看姑奶奶我杀了你们下酒吃!”王汉明道:“不能杀!杀了这些蚂蚁,其他蚂蚁很快就会知道。这里很偏僻,附近一定有大蚁穴。”李景轩道:“对。咱们别惹麻烦,赶紧走吧。”
王汉明带着刘熙熙先走了。王婷奕的手依然被李景轩抓着。李景轩牵得那么紧,那么牢,以至于王婷奕都无法挣脱,只得低着头,看着两人的手彼此交叉,感受着那一股源源不断的温暖。李景轩一声:“走啊”,她才发觉李景轩已迈出两步,在自己的前面,仍然拉着自己的左手。李景轩的笑,把王婷奕的手紧紧粘在他的手心里。正在感叹“我的鸡、鸭、馒头”的李君逸一转身,才发现这四人已经走得很远了。再看看令人惊悚的蚂蚁就在脚下,她纵身腾空,追上前去。
晚上,他们找到一个山洞。架起篝火,李景轩和王汉明打来了野兔和野鹿。王婷奕和刘熙熙摘了各种时令的果子。李君逸用细树枝串起一串串的地瓜烤熟。事毕,他们围坐在一起,共度有月有光的良宵。
李君逸唆啰了一下手指,道:“咱们什么时候才能到飞月派呀?”王汉明道:“飞月派在北露圣山。咱们不能用飞升术,大约要半年吧。”李君逸道:“半年?我的老天儿呀!我恨不得半个月就到呢!”刘熙熙笑道:“这有什么不好呀?咱们五个人时时在一起,刻刻有欢笑,怕什么?”王婷奕道:“就是就是。哎,昨天在船上,咱们那个‘月’的令还没说完呢。”王汉明道:“对。昨天到谁啦?到景轩了……”李景轩道:“好好……嗯,‘天清江月白,心静海鸥知’。”刘熙熙接道:“‘明月松间照,清泉石上流’。”……对了一阵,众人都不说话了,也不笑了;举头而望,一轮明月正在当空。那浩浩的月光仿佛是广寒宫中溢出的仙气,晕萦缭绕。斑驳的月影被春风吹散,照得篝火轻轻摇摆。——月又圆了。刘熙熙心中想道:“正月的十五,我还和爹娘、景轩哥哥、君逸姐姐在家里一起玩耍、赏月作诗。而今二月的十五,我已背井离乡了;为的是什么?——是和大家在一起的欢乐与幸福牵动着我。”看着清风中的白月,她不禁一阵凝眸。
王婷奕却想起了海鸥。她从顺袋里取出一张纸,复杂而熟练地叠着。她想告诉爹娘:她认识了李景轩。幸福的光阴在向她招手。他们之间似乎有一种莫名的默契,也有一种莫名的牵引。也许,是宿命把他们这两个人拉到一起,让他们彼此扶持、彼此鼓励。此时她眼中的月,是“此夜一轮满,清光何处无”。而另一面,李景轩眼中却是“今夜月明人尽望,不知愁思落谁家”。他还是念念不忘:“必有一天,我要歼灭魔族,手刃魔长,替爹娘报仇,光复神族!而现在,只有一步步做起,可又何尝容易?”他看看刘熙熙,那么纯真,那么无邪……李君逸睡了,手里还拿着兔肉。王婷奕睡了,刘熙熙睡了,王汉明也睡了。他独自坐在洞口,将干罡剑斜在旁边。飞焰离火,篝木少了。月光越来越亮,像要弥漫整个世界。
……
这儿太美了!草丛高密,开着遍地的油菜花。远处的山坡上,飞红千许,风吹花海千层浪。哥哥和弟弟彼此追逐着,嬉闹着。“哥,你抓不到我,你抓不到我!”弟弟在前面跳着、笑着,像只活泼的金丝雀。弯弯的眉毛,甜甜的微笑,如星光一样的眼睛,想向世界炫耀他的一切。哥哥在后面跑着、追着。那是一个只属于这兄弟俩的山谷。咯咯的笑声传遍天地;传到鸟的耳朵里,鸟儿飞起来;传到花的耳朵里,花儿笑起来;传到水的耳朵里,水花蹦起来;传到鱼的耳朵里,鱼儿跳起来。
哥哥从地上拾起一块石子,扔给弟弟。弟弟把石子抛到半空,等石子掉下来,再接住。哥哥又扔了几颗,弟弟就几颗一起玩儿,像杂耍的扔刀子一样。坚持不了几下,六七颗石子就全都掉在地上了。哥哥再捡起一颗,斜着朝溪面打去。石子打了三个漂,溅起了好漂亮的水花,沉没在溪流中。哥哥和弟弟各拿着一根树枝,都绾起裤腿,扎下溪中。溪水打在腿上和脚踝上,清凉冰爽。透明的溪水中,小鱼儿从石缝中游过;也有大的,就夹在石缝中,出不去,也回不来了。哥哥和弟弟一下叉,叉中了同一条鱼。他们得意地举起来看。那条鱼拼命挣扎,溅了他们满脸水花。他们在小溪中追逐。弟弟在前面,哥哥在后面。鞋不知道脱在哪里,他们光着脚踩在凹凸不平的石头上。砰的一声,弟弟摔倒了;全身都浸在水里。哥哥赶忙过去扶他。他刚一起身,一把把哥哥也拽倒了,还笑道:“哥哥上当了……我太坏了……”他们两个一个要站起来,一个再拽倒;就这样嬉戏扭打在一起。
哥哥盯着地上的超级大蚂蚱,示意弟弟不要出声。哥哥试探进身,猛地向前一蹿,用手该住蚂蚱,自己也趴在了地上。谁知同一时刻弟弟也想抓住它,结果砸在了哥哥身上。
“不许笑哦,不许笑!”弟弟道,“谁笑谁是磕头虫!”兄弟俩对着坐在地上。哥哥有些忍不住了,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弟弟很兴奋。哥哥站起来,绕到弟弟身后咯吱他。弟弟也大笑了。哥哥道:“你输了,你输了!”弟弟道:“不算不算”,便拽住哥哥的一只胳膊一口咬下去。阵痛过后,哥哥也一口咬在弟弟肩膀上,死不放嘴。他们俩僵持着,谁也不愿认输。哥哥突然偷袭地又咯吱了弟弟一下。两人的手都放开了。弟弟又满山遍野地追哥哥,还发出铜铃般的笑声。
苹果树下,望着高高的树枝和又红又大的苹果,他们在想办法。哥哥让弟弟骑在自己的肩上去抓苹果,可是抓不到。弟弟下来,思索着。噌的一声,弟弟又窜上了树干,用力摇。碗大的苹果在他的摇力掉得满地都是。
哥哥用大杆草给弟弟编了一个草环戴着玩儿。弟弟戴上,笑得更灿烂了。他们坐在小山坡边,看着山坡底下草海里的几只羊。风一刮,草环顺着山坡滑下去了,被一个突兀的大石头勾住,拦在半腰。弟弟俯身要去捡,哥哥拦道:“哎,别捡了,回来再编一个吧。”弟弟噘着嘴道:“不!哥哥编的,一定要捡回来!”哥哥道:“那咱俩一起去!”他们小心翼翼地爬下山坡……
他们躺在草地上,看着天,看着云。弟弟问道:“哥,要是有一天咱俩分开了怎么办?”哥哥道:“我会翻天覆地地找你的。”弟弟道:“我也会!可是,咱们会不会不认识了呢?”哥哥笑了笑道:“不会呀。”他伸出右手,弟弟伸出左手。他们看看彼此的手,拉钩为期。哥哥道:“即使有一天咱们分开,到天的另一边,我也会找到你的。”弟弟道:“还是这样永远玩儿在一起的好……”他们都笑了。
远远地,弟弟看着哥哥在笑,傻傻地,憨憨地,阳光地,可爱地笑着,铜铃一般。哥哥看不懂他的笑,越发陌生了。弟弟还在看着他,用星光一样的眼光,却渐渐远了。他在后退!弟弟伸出右手向哥哥招手。哥哥狂追着,大喊“弟弟”。弟弟还是笑着,傻笑着,远了;尽管哥哥喊着:“别走,弟弟,别走……”不知有多久,不知追了多远,哥哥哭了。泪水迷蒙了眼睛,哥哥再看不清弟弟的笑,看不清弟弟的脸庞,看不清弟弟的模样,也听不清那铜铃似的笑声了;只撕心裂肺地喊道:“我会去找你的。天涯海角,我一定会找到你的!”
……
李景轩惊醒了,仿佛喊道:“我会找到你的!”他回想着刚才,知道那一定是个梦。他心中想道:“我好像又梦见弟弟了。弟弟长什么样?我还是没记住。”其实,他已习惯了。飘雨了,好静,好美。“曾经真言千万语,情深深几许?泪过浩渺长空,化作相思雨。风吹去,乱心绪,销魂曲。此生难却,热血衷肠,愁思万缕。”月避云宫,也怕这牵人愁思的烟雨。他心中念道:“弟弟,这一行真能找到你吗?你在哪里呢?回答我一声好不好?”淅淅沥沥的雨,此刻仿佛都是他的思念之泪所化,剪而不断。“共看明月应垂泪,一夜乡心五处同”应该为“共入童年相思梦,一场烟雨盼重逢”。李景轩看着那只手,模糊了,眼前的一切都套上了光晕。
听得一声“你哭了”,李景轩转头一看,见得是王婷奕坐在自己身边,很近,正用略带好奇的眼神看着自己。他通了通气,擦了一下眼睛。王婷奕道:“你还有个弟弟?”李景轩有些意外,道:“你怎么知道?”她一本正经道:“你睡了大概一个时辰,有半个时辰全在喊‘弟弟’。你一会儿笑,一会儿叫,还嚷着‘我一定要找到你’。”看着一片漆黑的远方,李景轩凝眸了一会儿,答道:“的确。那年爹娘都中了消魂散的剧毒。娘临终前告诉了我这个秘密。她说本来她生了一对双胞胎,就是我和弟弟。但我们降生以后,娘的肚子还是很痛,就这样挣扎了一天一夜。到了第三天,那个仙女来的时候,我娘就又意外地剩下了君逸。她这才知道自己怀的是三胞胎。”王婷奕道:“那你的弟弟呢?”李景轩继续道:“我们全部出生的两天以后,弟弟就被姨娘抱走抚养了。”王婷奕失色道:“姨娘?”他道:“我娘说她的妹妹失去了做母亲的权力,便借走了我的弟弟。但究竟这姨娘是谁、在哪儿,娘也没来得及说。她只在卧榻上嘱咐我,找得到弟弟就相认,他不愿意认也不要强求……”王婷奕看看李景轩,斩钉截铁道:“可是,你真地很想他。”李景轩垂着眼,点了点头。王婷奕道:“没事儿。你们三胞胎,长相肯定相近,最好找不过的。”李景轩摇摇头,叹道:“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娘说我们三个长得一点都不一样。”王婷奕想想李君逸,觉得有理,道:“那连长相都不知道,怎么找啊?”李景轩道:“我经常梦到他,梦到我们只有四五岁大小,在一个山谷里玩儿。他长得很可爱,很潇洒。虽然梦一醒,他的长相就不清晰了,但我感觉得到,冥冥中有一股力量在把我们推向同一个方向。”王婷奕道:“这……也许就是血浓于水吧。——哎,你还有弟弟可想。我连爹娘是什么样子都不知道。”李景轩笑道:“你还有汉明啊。我看,他可不简单。”
两人挨坐着,听雨。篝火的爆鸣也渐渐少了,怕惊扰了这喧嚣尘世中难得的寂静气氛。李景轩笑了笑,道:“你说人生是不是很有意思?本来,你是瀛洲仙派的传人,我是渔村小店的伙计,根本不是一路人。可咱们却偏偏会碰到一起。”王婷奕托住下巴,道:“是啊。我也从来没想过,有一天会来到中原;而且是被章鱼精打上来的。——其实,人生中的很多际遇,都是可遇而不可求的。我很喜欢这种相逢。”她的脸有些泛红。李景轩问道:“你凉不凉?套上吧。”他脱下外衣,给王婷奕披上;又起身去加了一些柴火。
李景轩坐回去,见她有些颤抖,道:“坐到我怀里吧,会暖和一些。”王婷奕略有惊奇地看了看她,搓着手便坐过来。李景轩用双臂搂住她,把手放在火焰上取暖。王婷奕忽笑道:“你看你看,君逸连睡觉都那么逗。”李景轩朝洞里望了一眼,也笑道:“呵呵,她从小就这样,大大咧咧得像个男孩子;疯起来连我都比不上她。”王婷奕道:“她能这么快乐、这么悠闲,已经很难得了。她玩儿起来的样子真地很可爱。”李景轩诧异道:“可爱吗?她经常毁了别人的东西,还会闹得鸡飞狗跳。我还是第一次听见有人说她可爱。”王婷奕道:“的确挺可爱的。——……”李景轩道:“你说什么?我没听见。”王婷奕埋下头,头发上嵌着几点雨花,道:“没听见就算了,以后再说吧。”她站起来,到刘熙熙边上去睡了,把李景轩的外衣盖在身上。李景轩独自坐着,心里莫名地高兴,在雨中设想着她那句未完的话;不时回头看看,见得王婷奕在笑,便知梦也是甜的。
王婷奕再睁开眼的时候,已是清晨了。她用身上还盖着的李景轩的衣服擦擦眼眶,闻到一阵清神润心的柚叶之香。看到李景轩在洞壁旁倚着睡着了的样子,她又觉得很可爱。她在这边静静地坐着,透过焦炭的余烟痴看,回想着从海边被救,到在马家人面前的事,还有那时有共鸣的心……不禁自笑了起来。她也不知道自己在笑什么,也许是为了与李景轩的相遇不由自主地感激上苍吧。她想着李景轩的一颦一笑,一点一滴,都有一种安全感。
“再敢上前一步,休怪本姑奶奶心狠手辣!”李君逸一个癔症醒了,也带醒了其他人。王婷奕不禁又笑了。李景轩到洞口望一望,伸了个懒腰,道:“咱们该上路了。”王婷奕站起来,抖了抖衣服,重新帮他穿好。李景轩看着她,也笑了。
众人在乡间的路上跋涉。这里起了雾,迷迷朦朦的,有些微寒。到了辰时,依旧不见阳光,雾却越来越大了。周围像是什么都没有;五步之外就是一片苍白。每次呼吸,都能清晰地感觉到湿凉空气中的一股令人塞喉的味道。李君逸道:“这是什么地方,怎么乌烟瘴气的?”她的声音有些低沉。没有人回答,他们都忙着环顾四周。李景轩紧紧牵着王婷奕的手,似乎怕她被大雾那一端的什么一把抓去,也能清晰感觉到她的手有多么冰凉。他们后退着,李君逸也后退,在恐惧中撞到了一起。王婷奕吓得倒吸了一口凉气,拼命攥住李景轩的衣服。李景轩抱住她。知道是李君逸,众人七蹦八跳的心才悬住了。
刘熙熙紧紧拽着王汉明的胳膊,声音已经带些哭腔。王汉明安慰她不要害怕,这才稍微好一些。众人都瞪大了眼睛,试图能看清楚一点。此时的雾较刚才已显轻了,但还是令人难以辨认方向。稍微远一点的东西依然看不清。李景轩道:“咱们这样走下去也不是办法。什么都看不见,要走到哪里去呢?不如先停下来,看看情况,一会儿再说。”于是大家坐在一起,背对背地,渐渐对这奇怪的现象已有些厌倦。王婷奕道:“好端端的,怎么会起这么大的雾呢?”李君逸咋呼道:“会不会这附近有什么狐狸精,放了瘴气来抓人吃?”刘熙熙一听更蜷缩起了身子。李景轩道:“昨天夜里下了一场小雨,怎么今天还会起雾呢?”王婷奕想想道:“这雾一定是有人故意放的。”李君逸大叫一声“哈哈,我猜对了吧”,唬得众人皆是一个寒噤。
王汉明忽然感觉有什么声音,道:“别动,你们听。”李景轩受其提醒,的确听见有什么声音从背面传来。——是箭,一只惊弦之箭!李景轩震出干罡,将它纵劈成两半。众人都愕然了。王汉明道:“你们听,还有!”李君逸怒斥道:“好家伙,姑奶奶两天不使拳脚,有些人就皮松肉散了!”她那样子像要和谁拼命。刘熙熙道:“君逸姐姐,还不知道是怎么回事……”话未说完,李君逸已经上前开战了。她用轻功在半空将箭截下,一个跟斗又将它踢回去。她翻转的身旁的雾气渐渐浅了。李君逸打回一支,王汉明也打回一支。李景轩和王婷奕也在应战防身。刘熙熙站在他们中间。可是他们挡回得越快,那箭来得就越快;四面八方,无处不在。一时间箭如花雨,纷纷坠下。无意中,刘熙熙发现落在脚下的箭上的箭翎都是用鹅毛做的,不禁有些诧异。
……箭绝了,销声匿迹,一片默然。刘熙熙道:“你们看,这箭上都有一根鹅毛!”他们都凑过去看个仔细。再一抬头,李景轩的眉心显现出一个绿色的光点和“光”字。接着,李君逸和王婷奕也都有了各自的迹象——一个是黄色的“水”,一个是白色的“冰”。刘熙熙道:“这是怎么回事?”李景轩道:“这附近可能真有妖魔鬼怪,妖娆珠又有反应了。上次在天目山,不就是这样吗?”王汉明道:“不对。前天,咱们在余杭镇郊,天目山方向,妖娆确实有反应。那时天目山上有妖怪。但是妖娆珠的反应是在你们眉心有一个小亮点,并没有代表各自属性的字。”刘熙熙道:“那是怎么回事?”王婷奕方想起来几天前的事,道:“马家的主仆来闹事那天,我不是晕过去了吗?我刚醒来时,你们都不在屋。那时,我体内的冰晶珠发光,就和现在一模一样,光和字交替着。”李君逸道:“对对对!那天我和我哥的妖娆也发光了,也和现在一模一样。这是怎么回事?”
刘熙熙道:“你们看那边!雾墙开了!”果然,西北方向上,雾气沿着一条曲曲丛丛的小路散了些。李君逸道:“管他是什么,先去看看再说。”她率先向那里走去。王汉明插好惊朝剑,也向前走去。刘熙熙紧随其后。李景轩回头看看王婷奕,见她眼神里透露出肯定的目光,道:“你怕吗?”王婷奕笑道:“有你在,我怕什么?”李景轩笑道:“这么相信我?那就走吧。”他迈了两步,又牵起王婷奕的手。王婷奕又被他甜甜的笑死死粘住,在他的带动下奔跑。起初还有些惧怕的她现在什么都没有了,因为她知道:无论有什么困难,李景轩都会在她前面。她要做的就是真心地感谢上苍,赐给自己这么一个美妙的相遇。他们手牵着手,一起追上去……
雾虽然退了,可还是昏昏沉沉的,不见阳光。一切仿佛笼罩在阴霾中,都有一股神秘的色彩。这段小路的尽头连接一个山邃。他们彼此鼓励着,向黑暗挺进。山洞中一片漆黑,仅有潺潺的流水声。他们冲着很远的拐口处散进的光走,每个人脑海中都有一番猜度,也在为随时可能遇到的攻击绷紧了神经。前面的光越来越来亮了。他们屏气凝神,不敢再多出一点声音,似乎怕惊扰了什么。直到洞口,他们加快了脚步;向右一拐,豁然开朗。这像是一张毡子,都长满了绿绿的花草蔬菜;只有十几丈外才有屋子。洞口外的角落处有一块石碑,上面赫然刻着:
“高隆村”。
第九回:精怪合伙骚扰百姓,君逸率众收拾蚍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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