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二狗开门,一阵若有似无的微香丝丝入鼻。几片罗缎轻纱透着淡淡烛光。价格昂贵的绒裘地毯踏之无声。
这就是花魁的房间……全钧城最美妙的可人的闺房。
就在王二狗犹豫着该如何应对这从未经历的陌生局面时才发现自己已走过罗帐。
一对圆睁的惊愕美目与他对视,精心修饰的指甲塞满了点心的碎粉,高高鼓起的脸颊伴随着嚼咬上下抖动。
“咳咳咳。”少女捂着嘴慌忙起身点心碎屑撒了一地,来不及拍打手掌随手从旁边扯来一件外衫盖过单薄的身子清了清嗓子才道,“你谁啊!”
王二狗似是被这景象震住了半天没有反应。
“喂!再不说话我可叫人了!”
“你……问我是谁。”王二狗努力让自己心境恢复平静。
“是老妖……陈妈妈带你上来的吧。”少女收拾好衣服情绪也稳定了下来,脑中一转便猜出了不少,“刘家的衣裳……”
“在下王二狗。”
少女方才戴上的微笑面具僵住,连着眨了好几下眼才回归到熟悉的节奏中。
“……刘家的先生来这有何贵干啊。”
“你还记得你是怎么到这的么?”
少女皱眉,上身缩回靠椅的兽皮绒毛中。
“王二……王先生这是代刘家来查家底了?”
王二狗知道开门见山很生硬,但他必须趁着这个机会知道什么。
“你想家吗。”
少女沉默,一个个地把指甲缝隙里的糕粉挑出。一直到挑地差不多了才闷闷道了一句“什么意思?”
王二狗能听出那声音深处的颤抖。
他打算打破原定的约定了。
“胡冶亭,这个名字你听过吗?”
少女瞳中闪过一丝异彩,但很快就消失不见。
“大概是记不得了。”
“哦?”王二狗假装回话实际正在观察少女的那些短暂的细微动作。
她的坐姿更深了,双手抱胸……指尖在颤抖。
少女虽不是陈妈妈那样的风尘老手但也当了一年多的花魁绝非凡辈,一时间透露自己心思的小动作尽数收起。略弯的明眸半阖半张,细直的瑶鼻下一张樱桃小嘴盈盈笑道,“先生想必是来的少了。奴家虽是花魁不及其他姐妹忙碌但恩客亦不少。至于一面之缘更是不能计数。”
少女的表情姿态都很恰当,但这恰恰也是最大的破绽,太“完美”了。
虽然已能确定迷蝶与胡冶亭之间必然有关系但是否兄妹……有待商榷。
少女毕竟是花魁意识过来后便再无破绽。王二狗几番旁敲侧击不但半点东西问不出来,还差点暴露了自己的信息。
接下来该用什么方法呢……继续逼问没有意义。打太极?以他的阅历和经验能力恐怕有输无赢。至于动刑……就算可行他也做不到。
少女的圆滑老练远远超乎他的意料,陈妈妈的担心倒是多余的了。
正当王二狗已把心思转换到该如何对付楼下胡冶亭及他带的人时,迷蝶发话了。
“胡冶亭现在就在楼下。”
待王二狗回过神来已经太迟了。
他犯了一个致命的错误。
他小看了迷蝶姑娘。尤其是当她用逼人的气焰靠近他时。
王二狗不了解女人,但迷蝶……却很了解男人。
温湿的吐息在王二狗脖侧划过,摄人心魄的暗香不知从何处传来。
他的心神因为这陌生而颤抖,然后只是一瞬,女人便确定了事实。
王二狗像是忘却了呼吸为何物踉跄地连退三步,他现在才真正明白陈妈妈所言“演技”为何物。先让你放松警惕然后突然紧逼,破绽自现。一个不复杂甚至可以说是很简单的局,但恰到好处。
“王先生,真老实呢。”女人再次卧回靠椅,神情自信大方。这就是她真正的样子吗?还是说,这也是给我看的?
“你说的不错。”王二狗没有嘴硬,“既然姑娘已然确认,那姑娘的意思是?”
“假如只是想确认身份的话,我告诉你也无妨。胡冶亭确实是我哥哥。”迷蝶说完这句话没来由的脸一红咳了一声偷偷地取来一块白玉粉糕吃了,见王二狗不在意才又拿了一块在手上,“你跟他们说我和胡冶亭没关系就行了。”
“……别人都是恨不得从这出去,你好像有些不同。”
“别人?”迷蝶柳眉一挑,啃下半块白糕想了会,“让我想想,上个想从花街偷跑出去的姐妹是谁。百花苑的孙姐?大家伙混到这个地位都不容易,若不是脑子浑了怎么可能轻易放弃。”
“孙姐?”
“唉。”迷蝶叹了口气那表情似是在说“你怎么连这个都不知道”。
“除了柳青青那届艳压群芳,实际上之后几届花魁大赛大家都没什么太大差距。无非是哪家砸的钱多,哪家和刘家的关系硬,认识的财主恩客多罢了。但孙姐,我道她一声姐也不是没有理由。”
迷蝶的表情变得严肃了些,“这条街除了彩凤阁的老板娘,只有她一人精通各门乐器。编曲写词也是一等一的好手。那手‘携风舞’……我自认这条街无人能比。若不是百花苑的老板少些人脉,我现在头上的花魁早就是她囊中之物了。”
“那她后来怎么了?”
迷蝶轻笑了两声,“后来?后来不就是死了。”
“死了?”
迷蝶的双目投至另一方向而后又抬头,“不知道哪条筋搭错了居然想着和个十大门派的弟子私奔。刘家就派了几个老手远远跟着又通知了那弟子的师父,哪逃得掉……那弟子也算是天资异禀的天才,他师父再不开心火也撒不到他身上,倒霉的当然就是咱们女人家了。后来也不知是听谁说的,那弟子其实在门中早就有婚约在身,这次带着妓女私奔当然是倒尽了门派的颜面……红颜祸水,死了活该。”
迷蝶脸上依然带笑只是意味不明,“我没她那么笨,把那些东西学的那么精有什么用?把心力都用尽了最后凄惨收场……我才不要。”
她又狠狠吞下两块青色糕点口中有些含糊,“趁着现在多攒点钱财到时候老娘自己想干嘛就干嘛。哼,要不是为了钱谁要看你们的嘴脸。”
“那你兄长怎么办?”
迷蝶沉默。叹了口气才道,“我不管你是不是陈妈妈派来试探我的,反正我的意思就是如此。虽没有什么承诺,但至少在下届花魁大选前我是不会离开的。”
“只是麻烦你啦,我哥哥他……不好应付吧?”
王二狗又看了迷蝶一眼点头转身而走。
花魁闺房木门的门轴定期加油,扭转无声只在最后合起时响起撞木声。
其实迷蝶远没有把话说尽。
就算刘家醉香楼不来找麻烦,她一个妓院里出来的女人在外面该如何呢?
……
事情一下子变得清晰简单起来。
王二狗的敌人,所面对的麻烦只有一件。
胡冶亭。
只要能在这里把他制住,那就能解决这场纷争。
……我不是大侠。
我只是凡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