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夜是皇帝举办的聚会,楚歌一身素服很是碍眼。不过也方便在人群中寻找她。
“将军,为何会……参加这种聚会。”薛昱有些惊讶于白楚歌的到来,女子偏着头,挑眉看他,摇了摇杯中的酒。杯中晃动的酒液是清澈的琥珀色,在明亮的灯火下,衬着她脸颊上的一抹晕红,显得暧昧。
“我虽然不喜欢这些宴会,但是却喜欢这酒,所以来蹭点酒喝。”她调侃道。
薛昱卷着手中的书册,敲了敲她的头,“一本正经地说笑话,很有意思么?将军府难道还会缺几个酒钱。”他微笑着,看着她,眼底尽是温柔。
他也丝毫都不避讳,径自坐在她的旁边。白楚歌倒了一杯酒,笑了起来,眼角却有掩不住的疲劳与凄然,“他人对我都是避之不及的,嫌我晦气,你却喜欢凑上来。”
说完后,一饮而尽,双颊上染了胭脂一样的嫣红。薛昱看得有些痴了,“我可从未觉得你晦气。”
她抬起芊芊玉指,她的手因为自幼练枪,有一层薄茧,但是手指修长,骨节分明有力,皮肤白皙。白楚歌随意指点了一些人。
“我其实也不怎么在意他人的看法。我一直舞刀弄枪,以女子的身份像男人一样在战场上厮杀,身上血腥气极重。再加上,成亲一个月,我就克死了自己的夫君,一直是个不祥之人。他们当然觉得我晦气。可是我是个将军,谁敢说出来呢?”她的声音变得轻了,已经睡了过去。
薛昱哑然失笑,顺手脱了身上的大衣。他将身上的大衣给她披上,手指轻轻触碰在她柔软的脸颊上。薛昱听到她无意识地哼了哼。
白楚歌突然揪住了他的衣袖,虽然已经入眠,但是力气却很大。薛昱便坐在她的身边,看着她。
“薛昱。”她声音像个撒娇的孩子一般温软。薛昱弯起了嘴角,笑还未及眼底,却听到她清晰的声音。
“夜匪。”他的手蓦地一顿,连笑也一点点从脸上褪去,最后也只是为她掖好衣领,离开了宴会。
“薛大人,将军呢?”李凯眼瞅着薛昱出来了,巴巴地凑了上去。“将军呢?”李毅往薛昱的身后望,可是空无一人。
“楚……,白将军喝醉了。你们送她回去吧。”然后翩然离去,李毅看着他萧然若竹的身影挠了挠头。他实在想不明白。
“不会吧,将军的这门亲事又吹了!”跟着李毅来的小兵惊讶道。
李毅打了小兵一拳,"你懂什么?别乱说。”其实他也觉得着实没什么希望了。其实吧,李毅觉得,这薛昱还是不错的,错过了也未免太可惜。
“玉面煞星嫁不出去了。”小兵低声叹气。正准备让人送将军回府,却见薛昱又回了来。这时却见薛昱从袖中掏了一个小瓷瓶子给了他。
“一个女孩子,不要让她再喝太多的酒了。饮酒多了很伤身体。送她回去之后,记得让人做一碗醒酒汤,配着药给她灌下去。宿醉容易头痛,让她以后少喝。记得让她披好了衣服,别着凉了。”
薛昱絮絮叨叨地交代一大堆,末了,加了一句:“让她好好休息,不用告诉她我的事。”看着薛昱秀雅的背影,李毅摸了摸下巴,发现自家将军这棵铁树似乎要开花了。
白楚歌醒来后,发现身上的衣服,询问李毅,可是对方却死都不肯开口。白楚歌可不是傻子,她醒来后把记忆拼凑了一番,也明白个七七八八了。但是更快的是,一直都是单身的薛大人竟然要相亲,整个南祁国的未嫁少女都兴奋了。
“薛大人,办了一个繁花宴,用于相亲。”李毅抹了一把额上的汗,“与我何干?”白楚歌冷冷地。
“让他去,然后就知道后果了。”李毅不禁开始为薛昱祈祷了。白楚歌虽然在看书,但是暗自咬牙,薛昱你等着!
薛昱倒了一杯茶,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面前的林小姐,这位林小姐打扮得艳若桃李,服饰更是华美沉重。薛昱有一搭没一搭地接着林小姐的话,很是漫不经心。这时,依稀有白影从花林中蹁跹而出,薛昱不经意的一笑。
不愧是南祁国第一美男子,精致的尖下巴,清泠泠一双琉璃色眼睛,不笑时,明月一样冷寂,一笑时,薄唇微抿,翘起一个弧度。
眼眸光华流转,如花瓣飘落水面时荡漾出的波澜,又如寒星点点,珠玉粒粒,闪耀在浮动的眼波中。林小姐的脸一下子红的连脂粉都盖不住了。
一袭白衣的白楚歌从花林中走出,花朵反而掩下了几分白衣的萧索。翩翩佳人分花拂柳而来,恍若隔世。白楚歌一脸淡然坐在了薛昱的身边,气得林小姐的脸都鼓了起来。薛昱却当没看见一样,由着白楚歌。
“你怎么来了?”薛昱亲自倒茶,“路过。”楚歌情绪淡淡的。而林小姐却又开始喋喋不休发牢骚诉说起南祁国八卦。
“听说薛大人之前和白将军走得很近?那样的女子可是配不上您的。只会舞刀弄枪,琴棋书画一样都不懂,还是一个有名的煞星,薛大人还是离这样的女人远一点的好。”
林小姐刚说完,就目光挑衅地看了看白楚歌,不过她应当不知道白楚歌的身份,只当作是寻常女子了。
薛昱的笑意一下子深了许多。白楚歌正翘着脚嗑瓜子,却毫不优雅地把瓜子壳乱吐。白楚歌瞟了她一眼。“你说完了?”
林小姐冷哼一声,“你是个什么东西,与我这样说话。”
白楚歌淡淡地说道:“我介绍一下自己,我叫白楚歌。”
“你你!”林小姐几乎要晕过去,伸着手震惊的指着她。
“就是你刚刚诋毁的人。”
白楚歌点点头。“做人不要太嚣张,莫说是你,你全家在这里,我也敢这么说你。当我的面,抢我的人,你以为你是什么东西。”
“可你好歹也是个将军!怎么这样无礼。”林小姐泪水盈盈,我见犹怜的一副模样。
“我白楚歌不是你们这些个京城里的娇花,用不着跟你讲理,在我这里,打赢我,就是规矩。”
白楚歌霸气十足。一分钟后,林小姐哭得梨花带雨地跑出了薛府。
“你不会是故意的吧。”
薛昱在书房里给她沏茶,手指如玉,动作一气呵成,“凤凰三点头,迎贵客。”
他将茶水递了过去。白楚歌看着他,突然记起夜匪给她讲解兵法的事情,明明完全不同的人,她竟然看差了去。
“困敌之势,不以战;损刚益柔。欲消耗敌人的实力,不一定要用作战的方式,可逐渐消耗敌人的有生力量,使之由强变弱。这便是以逸待劳。楚歌,记得,不要冲动轻敌,消耗战虽不适合你,但是也要好好记住。”
夜匪一身宽袖青色长袍,眉宇间尽是江南烟雨般的温和。一只手轻轻地搭上她的额头,“不舒服么,怎么看着我发呆,莫非看上我了?”
她抬头看着薛昱温和的笑容,心里一震,转移话题。
“今天你的相亲可就被我搞砸了。”
“我也不喜欢她,脸上的粉抹的像城墙一样厚。若是洗把脸,恐怕全城的水都没法要了。”
他坐下来,手肘拄着桌子望着她。白楚歌则看着茶杯里起伏不定的茶叶,眉宇间的冷冽散去,才发现原来也是个清秀丽质的女子。
她瞥见薛昱的书桌上堆了几本书,便随手拿起来翻看。“巷道计?这不是兵书么?”白楚歌疑惑地问道。
薛昱沉默了一瞬,然后笑道:“只不过随手拿来翻翻罢了,哪里比得上白将军你这样能征善战呢?”虽然他的语气里充满了戏谑,但是眼底却隐藏黯然与失意。
他似乎追忆起了往事,“年少时,我其实也想当个将军。小时候,经常偷偷跑到外面去听说书先生讲一些名将的故事,听得人如痴如醉。然而我是没什么希望的,身体的底子从小就弱,不能受寒,也就是偶尔读一读兵书解闷而已。”
白楚歌记得很清楚,薛昱弱冠那年,薛大人病故,而薛夫人与薛大人伉俪情深,不久也抑郁而终,最后只留下了薛昱一个人。这样的一个人要独自撑起这么大的家业,又岂是易事?
白楚歌突然想到了什么,“谁说不可以的,下次我若是上战场,就带你一起见识一下大漠的风光。”她笑容璀璨,像是温暖的光芒。
“不知道你的府上可有沙盘?我们可以对战一番。你敢是不敢?”白楚歌朗然一笑,风姿尽显。
“好,当然可以。”薛昱温润的笑容仿佛潺湲的春水,一点一点流淌到人的心底。
此情此景可堪入画。“你可愿意再等一等我?”突然,白楚歌低语了一句,但是她的话薛昱没有听见,“两天后,你就要会边关了,明天一起去看看山上的紫薇花吧。”
“好。”
两年前,白楚歌归国,正好遇见了夜匪。彼时,他是太子师,她在大殿外等候觐见,他却是唯一一个坐着的人。“你看他那样高傲,有什么用,他到现在也不过是个太子师而已。”
“左不过,是个残废。”
白楚歌仔细一看才发现,他的腿是有缺陷的,身边的侍童拿着一根拐杖。纵然上殿也不让他人相扶,自己拄拐,满头大汗,却把身子立得像竹子一样直。
夜匪也曾经和她来过这里,楚歌想着往事,有点恍惚。她摘了一枝紫薇花,楞楞的。她记得夜匪和她来时,她帮他摘下花朵,夜匪眼中的落寞,她看得很清楚,残疾是他最大的痛苦,他坐在轮椅上比楚歌还矮上许多。
一只手接过了她手中的花,细心地剔除细枝末节,摘下一朵别在她的鬓间。白楚歌下意识地想摘下来,却被制止了。
“我知道你不喜欢,但是我希望你今天能好好戴着。”
因为我想好好看看你,他没有把剩下的话说完。“桃李无言今尚在,向风偏笑艳阳人。”只有紫薇是这样的自信和张扬的美丽,她轻轻抚着鬓边的花朵,她默然不语,似乎决定了什么重要的事情。
薛昱发现近些日子,白楚歌有意无意地远离着他,于是耐不住性子,约她在紫薇林见面。“薛昱,我有事要和你说。”
她和他站在一处无人的花树下,她拔出随身的软剑,指着他,“你一直在我的身边,究竟有何用意?”薛昱不出声。
“我从来都不相信一见钟情这样的说法。你很了解我的喜好,不断地接近我,是为了南祁国的情报吧。”
“你接近我,动摇我的心,甚至委屈自己,每天到将军府上,每天都来找我,每天都装出一副温文尔雅,无辜的样子。我一直纵容你,你却这样做。你还有什么话可以说。”
“薛昱,你有太多的漏洞了。薛大人和薛夫人双双离世,真的只是巧合吗?”
“你告诉我,你每夜写的书信又寄到了哪里?”
“而且,你根本就不是薛家的亲生子!”
她的怒火已经点燃,句句指责仿佛利刃割人。
“楚歌,你就一点都不信我。”薛昱冷然上前一步,抓住了剑刃,血顺着剑身缓缓留下,她一愣,咬咬牙,“我的军事情报被人偷偷翻检过,而最近只有你靠近的了那里。而且也有人亲眼见你这么做。我姑且饶了你,不会告诉陛下,你还是离开南祁国吧。”她偏过头,不敢看他。
“是!薛夫妇无法生育,当年收养了尚在襁褓的我,但是我对他们自然也是视如亲父母,绝不会做出禽兽之举。”
“至于你所谓的书信,我从未写过,你若是让那人来对峙,我也可以还你真相。”
薛昱冷笑着,“楚歌,你没有证据。”白楚歌心中一紧。“楚歌,我在你的心里就是这样不堪的么。我若是想要当卖国贼何须等到现在,楚歌,你也不过如此。”
“你自己看!”她拿出一沓军报,里面有一个信封,里面的笔迹酷似薛昱。薛昱怒上心头。
他冷笑,“楚歌,不是每个人都会如我好好的对待你。我也不会为了自己出卖你,你以为我会在意这些名利荣华么。”他夺过军报,撕碎后散落一地。他拂袖而去,只留下一地的血迹和楚歌在原地。他的声音冷静。
“我没有做过的,绝不承认。”
“将军,我们……”楚歌深深吸了一口气,“回府。”
“李毅,你说,我这么做真的好吗?”李毅不知道怎么说,只能看着她自言自语地继续念叨。
三日前,皇帝单独召见楚歌。敌国七十万大军压境,直奔京城。
“爱卿,这一战极为凶险,若败,则有去无回。朕的确可以派你去,可是你还太年轻,朕不愿意让你去冒险。”
白楚歌深吸一口气,掀袍,单膝跪下,坚定地说道:“臣为国家,为陛下效命,百死而不回。”
突然,她沉默了一下,“若是臣败了,就请陛下将薛昱和我将军府的一众人等送离都城,保住他们的性命。”
“善。”
一个暗卫将情报呈上,她仔细地读完,冷笑起来,“你觉得我会相信这么拙劣的情报么?薛昱是什么人,恐怕只有我最清楚,他若叛国,根本不用等到现在了。”
白楚歌清楚地记起那日,他们二人对战于沙盘上,薛昱指挥作战时那与生俱来的天赋,他若是上了战场,战神之名就要易主了,若非是埋没了这么多年,她握紧拳头,“我信他。”
她回忆着事情,“如果我死了或是出事,你们把薛昱送走,若是不肯,打晕绑走都行,远离都城,远离南祈国。”
白楚歌突然觉得自己的心似乎有些苍凉,她有种想要哭泣的心情,这样脆弱而无奈。她想起幼年自己抱着凤鸣枪时,稚嫩地说着:“我要用它保护我身边的人!母亲死了,虽然现在我不知道将来那个人是谁,但是我相信会有人值得我去守护。”
李毅低声道:“是。”
“对不起,对不起。如果我能活下来,我一定会告诉你。我爱你,我爱上了你,薛昱。夜匪,你在天有知,也会支持我的吧。”
楚歌走到自己的房间,发现薛昱的无名书落在了她的房间里。她轻轻翻开了书,从四年前的相遇一直看下去。
“我们的重逢确实是这样的。但是她的确变了许多,让人心疼。不过我有这次的机会,就不会罢手了。”
“她不喜欢吃鱼头,我是知道的。不过她嘟着嘴一脸不情愿的样子很可爱。”
“她上战场那样艰苦,可能避寒否,可能果腹否,我竟是全然不知。”
“她是我的紫薇花,那样骄傲耀眼,那样绚丽动人。”
“她仍然爱着他,我很难受,但是我更希望她快乐,希望她放下。即便我不能伴她一世。”
“许她欢颜,这就是我的心愿。”
“她今日竟然脸红了,那样动人,我想靠得更近一点,却犹豫了。”
“山悦木兮木有知,心悦君兮君不知。”
她看着看着笑了起来,一摸脸,满手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