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知小皇帝离去不久,那大内卫士向他交待了一番,又放他返回王府。
这四个卫士,原来他都曾较量过。其中一人,就是手执指挥旗在丛林中布下八卦阵的人,他是大内总管,名叫何挺,他的“内家拳”与“连枷功”,已达登峰造极,还有三名,也都是见识过武功的,只是今天除下了面罩而已。
段长岛从地道中被送了出来,见外面段兴段旺已在那里等他。他一腔怒火正想发作,谁知段兴段旺反涎着脸凑近来祝贺:“长岛哥大喜,听说皇上已封你一等侍卫,这样就左右逢源了,可别忘记了兄弟举荐之功。”
“都是你俩干、的、好事!”
“怎么啦?哥还有哪点不遂意的?”
“你、你们知不知道皇、上让我——服下‘迷魂散’?三十天后毒发、身——亡?”
“没事没事!”段兴说道:“:“到时你老人家立下旷世功劳,皇上还不把解药给你?”
两人一路哄着段长岛,段长岛始终绷着脸儿,让他俩讨了个没趣儿。
回到王府东院,段长岛想着自己回房去,用“内功心法”逼一逼毒液,或许能解除将来一些痛苦,哪知道段瑶青急如星火在找他们。一见三人回来,她眺起来骂道:“段兴段旺两个奴才,你们把狗剩儿带到哪里去了,叫我好找!”
段兴与段旺赶快陪笑行礼启禀郡主,因为王爷封长岛为副总管,这是大喜之事,奴才陪他上街,讨了两杯喜酒,谁知副总管大人酒量不济,醉了一天一夜。奴才只得找个地方,让他醒醒酒。”
“你们带他到不干净的地方去了吧?”
“没有没有,奴才哪敢呐!”
“快,狗剩儿跟我来,你们都给我退下!”
段长岛一见段瑶青,就唬着脸,决心不理她,所以站在原地不动。
“来呀,副总管大人。”段瑶青也顾不得许多,上来就拉起他的手,拖他进了闺房。
段长岛虽然一百个不情愿,在她拖拽之下,也只好跟随她去。
进得郡主的闺房,段瑶青一反刚才怒气冲冲的神态,显出百般柔情。她上前来,轻轻抚着长岛的脸,细声细语地说道:“狗剩儿,还痛不?”
长岛不知她感情为何变化得如此之快,用手将郡主的手拨拉下来,仍是聋拉下脸,一声不吭。
郡主又把手搁到他的脸上,抚摸着,喃喃说话,两眼里泪光莹莹。
“狗剩儿,你不知道,你走后,我一直想你,才知道我心里忘不了你,我、我喜欢你!”
段长岛见郡主真情流露,一腔怨怒,早已抛到爪哇国去了。他抓住了郡主的手,把它紧贴在自己的脸上,心中痒痒的,—股激情升了上来。
“狗剩儿,我不该打你,打了你,我才知道自己多么爱你,你、你能原谅我吗?”
段长岛点了点头。
“你真好!”郡主一下子扑到了他的怀里。
他真想用双手去搂抱她,将她抱得紧紧的,不放开,永不放开。可是理智使他没能这样做。他是个地位低下的野人,要配郡主,简直不敢想象。再有,他已服下“酥骨丸”、“迷魂散”,还有三十天就——他不能误了郡主的青春。
段瑶青自动离开了段长岛的怀抱,脸上又升起了一股焦灼的神气:“狗剩儿,大事不好啦,皇上降下圣旨,由他为媒,将我嫁给他的皇弟,圣旨已来了半天了。”
长岛的气又涌了上来,似乎那里面还夹杂着几丝妒意。
“那、那好呀,门当户对!。恭喜、你!”
“你,你坏死了。那皇弟是个什么人?两只脚从小站不起来,废物一个。另外,我爹说,皇上这一道圣旨里面,恐怕还另有意图。”
联想到自己的经历,段长岛自然知道皇上的企图是什么,他也着急起来。
“你说,快说,到底该怎么办?”
“我、我有什么办法?”段长岛苦笑着摇了摇头。
“爹说,若是抗旨不遵,就会落下罪名;要是遵旨谢恩,恐怕我凶多吉少。现在我爹爹把我兄长叫回来了,他们正在议事厅里商量呢。我派扶风去探信了。”
“你、你愿意跟我逃、逃走吗?我们逃、逃到深山里去,逃到火山岛——去。”
“我也想过了,那样爹爹和哥哥就要遭殃了。”
“不、不会的。你爹爹和——和哥哥会立即动手,篡权——谋位,事成之后,你就当公主了。”
'“什么?”段瑶青一听“篡权谋位”四字,象被蝎子咬了一口,杏眼圆睁,象要和谁拼命:“你胡说!”
“郡主,长岛决、决非戏言。”段长岛停顿片刻,决心将心里话全盘倒出,一要让段瑶青认清形势,趁早抉择;二要让段瑶青认识父亲,不抱幻想。他知道这很难,但他必须说出。另外,他本身是个直筒性子,有话也存不住。
段长岛刚说开头,又立即用“天语传音”手法,将话音集成一股线波,直传郡主耳根:“外面有人偷听,你去把人赶开。”郡主悄悄开门,突然逸出,果真见到段兴侧耳窗下,偷听着他们谈话。段瑶青大喝一声,吓得段兴一打哆嗦:“好啊,你这个奴才,竟想当奸细,来人。”
段旺、段发与段达都先后奔了过来。
“把他给我捆起来,重打四百大板。”
段长岛心想:处置了他一个,还有段旺呢,若是两人都处置,皇宫内一定惊觉,反对自己不利,就劝说道:“郡主,他一时好、好奇心所——致,看在跟、随多年分上,饶——了他吧!”段瑶青不解地瞪看他一眼,见段长岛神气诡秘,必有隐情,就改口道好吧!段副总管求情,暂时饶你这个小奴才,拉下去,罚他一天不吃饭!”
段兴哭丧着脸,连忙谢恩。其他三人,连拉带拖把他弄走了。
两人重新进得闺房,掩上了门。
段长岛继续说道:“昨天王爷、招我进密室,讲说要、要把你、你、你许配给我——是有条件的。”他顿了顿,又吃力地说起来,“王爷给我吃了一颗‘酥骨丸’,要我动、动手之时,杀掉皇上,事成之后,给我解、药,允我、成婚。做不成这事,我三十天后就会骨醉——肉烂,死、死了。”
“你真的服了‘酥骨丸’?”
“服了。”
“啊呀,你真该死!”
“还、还有——”
“什么?”
段长岛想说自己又服下“迷魂散”的情节,可转而一想,谁知郡主对我情意如何?对她父亲感情多深?万一被她透露给她爹爹,他将一天也呆不住。所以连忙避重就轻——
“我知道皇上也、也有察觉,也想动手除、除去王爷。”
“这事你怎么知道?”段瑶青大为奇怪。
段长岛转了下眼珠,说道:“我、我猜的。另外王、爷也说,树林里想杀——杀你的是宫廷大内高手,下一步,想是向王爷开、开刀了。”
“那可怎么办?”段瑶青明白了事情的严重性,急得直跳脚。她忽又想起段长岛的安危,自己的事反倒忘了。
“狗剩儿,你、你真的过三十天就要死了?”
“那要要看你爹、爹给不给解药?”
“好,你等着,我给你要去!”
段长岛一把没有拉住,郡主正要冲出房门,却和迎门闯入的扶风撞了个满怀。
“死丫头,不好文静一些!”她自己祖野,丫头也有点风风火火。
“哎呀,郡主,不好了,王爷和你大哥商量定了,说同意将你许给皇弟呢。”
段长岛心里咯噔了一下,那就是说,王爷要牺牲自己的女儿,来换取准备的时间!
别说形同废人的皇弟,就是皇帝要娶瑶青,段长岛也是十二万分的不愿意。
所以,他跟在郡主后面,随郡主去见王爷,看能否相机行事。
议事厅里只有三个人,王爷、段玮青和一位幕僚。那幕僚长岛已经认识,因为在火山岛上就见过了。此人在这样的时刻仍在王爷身边,足见是个贴身的心腹。王兄段玮青是第一次见。这人面貌酷似王爷,长得可比那个小皇帝精壮结实得多,一身戎装,虎背熊腰。只是官做大了,手中有了生杀大权,少年得志,一股傲气明显外露,叫人看起来有些不舒服。
郡主直闯议事厅,嚷嚷道爹爹,你就不顾女儿的前程,硬要将女儿嫁给那个废物。”
段长岛立在一侧,低头待命,郡主却跑上前去,摇晃着她爹爹的胳臂。
“瑶儿,这是皇命,我们违抗不得。”
“我可不管黄(皇)命红命,爹爹要替女儿作主。”
“妹妹,不许胡闹,能嫁给皇上的弟弟,也不算辱没你了。”
“哥,你就光想着你春风得意,不替妹子着想了吗?叫我跟那个废物过一辈子?”
“瑶儿,为爹的想过,只得暂时委屈你一下,不过,为时不会太久。”
这是王爷的话,在段长岛听来,无异是王爷宣布谋反的宣言。
郡主突然问道:“爹,不是你说过,要将我嫁给狗剩儿吗?”
王爷一双精目突向段长岛射去,那目光里带着恼怒,也带着质问。
“是谁告诉你的?”
“是、是狗剩儿。”郡主已经什么都不顾了。
有段长岛在场,况且王爷又是亲口许诺的,自然不便反悔。
“是的,为父说过!”
“那你说了得算话,我情愿嫁给狗剩儿,不愿嫁给那废物!”
这话在段长岛听来,心里甜滋滋的,比方才郡主用手抚他的脸还兴奋。他已窥见了郡主的心,这比什么都贵重。王爷对他的恼怒已不放在心上了。
“唉!”王爷深深叹了口气,“为父虽然答应于他,可这一边是皇上的圣旨呀!圣上亲自作伐,非同小可,为父怎敢违抗?”“唔,爹,这人就是你所说的火山岛上带回来的小野人?”段玮青大刺刺地坐在太师椅上,一脸不屑一顾的神色。
“是啊,他的功夫俊得很。喂,长岛来见过瑶儿的兄长。”
段长岛一看那段玮青的口气做派,就受了侮辱,心里憋足了劲,想暗暗报复一下。岂知段玮青自恃是神禁军统帅、一身武功,也压根儿瞧不上这个小野人,也想当面让他吃点苦头。
段长岛几步走到段玮青面前。躬身施礼,“小、王、爷好!”
段玮青一声怒喝:“无礼,还不给我跪下!”这是一声“狮子吼功”,最能扰乱对手的心神。此声一出,把那个幕僚和瑶青都吓了一跳。随着这一声断喝,玮青一只右手已向段长岛的左肩按下。玮青的外家功力早成火候,这一记掌力,足有七八百斤气力,能将一块石碑,拍进地下尺许,一般的人,若受其一掌,非得肩骨断碎、内脏震裂不可。而实在,段玮青也心存杀机,他想邊个乡巴佬,还想作他的妹夫,不如一记击毙了他,省得他尽想美事。
段长岛此时早运足了内力,他并没有被那声“狮子吼功”唬住。一见玮青拍他左肩,所有内功一齐聚向肩头。
虽然王爷已经私下介绍过段长岛,但玮青并不信以为真。王爷见玮青这记杀手,知道凭儿子的功夫决斗不过这个小野人,连忙喊道:“玮儿,小心!”可为时已晚,玮青重手掌拍下,段长岛运足内力反弹。那手掌不但没有拍中肩头,反而突然反扬,倒打在段玮青椅后的楠木板壁上,板壁的木头折陷了下去,段玮青的手顿时肿了起来。
段玮青何曾吃过这种亏,他无论在家中还是神禁军里,从来说一不二。谀媚奉承之人前呼后拥。只能是他折磨别人,没有人敢违抗于他。他见段长岛存心给他难看,立即应变,一双“连环腿”顿时踢出,直指段长岛的心窝。
段长岛心想刚才那一下已给这个小王爷一点惩戒,他是瑶青的兄长,不可报复太过。就轻轻向后一纵,说道:“小王爷,奴、才已承让一招,再若无、无理,奴才不客气——了。”
第一招段长岛确未还手,这“连环腿”又轻轻避过。从武林规矩上来讲长岛已算十分客气了。段玮青虽是个傲气十足的人,知道自己的功力与这小野人相去甚远,再闹下去必定吃亏,只得将双腿落下,面皮上一时青一时白,十分难堪。
“玮儿,不许胡闹了。长岛的功夫,象你这样四五个也越不上。”
这是王爷的话。段祯所以如此,是想安抚一下段长岛。当前正在用人之计,少了段长岛,恐怕计谋难成。
“爹爹,既然你说皇命难违,女儿认了,女儿愿嫁那个废物。”
原本王爷以为女儿会宁死不从,要费许多口舌,谁知她竟如此痛快地答应了下来,都大出意外。
段长岛听了此话,如雷击顶,傻呆呆站在那里,他不知瑶青为何突然改变主意。
“好,你真是我的好女儿,体谅为父的苦衷。”
“但是,爹爹,得有一个条件——”
“什么?”
“本来你已许诺,将女儿嫁给狗剩儿,狗剩儿才答应为你效命,服下了你给的‘酥骨丸’,现在既然你先悔约,自然应当将解药立付于他。”
段王爷听得极不自在,脸色发黑,咬牙切齿。给下人服“酥骨丸”,在王府本不是什么大事,但将此事当着幕僚的面掀出来,他老脸仍挂不住。另外,最为主要的,是他嘱咐长岛不许将此事告诉女儿,这傻瓜看来什么都向女儿说了,如若说出他谋反篡位之事,女儿会对他有什么看法?
“长岛,你向瑶青说了?”
长岛默认。
“还说了什么?”
“我想郡主不是外人,而、而且郡主是我的主、主子,我从王爷这、里回去,郡主逼我说——实话。我说了王爷要、要我办一件事,办成后才、能将邵主许配给我,为了——守信用,不背叛王、爷,才给我吃药。”
“还说什么?”
“没,没了。”
“瑶青,他还向你说了什么?”
段瑶青见父亲脸露杀机,吓了一跳,也知道父亲盘问的要害。所以连忙说道:“没有了,他就向我说了这些,是我這着他讲的。”
段祯自然不会受这两个小儿欺瞒,不过就是让女儿知道,外人不知,事情也坏不到哪里去。所以面色转为平和。
“好吧,此事本王不再追究。解药本王已经答应,自然不悔,但不是现在,是等长岛帮我办成事之后。”
段长岛听到郡主所以答应自己嫁给皇弟,是牺牲自己为他讨取解药,心中十分感动,浑身暖烘烘的。有了这一点已经足够,其实解药对他已无所谓,“酥骨丸”之外,还有“迷魂散”,解了一种毒,解不了第二种,反正他是要死定了。只要能看淸郡主的心,还有何憾?想到此,他抬起头来,想劝阻郡主。可是,郡主的话已脱口而出。
“爹爹,你叫狗剩儿办什么事?可、可要三思而行啊!”既为长岛担心,又为爹爹担心,一腔怜惜之情,尽露于外。这不仅使长岛感动,王爷也深感安慰。但王爷是个深藏不露的人,他淡淡说道:“为父的事,不用你操心,还是回你的闺房去吧!”
“郡主,我们还是回、回去吧!想长岛不过——个下人,死不足惜,还是郡主千金之体——要、要多保重。”
在长岛的拖拽之下,郡主只得快快离去。
天交子夜时分,段长岛独坐于床上,练习吐呐功夫,他尽量摈弃杂念、聚拢精神,先让内气运行于任、督二脉,待任、督二脉贯通之后,再扩之冲脉、带脉、阴轿脉、阳跻脉、阴维脉、阳维脉。此为奇经八脉,此奇经八脉贯于全身,一经输通,全身血液流畅、热气充盈。然后,气分细流,先至联系肺、脾之太阴经,心包、肝之厥阴M,心肾之少阴经。再至联系大肠、胃之阳明经,三焦、胆之少阳经,小肠、膀胱之太阳经。继而进入手之三阳、三阴经和足之三阳、三阴经。待十二脏腑全部融通之后,又以气带血,贯于十个指尖和足尖。他所以如此,是想将服下的“迷魂散”逼出体外。他知道中毒时辰已长,恐难以驱赶,只得尽力而为,谋事在人,成事在天了。
等到毒血聚垅于十指十足之后,他一伸手从枕下抽出了一把宝剑。一拿起这把剑,心神竟一荡,神散而血涌,他立即暗叫不好,连忙重新收拢思绪,将血再度逼至指尖足尖。然后用剑刃划开指尖与足尖,使毒血得以滴出,再用一块毛巾,轻轻将毒血拭去。经这一番以气运血的调理,他略感舒畅,一天的劳累全部驱散,连些许瞌睡也消遁以尽。
借着窗棂处透入的微光,他将此剑细细察看。只见青光闪烁、冷寒扑面,剑身三指宽,三尺长,薄如一蝉翼。剑柄处刻着两个隶书:鹰击。
这是白天,他同郡主从王爷那里返回之后,由郡主亲手赠予他的。郡主从箱底翻出这一长物,层层掀开绸布,取出一柄古色皮鞘、鞘面略有些破损的剑来。“刷”地抽出,一道秋水般光亮突现眼前,原来是一柄祖传家宝——鸳鸯剑。雌者“鱼翔”,雄者“鹰击”,乃是稀世之名剑。郡主在丛林之中使用的,就是“鱼翔”剑,当时因有利剑在手,才不吃亏。“鱼翔”为雌剑,“鹰击”为雄剑。郡主将雄剑交付予他,说道:“狗剩儿,鱼翔我留下,鹰击送给你。这是已故母亲留给我的定情之物。我现在给你,你便知道我的心了。待宝剑同插一鞘之时,不是你我生聚一室,便当死葬一穴。”
段长岛除师父师母死时哭过两次,从未落过泪,这回却泪光闪烁,情潮汹涌。他真想把瑶青拥于两臂间,吻一吻她光洁的却是泪珠盈面的两颊。但他终于克制住了。心想如果自己生期只有三十天,又何必给自己心爱的人精神上增添重负呢?“情到深时情转薄”,他听师父吟哦过这句诗,现在想一想果然如此。只要他与瑶青两心相照,已十分满足。无论将来是名花另主,还是千里比邻,抑或生离死别,都能够笑看人生了。
他今夜抽剑赏玩,不禁又情潮袭来,差点按捺不住。这剑不过五六斤重,对他而言,的确本轻了些,加上自学会“鸟兽搏击之技”之后,用不用武器在他已无所谓。所以他并不看重此利刃,而是惦出了情重千斤。
他想道:“郡主,你若不愿嫁那废物,不愿作生父之牺牲品,我一定用此剑救你出虎口,虽万死而不悔!”
想到瑶青之父亲段祯,段长岛神情又为之黯然:他是自己师父师母的仇人,当时师父师母虽未留下遗言,作为弟子,理应为他们报仇雪恨,现在看他对人之凶狠,又欲弑君篡位,自当罪该万死。可他又是瑶青之亲生父亲,她对其父还有亲情。要是知道长岛下手杀害其父,她定然憎恨不已;但倘若不除去段祯,不仅皇帝那里不会饶过他,就是这个王爷也不会饶他性命。想到此,他一团乱麻再也理不出头绪来——突然,他想到皇帝与王爷同时都给他下毒一事,反倒精神重负顿失。既然他们为夺权保权,不惜牺牲下人的性命,自己何必为这些权贵皇族分忧担心?况且若是真无解药,三十天之后是他毙命之期,他还顾得了那么许多?叫人唾骂或叫人敬仰,自己一概听不见了,任随它去吧!
段长岛将宝剑轻轻插入鞘内,正想就寝,忽然听到了一点些微的动静,一个小小的竹筒,捅破了窗纸一角,伸了进来,外面似还有个黑影。他知道那个竹筒是施放迷烟的,定是有人票暗算于他。他立即轻轻跃起,穿上鞋。等那第一缕烟刚刚飘逸进来,就捷速推门而出。谁知这门“吱呀”一声,惊动了偷袭之人。待他一跃入庭院,那黑影也准备逃遁。
段长岛说话本来费力,乐得不说。他轻如狸猫跃起,朝前一扑,径直去抓那黑影的背心。谁知那人也十分了得,象是背后长丁眼睛,跟着朝前一跃,一个“苏秦背剑”,一柄铁锏反击身后。而与此同时,屋顶上又跃下好几条汉子,从四面八方向段长岛袭来。段长岛立即变招,用那把没有出鞘的剑,来一记“力战八方”,挡击那几条汉子。这些人看来十分机警,知道这里王府重地,硬拼硬打一定得不了好处,便谁也不吭一声,边打边逃。
段长岛仗着艺高人胆大,全然不惧,他想弄清这些人的真面目,紧追不舍。
这些人显见准备有序,围墙之上已有人放绳接应,待段长岛追到墙下,他们大都已登上院墙,只有一人还拽着绳索。他正欲擒拿,墙上的人将暗器乱打下来。长岛用剑拨去暗器,那人也已跃出院墙,而且绳索也已收尽。
好个长岛,两脚一个踮地,纵身跃起。那院墙足有三丈高,他一跃竟踏上了墙头。纵目看去,对方已有四五丈之遥。
当夜星斗稀疏,夜色朦胧,这些夜袭之人一律黑衣,很快就将不见。可他们竟都停下脚步,既作窥看,又似引诱。长岛见这些人既不是王府卫士,又不象大内高手,不知他们是何来头,为何同他为敌,便跃下墙头,拔腿追去。
夜袭人见长岛追赶,接着又跑。长岛轻功卓绝,使出“八步赶蝉”脚法,纵力赶去。哪知这些夜行人个个功力不弱,也撒腿飞跑。
这些夜袭人一会儿奔走于屋顶,一会儿驰行于小巷,最后来到西城城墙旁,又故技重施。那京都城墙又高又直,却奈何不了长岛,他施展“壁虎游墙功”,贴墙而上,这回来人未放暗器。他们似诱他出城而无意在半路上相杀。
大约奔逃了半个时辰,这些人奔上一座山头,消失在古庙之中。段长岛估量此地离王府已有二十余里脚程了。
古庙簇拥在高丛低树间,在这夜深人静之际,它悄悄地盘踞山包之上,张开的大门象裂开的嘴,让人发怵又有些捉摸不透。借着星光,段长岛看见门楣上有一个匾额,上书“敕建弘慈济宁寺”七个金字,只是金漆略有斑剥,说明近期内无人修绪,遭了冷落。
此时的段长岛,既然来到这里,即便刀山火海,也会闯一闯的。他略略稳定了一下神,向四下窥看,树丛间并未看觅有人,但夜风吹来,一片飒飒之声,似伏着千百人众,不禁让他抖颤了一下。他一甩头,抖擞起精神,向庙内闯去。
他边探边走,进入了一个大殿,殿_内几尊泥塑,排列于一个高台之上,显得毫无生气。不过,象段长岛这样功力的人已能听出,寂静中微微有呼吸之声,因此他断定此殿中有人设伏,便立于殿中,静观变化。
“掌灯会——客!”
随着一声长腔拖调,大殿里骤然通亮,两旁拥出两排人众,各执火把,高台前的蜡烛也尽数点燃,蜡烛后已摆下几条椅凳,有五个人大咧咧地从殿后走出,踏上高台,坐入凳椅之中。用不着看,这五个都是首领人物。
段长岛举目望去,这些人身着劲装,红布包头。中座那个大汉方面大耳,虬髯满腮,一双眼睛,在火光下精光四射,足见有很深的武功底子。他不怒而威,镇得全殿鸦雀无声。
“你就是那个从火山岛上来的野小子吗?”
这虬髯大汉喝声如雷,震得人耳鼓生疼,但也叫人觉得,他在故意摆着派头,先想从威仪声色上吓倒来人。
既然已识庐山真面目,段长岛进殿时那分微微的恐惧,也荡然无存了。他略一躬声,问道:“请问你、你们是何门、派?深夜引我到此何——干?”
“哈,这小子,连我们的路数也闹不清楚?”虬髯首领环顾左右,一副瞧不起人的神色:“小子,竖起耳朵听着,我们是东明教是也,我是东明教总坛教主佟擎天,绰号‘雷神爷’,坐在我旁边的是四位坛主。”
东明教?不就是自己师父东方必胜的教派吗?段长岛顿感亲切,他也不计较对方言语无礼,连忙又施一个礼:“原来是、是东明教主,失敬——失敬!”
“既已知道,为什么还不跪下认罪?”佟擎天又大吼一声。
“跪下?认罪?”段长岛不知何罪之有,一片茫然。
“你不是火山岛上叫岛长的野小子吗?”
“是!”
“你不是前教主东方必胜的关门弟子吗?”
“……”长岛不愿答应。因为他还不敢确认这些人是不是东明教众。万一是王爷派人试探,他的身份就暴露了。
“说呀!你不说我又岂不知道?五年前我曾上过一次岛,那时你方十二岁。”
段长岛想起来了,在岛上十年中,是有这么三个人来过一次,因为很少见到外人,所以他记得清楚。当时不知何事,这几个人还和师父争吵起来,被师父逐出岛去。其中确有一个虬髯满腮的壮年汉子。不过此事已隔五年,且夜晚灯火昏暗,他没有瞧出来。
“是又怎、样?”
“你承认是,这话就好说了。东明教武功从不教教外弟子,你既学本教武功,自然也算东明教徒——”
段长岛大惑不解:“我、我可没参加劳、什、子教。”
“大胆!”佟擎天一拍椅把,算作是拍了一记惊堂木:“你敢把本教诬为劳什子教?”他一点台下,段长岛这才看见,台下有个书记、刀笔吏之类的角色,在运笔记录,“把这话记下,以后再论处。实话对你说,你是本教教徒,有罪!非本教教徒,罪孽更重!”
段长岛更加糊涂了。
“你小子犯傻,待本教主分判与你听!你若是教徒,上陆地之后,不向驻地坛主报到领旨,此罪为一;受前教主传授‘阴阳分身功’和‘内功心法’,不与现任教主知晓,不传授本教教徒,此罪为二;更有甚者,段桢系本教公敌,你身入京都之后,不思报仇雪恨,反倒把敌人认作主子,此罪为三——”
凭佟擎天滔滔说来,段长岛真有满身之罪了。
“怎么叫不入东、明教,罪、罪孽更重?”
“小子,你问得好!你若不是本教教徒,就不能私学本教武功,你学了本教武功,又去为王府效力,甘作鹰犬,是不是罪孽更大?”
段长岛“咯噔”一下,心想要糟,这个佟擎天貌似粗鲁,却口齿灵俐,善于狡辩;而长岛口齿木讷,远不是“雷神爷”的对手。但要是在“公堂”之上不把话辩明,他就真要被全体教徒看作有罪之人,那他岂不成了公众之敌?
段长岛定了定神,心想辩词。
“说呀,你若不说,就算认罪了!”
段长岛不得不说了。
“佟教——主,我、我暂时称你佟教主——”
“啊一”佟擎天气得暴跳起来,“本教主为众教徒和各位坛主推荐,岂能有假!”
“你听、听我说。”
“说,快说,说得无理,今晚决饶不了你。”
段长岛在岛上十年,似听故事一般,听过东明教的许多教规、知识和故事,原本不在心,这下只得急速回忆起来。
“我是东方教主亲、亲收的徒弟,想来、想来你不会否认。”
“好,就算你是前教主正式收的徒弟,那又怎样?”
“当初你上岛,求、求教主将上乘武功教你,教主言道:佟擎天心、心术不正,早想篡夺教、教主之位,他、他老人家言道——”
“胡说!”佟擎天怒声喝道:“,想阻止段长岛辩解。
从左首站起一人,抱拳说道:“教主息怒,既然允许他辩罪,还是让他说完。”
佟擎天“哼”了一声,不再说话。
“他、他老人家言道,若是让佟擎——天登上东明教教主之、位,必会将本教引入、歧、歧路,他于是将你逐出海岛,不知你是杏、否记得?”
“胡说,胡说,哪有此事!况且你那时才十二岁,哪里记得许多?”
就象高手角斗一样,段长岛渐渐摸索出彼此的优劣,心中清澄了许多:佟擎天虽然口齿锋利,却容易激动,容易发火,有时还话语失当;而他虽然口词笨拙*却冷静沉着。如此下去,他不一定会落下风。
“十二岁的人,记、记性最好,古语说:幼学如一一吃,就是说,听了学了记得牢。才事、隔五年,为什——么会忘记?”
这是颇为有力的反驳,教徒中有人点头了。
“讲完啦?”佟擎天迫不及待地问。
“还——早哩。”段长岛不急不慢地答。
“有屁快放!”
“所以,东方教、教主把本教最高武、武功教给我,希望我重、重振教门,发扬光大。”
此话一出,全座皆惊,因为这话无疑是说,佟擎天不配当教主,而他——段长岛却是东方必胜挑中的教主。
“一派胡言,东方必胜会把本教重任交给你这个野小子?你说,他有没有给你委任?或者遗嘱?你能拿得出来,我服你。”
佟擎天愈加怒火中烧。
段长岛无意要得这教主之位,他这话原本有试探性质。因为他猜度,佟擎天所以如此憎恨于他,他到京畿不几天,就被他探出,引来受审,莫不是怕他要夺走他的教主之位?这一击果然中了。段长岛于是信心大增。
“那请、请问,佟教主你得教!教主之职,是有遗嘱?还、还是委任?”
段长岛知道,东明教选换教主,是有一定程序的,老教主选定接替人只是一个方面。
“我,自然是东方教主应允——”佟擎天十分尴尬,欲说又止。
又是左首那人站起身来,将手一按慢!”此时全场已然无声,这下更静。
这人侧身一抱拳,又冲着佟擎天说道:“教主,记得重组东明教之日,你言道让你接替是东方教主的意思——”
“不错!”
“而这位段长岛却说东方教主并无此意——”
“自然是这野小子一派胡言,岂能相信!”
这人喝道:“段长岛,在本教坛和众教友面前,你知道说谎会有什么结果吗?你快快说来,东方教主是否有传位于佟擎天——佟教主的意思?”
段长岛从话里听出,此人即使无意偏袒他,也想弄清真相,主持公道,看来他与佟擎天之间必有芥蒂。有人帮忙,当然求之不得。段长岛朝他一躬腰,“请问坛主——尊号?”此人竟也向段长岛略略还礼,“我乃是北方教坛坛主牟健雄。我等均系重组东明教时加入,对老教主虽存敬仰,但教内之事并不知晓。望段先生务必心存公道,言明真相。”
这下牟健雄的立场更加明确,他是决心“挖老底”了,同时表示他与大多数人对过去佟擎天接位之事,早有怀疑。
段长岛虽然无所谓别人称呼他什么,但第一次听人称他为“先生”,不由得激动,一股亲近之感油然而生。
但佟擎天却双眉竖立,怒目圆睁,恨不得将这两人一口吞下。
“牟——坛主不须问我,当年上岛的有三人,问、问其他两人便——知。”
“可惜这两人都不明不白地死了!”一声长叹,是惋惜死者,也说明了对佟擎天的怀疑。
“东方教——主的意思,我在前面已、已经说清。牟坛主,请想一想:如、如果东方教主信任——这、这个佟教主,意欲让他接位,必、然留他、他在岛上,将本教上乘武功传、授于他。而东方教、主不愿授他,却授了我,谁亲——谁疏,岂不了、了然分明?”
段长岛自己也欣喜地发觉,他在辩论中思路愈来愈清晰,话语也流畅得多了。
“鬼知道他有没有教你上乘武功,别在这里吹牛!”佟擎天嗓门很大,却让人有色厉内荏之感。
段长岛不理会他,依然侃侃而谈:“听师父言道,本教——教主替位,有、有两项程序,一要老教主认定人、选,二要公众议决。这公众议决,是要看接替人的武德与武功。不、不知可是这——样?”
“你说得不错!”牟健雄肯定地答复。
“我不知佟教主武、武德如何?至于武功,倒、可、以同他比试比试,看他是否、称职于教、教主之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