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无声、黑暗、荒凉,孤寂得人想萎缩。
黑暗中,刮来一阵风,干燥的沙摩挲着人的脸,十分地空灵,非常地虚无,一切的联系竟不能投射到精神里面,观世子运用着他的意识,没想到触到的是一片虚无,他的精神对应的是一片空白。
忽然无声无息的孤独、惆怅、彷徨、绝望的向他席卷而来,在他空白的精神纸上烙上去,格外清晰,所有的意念发动,观世子便感到他的灵魂被吞噬,枝离破碎,这无疑是一种痛苦的煎熬。他放弃抵抗,精神便开始魄散,他舒畅了许多,才发现自己变了,他大吃一惊,努力抓着自己的意识,一阵剧烈的痛苦,使他全身发抖。
现在观世子有的只是一个形体,他心中所有的阳光和快乐均被取走,驻入的只是痛苦。
他颓废了许多,无精打采,不再去叩问太阳,不再去看西天的晚霞,也不再去思索各种奇妙的问题。
晚上,无风,有星有月,这是一个温馨无比的夜晚。然而,观世子在街上游荡,游荡的似乎是他的灵魂,一切随着灯光摇曳不定,车辆和行人似乎穿过他的身体,悄无声息,他缓缓地抬起头,月亮朦胧,星星眨着疲惫的眼睛,天边几抹淡淡的云,那是天低垂的眼睑,倦了的人和倦了的世界。
但是他能倦吗?他不是自找痛苦之渊吗?
观世子来到微韵湖边,盘膝而坐,在如歌的岁月里,他曾经许多次这样坐过,思过,而今的微韵湖已不在爽朗秀丽,他的心事已严重感染了她。
天空晦冥,微韵湖充抑着浓愁,远山默然,残阳破碎。
观世子的心犹如狂风中的一点灯,这点灯便是他星茫的希望,绝望中的一点坚持。他已陷入痛苦之渊的底层,这点灯一灭,他便会失去生的欲望。凄风冷雨袭来,心中之火摇曳不定。他终于明白,为什么有人会放弃尘世宝贵去另一个世界。终于明白师父为什么认为人生是痛苦的。终于明白,一个四肢健全的人,也可以无法承受的生命之重。
阴冷、潮湿、惆怅冲击着观世子的心,他的心在收缩,胸部似乎在痉挛,喉咙如塞了一块棉花,压抑得他整个人似乎在萎缩,包括他的灵魂,他的灵魂似已扭曲。
他紧紧地抓住那盏灯,那是他绝望中的一点坚持,一阵狂风扫来,心中一片黑暗,黑暗笼罩了大地,似已吞噬了所有的光明,只有那一点荧火之光,微弱地如同一个快要断气的人。这微弱之光便如洪荒大地仅有的一点生气,狂风扫过,这微弱之光忽然“突”地跳动了几下,瞬间又增大了数倍。
天空堆积着浓重的黑云,惨雾漫漫,似乎充斥了天地的每一个角落,观世的脸极其忧郁,而且憔悴不堪,看不到任何生气,如同一株快要枯死的树,只有眼睛闪着一抹辉芒。
观世子拖着疲惫的、麻木的身体继续行走,他的心中装着一个世界,一个痛苦的世界。这世界如此之沉重,可以将任何人压垮。但是并不能将所有的人压垮。
一个人在一定条件下,可以被击圬,但是在一定的条件下绝对不可以被击垮,观世子无时无刻不在寻找那些条件,只有找到那些条件,他才能摆脱痛苦,才能走出地狱之门,才能找到现实世界的漏洞,进而颠覆这个有弊病的世界。
观世子瘦削了许多,双眼凹陷,但是他无时无刻不在抗击痛苦,心中之火无时无刻不在等着爆发。
他从三十六层地狱一跃而上,但四周一片虚无、空灵,力气使出瞬间便消失得无影无踪,痛苦的压力无形、无色,而且巨大,他能感觉到它的存在,他太需要快乐了,只有快乐才能将这些痛苦挤走。
但是痛苦如附骨之蛆,如影随形,每时每刻都在烧灼他的灵魂,快乐如何才能容身。
观世子独守着那一份执著。
时间忽然变得很漫长,似乎已停滞。
对待痛苦不但要靠意志,还要靠智慧,微韵湖边便成了观世子打坐沉思的地方,这个倔强的少年,想将整个世界看穿。
一个个方法出炉,失败,一个个方案实施,失败,微韵湖边,观世子似乎成了木雕泥塑。
痛苦的意念如群蝇乱舞,充斥在他精神的每一个角落,它们和它们所发动的感觉形成许多链条,这链条如野兽的套子,越收越紧,许多条链条纠缠在一起,复杂地可怕,又可怕地复杂。
观世子的思绪如刀,便向些链条斩去,它们如此之顽固,却不能轻易断掉,只斩断一些微弱的,剩下的意念对应的是空白,他挪移来一些心中之火,嫁接在上面,于是干涸的心田似乎落了几滴甘露,三十六层地狱出现了一些微光,他纵身一跃,便上了三十五层地狱,他望着三十六层地狱,喃喃自语道:“我是不是已经想透了?”
观世子正了正身子,整了整精神,念道:“归来吧,光明!”
远处,似乎有无形的力在游动,那是元气,向着他的方向移动,山湖出现了一些生气。
这无形的力便涌入了观世子的精神世界,它们是生气、活力,地狱的底层,黑暗开始变淡,由淡变亮,观世子便轻松地向上走去。
已而,力与气游动地越来越快,从四面八方,霎时间,便如滔滔江水,向观世子奔去,他的头发飘起,衣袍飘舞,山湖也突然地明秀起来。
三十六层地狱刮起了明媚的风,是光明的风,呈席卷之势,将阴霾冲得七零八散,雾散了,晴空万里,观世子纵身一跃,便出了那个门。
五年了,他终于出了地狱之门。
地狱之门就在微韵湖边,而心中之门无处不在,只要你认真去找。
依然是那个房子,那个门。观世子又毫不犹豫地进了那个门,再次陷落于三十六层地狱。所有的一切都已毫无阻滞,他又出了那个门。
三界,已畅行无阻。
观世子又回到了从前,每天早上便去叩问太阳,黄昏便去看西天的晚霞,思考各种奇妙的问题。
只是这一次,他带来了一个世界,他自己的世界,他想将这个世界送给天下苍生,在他的世界里将没有痛苦。
一个人便有一个世界,世界是属于每个人的。
迢迢西天路,困难千重阻。若得真义经,须吃万辛苦。
五个生灵走在金色的余晖下,一个师父一匹马,一个猴子,一个人模人样的猪,一个青靛脸和尚,他们走得疲惫,但异常坚定。
向西,他们心中的意念驱使他们不停地走着,他们的信念使他们忘却了的所有的劳苦,只为了一个目的,日子清淡如水。
西天,他们要去干什么?而今,他们又在哪儿?怎能中断了西游之梦?
观世子醒来,这是不是他残缺已久的意识,已记不清多少次了,他无论如何也不能忘却。
既然不能忘却,就要重来!
现实世界永远不会太平,宝象的战火烧得更大了,叛军已掌握局势,准备迎击内外反攻。
沙国的军队已整装待发,不几日便要开赴腥风血雨的战场。沙子心思重重,有一个他放心不下,心中蓦然一动,便想到了加外一个人。
江湖传言,天古剑客不在天古陵园,因为许多人去了,那里空荡荡的,没有一个人影。
沙子不信,所以他去了天古陵园,而且因为有要事才去。
天古陵园,十数座陵墓散落着,巨大的墓碑一人多高,石马、石人、石兽四下散立,没有风声,没有虫鸣,只有死人般的静穆。
沙子游转了一遭,没有发现一个人影,可是直觉告诉他,这里除了他之外,还有一个人存在。
他凝神片刻,将丹田之气提出来,整个人便如离弦之箭在各个陵墓间快速闪动,还是没有一个人影,不过他听到了风声。另一个人随他而晃动的风声,随他而晃动。
沙子掠上一个陵墓,身子如滚雷般向下倒落,双掌击地,借反弹之力,又旋风般地掠上另一个陵墓,同时耳目同时运用,注视着四下每一处动静,他翻下一座陵墓,在墓碑前飘然落下。
沙子淡淡地道:“天古剑客,出来吧!”
一个声音呵呵笑道:“沙大侠好俊的功夫,古某佩服!”墓碑后转出一人,正是天古剑客。
沙子道:“过奖了,无事不登三宝殿,我有一事相求,不知剑客能否赏脸?”
天古剑客笑道:“我赏不赏不脸,就像你能不能找到我一样。”
沙子道:“事实上我找到你了!”
天古剑客道:“所以我会赏脸。”
沙子道:“在我征伐之期,我想把罗刹小姐托给你保管。”
天古剑客道:“没问题,如果她出现什么问题的话,我割下一根手指给你。”
沙子皱皱眉道:“一根手指就像一根鸟毛,没有任何份量。”
天古剑客道:“我的手指很值钱,如果皇帝老儿用宝座来换,我也不干。”
沙子道:“但愿如此,多谢剑客。”
天古剑客振振有词地道:“事实就是如此。”
官道旁,观世子倚在一株大树旁,他在等一个人。
一大队人马开来,旌幡招展,盔甲鲜明,中军在郭道劲的统帅下浩浩荡荡地开赴开线,与段志统帅的南军和北牧公统帅的北军同时进发。马军在前,其中一张大旗上书“扬威”二字,旁边一员大将,携挂月牙铲。战车辚辚,步兵迈着整齐的步伐,声势震天。
观世子注视着这队人马从面前开过,心思重重,为什么会有战争?战争的根源是什么?人们的意识分歧的根源是什么?可怜的世人,如果你们明白我的意思,便会知道战争有多愚蠢!
徒弟啊!是不是尘世的风浪将你推得身不由己,你那颗原本沉静的心是不是被搅得汹涌澎湃?在这个错乱的时空,为师找得你好苦,你何曾找过为师?你追的真是你的梦吗?你的梦会不会和琉璃盏一样易碎?归来吧,徒儿,你要重新悟净,和我一起重拾西游之梦。去吧,徒儿,在痛与火之中,你才能认识你自己!
观世子又一次来到了微韵湖边。
空旷的天空下没有一片白云,风没有痕迹地刮过。而大地,万木招摇,黄叶萧萧而落,好个悲凉的秋。
山青如眉黛,这一湖水仍然澄净,西天,红霞层层,野鹜点点影影,起起落落。秋风起,绿波涛涛,薄薄漫漫,冷森森,凉丝丝,好个怡人的秋。
观世子心平如镜,任何涟漪也不能在他心中泛漾,他的身心已与山湖融为一体。
他的世界明朗秀丽,鲜花开遍了天涯海角,阳光和煦,暖风拂面,那是一个充满爱的世界。
一阵风过,吹起他的长袍,他屹立不动,风带给他思想上彻足的沉静,四周一片清爽,天空澄碧,白去如玉,两鹤逐云而舞。
万物动容,他的豪情迸飞,思绪越上蓝天,直达九霄云外,在浩瀚的宇宙中四处驰越,这种物随心动的法力使他露出了会心的微笑,那种笑如汪洋大海,能淹没人世间所有的悲苦。
他的思绪又如一张网,从身边开始扩展,越过高山,漫过平原,伸进大海,将一切抓牢,所过的世界,便打上了他的烙印。
他触到了一些腐朽的、衰残的胳络,正是原有的、现实世界的烙印,他心中一凛,从嘴里吐出两个字:“如来。”
他昂然自语道:“我的世界,没有痛苦,只有意志的无限弛张。”
观世子停止了他的思想,四周一片虔诚的目光从他身上移开,几只鸟儿振翅而飞,山湖黯失色后,又恢复了原有的山朗水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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