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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致富的门路不好找
书名：官场纵横 作者：雷岚 更新时间：2012-07-19 15:05 字数：2369
苟全福没想到风水转得这么快，没等到三十年河东、四十年河西就咸鱼翻了身。土地分到各家各户后，全国都在鼓吹勤劳致富，鼓励少数人先富起来。老支书马兴国带回了上级的指示，又是开会传达，又是走家串户，发动大家找致富的门路。可在芜寺村这么个穷山窝找得到门路吗？
芜寺村位于乌溪河水库南岸的鹞子山脚下，西部起伏不断的山峦到此而止，向东便是一马平川。鹞子山是南大山中最高的一座山峰，以前树木苍翠，鸟兽云集，尤以鹞鹰居多，当地人称鹞鹰为鹞子，山也由此得名。不知多少年前，一个化缘的老尼姑看中了鹞子山地跨两省、高踞险峻、视野开阔的风水，在半山腰建了一座寺庙。公鸡在庙门口啼晨，两省皆闻，随口取了个名字“鸡鸣寺”。
寺庙落成后，香火盛极一时，方圆一百多里的善男信女都夸鸡鸣寺的观音菩萨灵验，朝神拜佛的往来不绝。无奈这两省交界之处，天高皇帝远，山林黑压压的。土匪看中了寺里的香资和姑子，时常来打劫。弄得庙里乌烟瘴气，生计难以维系，尼姑们被迫含泪陆续离去。最后，官府为了不让土匪啸聚盘踞，放了一把火，连殿堂也焚毁了，只剩了断壁残垣、砖头瓦砾。久而久之，芭茅荒草、古树老藤竟把那断壁残垣也遮盖起来，唯有獾狐野狗混迹其间，给山下的村落留了个芜寺村的名号。
共产党占了天下，山上的土匪被肃清了，人们得以安居乐业。乌溪河水库两岸的南大山和北大山上，四季盛产桃、杏、李、梨、樱桃、枇杷、柿子、板栗、柑橘、柚子，供应着大半个乌油县。山上的木材、薪炭也坐上乌篷船，顺着乌溪河的绿色通道远销各地。冬天，猎手的野味是乌油人餐桌上的珍品。那时节，干狗子（狐狸）经常下山偷鸡；野猪的崽子一不小心就钻进了庄户人家的柴垛；下雪是赶野兔的好时候；雪天一长，老虎、豹子饿慌了也下山偷猪叼羊。
乌油县的山民都把老虎叫花脸婆子。马兴国是芜寺村最后一个邂逅花脸婆子的人。
那是三年自然灾害时期的一个早晨，他饿着肚子，挎着个篾篮子，握了根竹棍上山去捡蘑菇。手中的竹棍正仔细扒开草棵寻觅蘑菇时，猛听得前面的草丛中传来哧啦啦的响动。抬头望去，只见一只色彩斑斓的花脸婆子迎面踱来。它的体形不算高大，身躯却比一岁口的牛犊子长多了，那旁若无人的神态，全然没把马兴国放眼里。他却一跌倒在草莽里，半天没敢出一口气。花纹美丽的兽中之王信步行至他身旁，蹭了好一会儿才扬长而去。他仍然像死人一样，瘫在那里不敢侧身。日头升了老高，苟全福夫妇上山来刨红苕，发现了草丛中哆嗦的马兴国，才把他扶了起来。
事后，苟全福的母亲叹息说：“这伢子福大命大，幸喜他吓傻了，要是稍微动一动，花脸婆子准对他下口了。”
打那以后，芜寺村的人再也没有看见过漂亮的花脸婆子。大跃进全民大办钢铁的一把大火烧过后，山岭越来越秃，越来越光，哪还有野物的藏身之处。马兴国一直怀念那华美威严的畜牲，衷心感谢它口下留了情。直到陕西镇坪县周正龙的假虎照上了电视，福大命大的马兴国才大吃一惊：“我以为花脸婆子从我们这一带逃到别处藏起来了，原来全国都快要绝种了啊。哎！其实人不去招惹老虎，老虎是不会伤人的。让它们断子绝孙太可惜了。”
他这一番感慨是望着自己的老搭档丁开书发的。丁开书泥里水里都滚过，对世事比马兴国更洞明：“老支书，这老虎就是快绝种了才金贵，以前都把它们当祸害哩。您看，现在真老虎见不到，一张假照片就拍到了一排官，拉下了两个副厅长，十多名大小领导跟着遭了殃。当官的倒是没有花脸婆子值钱了。”
老态龙钟的马兴国埋怨道：“只怪这个周正龙不地道，想得那两万元奖金，不惜弄虚作假，害了一船人。”
“哎呀！老支书，您这就怪人不知理了。不是蛟龙不起浪。周正龙算一条什么龙？顶多是一条入药的地龙，一条泥鳅。跟我们一个样，鸡不啄、狗不闻的。他能掀起多大的浪？要不是那么多当官的猛敲边鼓，他这一张假照片，顶多也就挂在自家屋里当中堂画看看，自娱自乐罢了。哪里会闹得四海翻腾、五洲震荡呢？这些当官的众口一词的胡吹，齐心合力地猛抬，都是各有所图。一旦吹上去了，抬起来了，他们沾的光可不止两万元奖金呢。最后命运不济栽了跟头，也算是咎由自取。”
这两个下野多年的农村基层干部抚今追昔，感慨万千。
兽中之王亡命他乡后，它的臣民也闻风而逃、尽作鸟兽散了。村民们在山上开荒种地，再也不担心野物来掰苞谷、拱红苕了。只是这些东西长得再好也不值钱，仅能供给村民最基本的生活需求。马兴国这个支书发动乡亲们致富，大家只觉得眼前一抹黑，不晓得哪里有门路。
二十世纪七十年代初，马支书就从上面带回过两条基本国策，将“少生孩子多栽树”的大标语刷到了高高的山崖上。梓墟镇专门在芜寺村建立了一个知青农场，以下乡知识青年为主体开展植树造林。那时的造林是实实在在的，虽然没有特定的植树节，年末岁初却栽上一棵算一棵。它不同于二十多年后辽宁省陈相贵搞的“万里大造林”，口称“利国又利民”，骨子里只赚吆喝和金银。
七十年代的人们不怎么懂得诈骗技术，大约诈骗必须依赖于一定的经济基础，有了钞票才能买到一顶顶廉价的桂冠：二十五万元换来“中国改革十大新闻人物”;十五万元即可当上“中国最具影响力企业家”；区区十万便获得了“感动中国十大创新人物”奖；捐出十六万就成了“中国农村十大致富带头人”。可悲的是，桂冠太多的人没有栽下几棵树，不懂诈骗的人们干活倒很有成效，梓墟镇漫山遍野又充满了生机，野鸡、野兔多了起来，野猪、獾子也陆续光顾。
然而，毁林容易造林难，要恢复到那黑松老林的状况，十年树木远不够；要召回亡命他乡的虎豹狐獐，时间就更长了。除了绿化山岭，芜寺村的农户还栽了大片柑橘、桃树、梨树。不过，这么多树，依然没让他们致富。芜寺村还是随同梓墟镇一起跻身山区、库区、革命老区的行列，年年等着政府送温暖，发救济。真正脱贫致富的却是那些不三不四的人，马家的对头苟全福竟成了致富路上的领头羊。令马支书始料不及的是，这些领头羊根本没有在“要致富、多栽树”上下功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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