斗室之中,一盏微弱的烛光成了唯一的光源,映得众人脸色阴沉不明。
“呵,她说是找那人复仇。谁看见了?谁信?”
“就是,当年老爷子也是眼瞎了才让那娘们主持门中大事。”
“师兄论资历论能力论名望,哪点不比那女人强?”
“我看啊,他们严家人是气数已尽了。接下来是张家的……”
话尚未完,低低的笑声便先响起,本来就晦暗的气氛愈加诡异。
……
“秦术,何千石,吴协你们负责入门弟子的基础训练,十日后报告成果。叶深,章悼你们负责截击训练。黄……”岑梓表面上平静淡然好像那件事对她没有任何影响,但也仅仅是表面罢了。
岑息死于外人的挑战而一心门仍在。
还有多少日子呢……距离岑息掌门的百日祭结束。
留给她犹豫的时间并不多。选项更是少的可怜。
只有一项。
接过这份掌门的宿业。
一想到那日的异变她便心生郁闷,那天的自己完全不像平日的自己……就跟半疯了一样,呆呆地站在凉亭里好久好久。不过更没想到的是她一时冲动的下山追击反而坐稳了她门内首领的地位。甚至可以说,假如岑梓趁热打铁所谓接过掌门之位也只是板上钉钉的事罢了。
不管岑家如何变化,一心门终归是岑家的基业。
分配任务的事早在父亲健在时岑梓便驾轻就熟,如今没了岑息制定的条条框框就更加轻松了。真传弟子更不必说,早就习惯了。
但,今天似乎有些不同。
“岑教习,你还要瞒我们到什么时候?”
岑梓刚分配好了任务心中正茫然着胡思乱想被这句话惊地抬起头来。
“王赫,此话何意?”
“岑掌门当真是死于偶然么?”王赫的语气咄咄逼人,为了加强语气更是从众人中向前跨了一步。
岑梓环顾四周,好些人就如同约定好了一样接受了任务也没离开。
还有些人今天根本没轮到也到场了。
他们想干嘛?
秦术几个接受了任务才刚离开见此情形也返身走来。
“那刀客的身份我已委托外人去查无需你们费心,到时候自见分晓。”
“呵。恐怕没那么简单吧!”这次说话的是田问,平日里他默默无闻没想到这时候却公然发声。
岑梓再如何温和的人此时也忍不住心中的愤懑,“就算不相信我说的话,我剑上的血又作何解释?那时候除我外你们有谁追过那刀客么?!”
众人忆起那时的丢脸事脸色一红,唯有王赫几人仍面色如常。
“追?”王赫大笑两声,“只怕是老情人相会吧。”
铿锵之间,叶芒出鞘。
王赫脸色大变,胆怯之下仍是重咳两声,“大伙看好了!此人便是一心门的大奸贼!”
“为了掌门之位与外人暗通款曲,最毒妇人心!”
岑梓因为愤怒而拔剑而颤抖的手稳定了下来。
那是被冰冷所僵住的。
那些残忍的目光如寒霜利刃般在她身上来回游走。
“真的?”“看那娘们就……”“我就说不简单吧。”
粗浅的传音奥秘在此刻更是直接化作重锤一下下敲击着岑梓本来就不甚坚定的内心。
不,不是的。我……没有撒谎。
岑梓虽算不得从小养尊处优但待人一向和善连架都未吵过几次更不必说被人如此当众指责了,强咽下阻遏在气管中的浊气终于吐出一句,“你不要血口喷人!”
“呵,血口喷人?”意识到自己逐渐占了上风王赫腰板也直了许多,“那时候我们确实被那刀客的罕见凶厉所惊,不得动弹。但你又如何?你一个女人家何来自信何来勇气去追击那家伙?我看啊。”
“不就是因为是同伙吗?”
“你!”岑梓绝料不到王赫能无耻到这种地步,居然把自己的怯弱和窝囊当做了武器!
岑梓刚想反驳但看到众人的反应心先凉了半截。
她意识到了一件事,在当时,只有她一个人是异类。
王赫这个解释虽然牵强甚至荒谬却正好迎合了众人的自卑心理。
不是我太窝囊弱小,而是……大家皆是如此,这很正常。
本来应该如此,但迥异于众人的岑梓却打破了这个可笑的谎言。一个女人都有胆量有勇气站出来,这些大男人却畏畏缩缩像个真正的“姑娘家”。
大家虽然没说出口,甚至在那时皆以岑梓为首唯命是从,但心中始终是别扭的。
而王赫的一席话迅速使那颗扭曲的种子生根发芽瞬息间长成一棵大树。
树叶枝蔓上写满谎言,却让人安心。
不过几句话的功夫,岑梓已再没有一个盟友。
但她还有最后的一根救命稻草。
“证据呢?”岑梓双目紧闭强忍悲愤,“空口无凭。王赫你把证据拿来啊!”
“哼。”王赫又笑了,只是这次的笑地很微妙,仅仅是嘴角微翘。
就好像已经胜利了一般。
“岑教习,我劝你还是别挣扎了。太难看了。”
不知谁在人群中说了这句话,众人又是一阵交头接耳。
“把那三位师弟请上来吧。”
秦术藏在人群中看见那三人猛地一震,竟恰是那日大讲不在的刘晖,毛睿,何奇!
“秦术,这几人算是你负责的吧?那日大讲进行时这几人在不在你应该是最清楚的了。”
秦术避开众人和岑梓的目光,低头迟疑了半天最终还是决定吐露实情。
“确实……不在。”
王赫满意地点点头。
“大讲那几日三位师弟受命下山办事不料出了差错耽误了时候,可想到大讲在即不可拖怠紧赶慢赶终于在中午前上了山。然后众位猜,怎么着?”
“啧啧啧。”王赫啐了口唾沫在地上,“三位师弟正好看见这奸夫淫妇在凉亭中私会!”
霎那间,一切闲言碎语消弭。
“几位师弟当时还不知道门中大变,怕搅了教习的好事另择了条小路上山去。事后才明白此中惊险。若让这奸夫淫妇发现了,恐怕这迟到就不是罚几日禁闭,小命丢了也不奇怪!”
“师弟们心知此中轻重哪能就此罢休?那日便私下告诉了吾等,然后吾等准备许久方才有今日之举!为的就是让岑梓这狠毒妇人无处可藏无处可躲!”
众人早在开始就全盘接受了王赫的观点,看到确凿证据后更难按抑心中怒火。之前还充满猜测摇摆不定的闲言碎语瞬间变为毫无顾忌的破口大骂。更有甚者已拔出佩剑誓要与岑梓一决生死以慰掌门在天之灵。
看着那些曾经任劳任怨,负责认真的真传弟子也被王赫的一派胡言所蒙蔽岑梓更是哑口无言。
怎么……会这样……
明明……我……
什么都没做啊。
王赫意识到众人情绪已被调动起来便也用真气大声呼号道:“最毒妇人心!岑梓!下位!”
不知是谁被这话语挑拨地失去了理智,竟然挺身一剑刺了过去!
岑梓脑中一片混沌见剑来了,纯粹只是凭本能反击过去。
那人吃痛,长剑落地,左手捂着伤口。
那点血红更刺激了众人,顿时拔剑声与怒吼此起彼伏。
岑梓,
惨败。
……
“小姐……”小蓝欲言又止。
岑梓勉强笑了笑,轻轻揉动小蓝的头顶,“他们再怎么诬陷我终究也只是一心门的事,岑家……他们一时半会还触及不到。”
“有什么事就和总管说,老金跟了我爹四十年,没有谁能比他更可靠了。”
小蓝点头,其实她担心的不是这个。
“小姐,江湖险恶。你何苦要听那些混蛋的胡诌白白把自己置于险境?”
“我又不是第一次下山,还须你教?”
小蓝思及此处不禁涨红了脸,用几不可闻的声音喃喃道:“奴婢怕啊。”
岑梓见她这副可怜模样心生几分不舍,自知不可再心软,把佩剑和包裹携上便走出门去。
老金就在门口。
“小姐这是要往何处去。”
明知顾问。
“不知。但,不得不走。”
老金耷拉的脸颊微微抽动,混浊的双眼中泛起几丝雾气。
“老奴别无他物,唯此物恳请小姐收下。老主人本想待小姐婚嫁时再给予小姐,可惜世事难料。如今这事不知何时消停,只望小姐一路顺风,平安。”
岑梓点头,接过老金递来的一块玉佩。
那算不上什么宝贵玩意,就是给了当铺也就是二三十两的价钱。可岑梓知道那是什么。
母亲的玉。
摩挲着日久而生的圆润包浆,岑梓只是长长吐气。
爹,娘……兄长,我走了。
晚秋的风吹过,带过一地残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