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府的一个角落。两堵墙巧妙交错恰好挡住冷风又难以被人发现正是难得一寻的偷闲好去处。
“韩老四。我这碗已经干完了,你可别再扯什么巡夜哈。老子问过朱贺龙了你今晚没轮到。”
韩老四看着眼前整整一碗白酒有些犯愁,才刚想好的托辞也被抢了正是万般无奈之时冥思苦想才憋出一句,“谢哥你前两天才从云天楼喝酒回来,那的酒怎么样?”
谢翻觉得后劲有点上来了,重重吐出一口浊气,“还行。毕竟一两银子一两酒,价钱摆在那呢。诶,别想拖啊,早喝晚喝都得喝!”
“谢翻说的对。韩老四你上次出了差错还是谢老哥帮你擦的屁股。不干他妈的说不过去啊。”
朱贺龙手里提着食盒径直走来。
“你小子。管事在班不在岗。看我不向总管告你。”谢翻嘴上这么说手却比谁都快先把食盒抢来看着里面的菜啧啧称赞。
“你白天问我韩老四值班我就猜到你们要喝酒。嘿,这菜是我托滕化偷来的,可别跟别人说啊。”
“滕化?那家伙也是倒霉,带个新人正好遇上大夫人折腾地够呛。”
朱贺龙从旁边取了个凳子坐下然后又把食盒里备好的碗筷都取出。
“韩老四你小子就别再磨蹭了。”朱贺龙一边说一边也把自己的碗满上,“咱两碗对你一碗,这总不过分吧?”
韩老四自知再难拒绝只好应下。
“你妈的,两个人喝算什么,把酒给老子。”谢翻把酒又抢回去给自己满上。
“我这碗算送你的。”
“干!”
三人举碗一同干了个干净,只有韩老四慢了几息的功夫但也算是勉强撑过去了。
这四碗酒下去,剩下的也不多了,几人只好转为慢饮闲谈。
“二夫人这次可麻烦了,胡冶亭那小子我听过,虎威门不少脏事是他擦的屁股。这次多半是有备而来。”朱贺龙忆起前两日在花街听来的事也就当做谈资随口而说。
“二夫人哪来的麻烦?”韩老四向来对这些事情不甚了了这时提起自然一头雾水。
谢翻夹了口菜又咪了一口酒,“这你就不懂了吧。二夫人手下门客虽也不少但基本上只是挂名,不是去了其他大族做事就是寻个借口出城了。平日里借着刘义的名头花街也没谁真的敢惹事。但要真碰上胡冶亭这种硬钉子就不好说喽。”
“说的不错,有好处大家谁不是一窝蜂往上钻?但麻烦真来了又有哪个傻子会揽过来?半点好处没捞着先惹一身骚,那几个老油条可都明白着呢。谁也不说话,就等着哪个倒霉蛋摊上这事。这不,今天那个新来的小子被那群老逼推出去了。嘿嘿,谢翻你小子在仇夫人手下做事,到时候有新消息可得告诉咱啊。”
谢翻知道那“新来的小子”估计就是王二狗,神色迟疑之中又饮下一口酒,“和仇夫人比,那个胡冶亭算个屁。到时候就等着看夫人怎么收拾吧。”
“唉,到头来最可怜的还是二夫人。”
韩老四一愣,“啥意思?”
朱贺龙和谢翻对视一眼,咳了一声,“这话咱们就私底下说说,断不可与外人说啊。”
谢翻大概猜到朱贺龙要说什么眉头一挑也懒得阻他自管自地夹菜喝酒。
“你们现在只知道二夫人没孩子,但原因有几个知道?”
韩老四略一犹豫最终摇摇头。
朱贺龙又朝四周望了才缓缓道,“其实当年二夫人是怀了孩子的。只是……”
“只是什么?”
“后来难产死了,之后也怀不上了。”似是觉得就这么简单一句话说的还不清楚朱贺龙又接着说,“本来这已是件惨事了。谁知才一月后刘义就把仇夫人娶进了门。就算是冲喜洗晦,哪有这么整的?把二夫人放在何处啊。”
韩老四也不知是酒劲上来还是被这事惊了,额边冒出一层薄汗,“这……家主做事不大厚道啊。”
“虽说后来二夫人好像是看开了,主动提出教授周围大族子弟琴棋书画陶冶情操,顺带着帮刘义笼络人心。但要说二夫人心里没有怨言那肯定是假的,要不是因为那个没出世的孩子二夫人会这么留意照顾别家的子女?”
“其实也不能全怪家主,仇夫人也确实厉害。自打进了门后家业节节攀升,才几年的功夫就把钧城整合了大半。”谢翻接过朱贺龙的话头,这些事虽然早在他们来之前就已发生,但毕竟待在刘府的时间也久。时间一长还有什么不知道的。
朱贺龙说闲话上了瘾一时半会也停不下来,“家主偏爱三夫人就冷落了大夫人二夫人。大夫人至少还有儿女伴身聊以自慰。二夫人有什么?要知道当年二夫人可是花魁!连现今的宰相大人年轻时可也追求过二夫人。谁能想到刚娶才几年,因为生不了孩子就被冷落至此。虽然我也佩服家主的本事手段,但这事,我实在不能苟同!”
谢翻见他情绪越来越激动及时打住了,“都什么时候的事了嘟囔个没完,喝酒吧。”
朱贺龙被谢翻一打岔也没了兴致,“唉。失态失态。如此说来我也有些时日没回家看看我家婆娘了。也不知道几个月后是给老子生个大胖小子还是闺女。”
韩老四不知联想到什么也跟着叹道,“唉。这次刘府遭了贼就属咱们最倒霉。本来值夜就是两班倒,现在三四班倒白天还要巡城。好几天没睡个好觉了。话说谢哥,那贼抓着没啊。”
谢翻苦笑两声沉默不语。
朱贺龙知道谢翻办事不力给三夫人扣了饷银的事,为保其面子只好出来打圆场,“那贼能在刘府来去自如想必是个高手,又怎么会是咱们这些凡人能随便抓着的。”
闲谈之间酒盏见底,小菜也吃的七七八八只剩些汤水。三人收拾一番寒暄几句就此各回房中歇息。
这时的刘府。
很平静。
……
从楼上缓缓行下的王二狗成为了醉香楼内几十人共同的焦点。
“这世上,有把妹妹卖进妓院又强抢出来的吗?”
空气瞬间凝固了。
胡冶亭站起身,“阁下……那时我正在虎威门习武,谈何—— ”
“一个漂亮的黄花闺女,应该值些钱吧。”
胡冶亭的眼眯地只剩一条缝,“你在说什么?”
“但跟花魁的价钱比起来,一个未长成的黄花闺女算什么呢?”
王二狗表面上冷静,心中却是忐忑不定。
他只是在猜测试探。
因为他在胡冶亭和花魁的话中听出了一点异样的东西。
为何,他要等到这个时候才来?
等她成为了花魁整整一年后。
他抓到了一点东西但还不够。
差一些关键性的东西。
胡冶亭在害怕什么,期望着什么东西。这背后另有隐情!
推理套话,不是他的强项,况且信息也远远不够。
但引导恐惧……他熟的不能再熟了。
“当年那件事,阁下应该早就知道吧。但为何要拖到现在?”
胡冶亭表面上神色渐冷但言语中不免透出几丝乱意,“那时我身单力薄,武功未成谈何……”
“不,我是说那个。”
胡冶亭欲言又止似乎在顾忌什么。
“既然阁下一心要个公正那我们便还你一个。”
“迷蝶姑娘亲口所言。她与胡冶亭毫无关系,更不认识。”
“你们,刘府就是这样做事的吗?”胡冶亭的额边流下几滴汗,伸展着脖子。
“百般推辞,狼狈为奸!如此简单明了的事一定要搬弄是非。什么公正,我算是看出来了!”
“那你是要……”
胡冶亭向前一步,“手下见真章吧。”
醉香楼的人不一而同地吸气,而胡冶亭等则站起身。
王二狗已细细数过,算上胡冶亭一共十三人。
其中过半者练过真气,另一半至少也练了数年外家功夫。要说他们只是单纯捧场来混杯花酒喝的……也有点太看不起他们了。
暴烈的杀气伴随着浓郁的阳刚之气扑面而来。
大嘴咧开露出的黄白大牙,咔啦咔啦的骨节爆响声,起起伏伏的沉重呼吸声。
被宓娘极致的强大所折服的血脉重新苏醒砰然跃动。
点燃这堆火药,需要的只是一丁点的火星。
不知是哪个心急了率先迈步一拳击出,气势惊人。
假如前臂依然保持着前冲的速度而身体和上臂已经停下会如何?
世人给这个情况一个适合的名词。
脱臼。
然后从毫无防备的侧腹一拳轰出!
通过皮肤肌肉血液王二狗仿佛已经听到了那人骨骼碎裂的声音。
真美妙啊。
还没有反应过来,还没有看清局势。
这花了两息。
然后意识到发生什么,开始真正地准备好应战。
这又花了一息多的时间。
但是那个人只花了一息。
一般人是难以想象有不通真气的人能把力量从前腹一直传导到脊柱的位置,仅仅一拳而已。
王二狗应该是很尊敬这些人的,因为他将他们当做了平等的人。
平等的武者。
下一个已经备战完毕,但那有什么意义呢?
那种只能防住弱者的防御。
从双臂的缝隙中交叉而过,掌击下颚!
王二狗从他们的眼中看到了熟悉的神采。
就和一心门的那些弟子一样。
令人陶醉。
“都退下!”胡冶亭怒喝一声挺身站至众人之前。
实在是莫名其妙。
为什么。
怎么可能啊。
一个没有练过真气的门客,不应该是为了交涉而派出的一般人吗?
本来还以为抽到的是上上签。
这世上怎么会有一个没有真气的人会这样地白费功夫。
他是白痴吗?还是疯子?!
就算你再花功夫也只是个跟班,一个镖头,捕快罢了!
壮汉们再眼拙也看的出这个敌人远不是他们这些粗通真气的人能应付的。
那就交给真正熟悉真气的人吧。
“在下虎威门长老,胡冶亭。”
虽然出了些意外,但结果不会变。
虎威门本身就以精修拳脚扬名一方,胡冶亭带的这批弟子熟人虽说大多只是架子看着壮实,但也绝非是草包。
他们钻了刘家规矩的空子发起挑战以多欺少,结果却大败以至于不得不由胡冶亭出手。
真丢脸啊。
……
刘义在早期曾提出一个规则。若有不服裁断结果者自可与之比试,若能胜出一招便自认裁断有误。当然这多少有些耍赖的性质。有谁能胜得过天下无双的刘义呢?后来似是意识到这个规则太过无赖,便改为能打败手下代为主持公道的门客便作罢,刘家不再参与此事。
实际上这个规则几十年来被运用的机会少之又少。大多数人看到刘家的招牌就吓地瑟瑟发抖了,还有哪来的胆子和刘家的人对着干?
这个胡冶亭是确实做了准备的。怪也只能怪……二夫人低估了敌人高估了刘家了。
陈妈妈又看了看众人,他们还沉浸在王二狗一瞬间打败三人的强悍中。但她知道,这个情形维持不了多久。
凡人是战胜不了怀有真气的人的,更不用提王二狗还手无寸铁了。
真不想向那个女人低头啊,但没办法。
谁叫咱家是弱女子呢。
我可不想当下一个曹妈妈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