丰毕岑尴尬地回头看她,一挥手,喜娘等人便垂首行礼然后静静退出去了。挽起的发髻上压着流光溢彩的凤冠,眉间一点金色花钿,原本有些刚毅的脸上因为这新娘装扮,显出几分柔和。这种调和之美,令丰毕岑看着有些意外,他立刻别开眼,没有走出去,也没有走近。
她也只是坐着,没有起身,然后轻轻的说:“你不要喝醉了,今晚呢……”顿了顿,显然是鼓足了勇气,毕竟是新嫁娘,饶是再洒脱的人,对着心上人,也是有些局促地,双手拢在宽大的袖子中,不停地绞着手指:“今晚呢,我想与世子聊聊。”
丰毕岑皱了皱眉,不是很明白她的意思。但是……新婚之夜,新娘自行摘了喜帕嘱咐新郎不要喝醉,这多少令人有些误解。丰世子的脸瞬间红了,然后白了,最后黑了。
和风看他一眼,有些害羞,便低了头,轻轻说:“我记得,世子与我曾约定,君子之交淡如水。”然后抬起头,压抑了局促,温婉含笑:“我说到做到的,世子请不要喝醉伤了身体。”
丰毕岑顿时明白了她的意思,原本有些紧张不知如何摊牌的心情顿时放松,下一刻又有些说不上来的失落,他不明白这是什么感觉,便冷了脸一甩衣袖要出门,末了回头说:“世子妃多虑了。”
听到他带上门然后离开的脚步声,和风无奈地笑了笑,便要摘下压迫自己半天的凤冠。木一见世子离开了,便推门进来,心情有些忐忑。
和风见到她,心下多少有些激动,便招手让她过去帮自己脱下吉服。
“不行的呀郡主,这个……不能现在脱吧?”话未说完,木一自己先红了脸,和风一看她的样子,忍不住站起来,将凤冠往她头上扣,木一连忙闪躲,和风便又追着她,两人嬉闹了一阵。
最后安静下来,和风嘱咐木一为她更衣,木一拗不过,只能翻出上午礼事阁放入衣橱的曳地红色纱裙给她换上。屋内大厅里燃着两个麒麟雕花铜炉,炉身半人高,整个屋内温暖如春,人待着很容易忘了屋外的隆冬。
一边收拾好沉重的吉服,木一抱怨:“郡主,这样,会不会令世子误会啊?”毕竟,这合卺酒尚未喝,郡主自行换衣,多少是不符合礼教的。
和风看她一眼:“你什么时候真变成一个丫头了?瞎操心!世子有什么好误会的?吉服太沉了,他那边需要应酬的百官门人不知道有多少,等到回房,我就被压死了。”
当下也不管木一,便打发她去宫内入席赴宴。按照郡主妹妹的规格,木一被安排与世子门人的女眷同席。木一方想起自己也应出去喝杯喜酒,一开心便忘了自己刚才的疑惑,一溜烟给郡主端来一碗甜粥:“好了,你的自虐该正式结束了,赶紧喝粥。”说罢心里一酸,想起南宫穆,便要出去了。郡主微笑着接过天青色玉碗,看来世子府的规格还是别她那别院高出不少的。
“哎……”和风忽然想起什么,匆忙叫住木一:“你也别喝醉了。”即便她们不是无话不说,她也知道了自那天遇到丰毕寒以后,木一便开始日复一日绣起一方锦帕。
木一愣了一下,立时反应过来,苍白一笑,点点头便出去了。
和风起身走到窗边,然后细细地打量了一圈世子的寝殿。中院主殿为共三屋,左侧便是她如今置身的卧室,中间为厅堂,右侧想来应该是书房。这主卧内置一张略显普通的雕花红木大床,床上大红的丝绸被褥压着金线,上绣游龙戏凤,被子上撒满了花生枣子。床正对面一卧榻,只铺了薄薄一层红色蚕丝被,想来是以备世子生病或者需要特别照顾时准备的。和风稍稍看了一眼,拔下自己头上的凤簪,任头发一泄垂下,然后跪到大床上,将花生枣子一一收起。
不等她仔细捡起那些铺满整床的花生枣子,房门被吱呀一声推开,却是丰毕岑回来了,和风回头看是他,也没做声,便要起身将拾起的干果放到桌子上。
彼时,丰毕岑见到她整个人差不多要陷在大红喜被里了,青丝垂散,一回头,妆已卸掉,目光如水,身上纱裙将身形恰到好处地勾画了出来,整个人便有些慌乱,立在门口,不敢往屋里走半步。
待到和风把东西放下,便招招手:“世子,怎么这么早回来?”
丰毕岑“嗯”了一声,并不愿多说话,自己看了一圈被礼事阁打理过后的屋子,有点置身梦中的错感。见他立于门口并不进来,和风便也不说话,自己走向他,与他并排,然后转身指了指大床:“以后世子还睡那里。”然后指指盖着薄凉蚕丝被的小床:“我睡那里。”
丰毕岑点点头,自顾走进屋,然后倒了杯水坐下,自顾说道:“按照规定,新郎今晚无需陪酒。”
和风“唔”了一声,然后走近他,倒了杯水,在他对面坐下来:“世子,能否答应和风三个要求?”
两人从未这般独处过,都多少有些紧张。听言,丰毕岑皱了眉看着她,不明所以。突然发现了什么,他道:“郡主自行换了吉服?”原本只是陈述事实,话一出口,两人都红了脸。牵着红绸缎的时候,司仪就在他耳旁叨叨了一番洞房的程序。这吉服需得新郎脱,这凤簪需得新郎取,云云。
“嗯,我怕你要尴尬,便自行换好了。”也顾不得羞怯,和风微笑看着他,忍不住赞叹:“世子着红装甚是好看呢。”
丰毕岑低头看了自己一身吉服,有点隐忍的不好意思,便低头喝水。和风便继续说:“我答应了世子,与你以礼相待。世子是否能考虑答应我三个要求。”
丰毕岑总算明白了她的意思,但是有些不放心,便沉稳地答道:“郡主不妨先说说哪三个要求。”
和风掩嘴一笑,“不愧是丰世子。”当下也不客气,将要求一一提出:
“第一,世子纳侧妃之前,必须回这屋安歇,我会一直睡那张床。”言罢指指小床。
“第二,你我这夫妻做得虽然有些奇怪,但是,希望世子明白,这也是和风所希望的,请不要有任何心理负担。如今,我也不想向世子索要爱情,却希望能与世子交换信任。”和风直直地看着他,语气严肃,毫无半点姑娘家的羞怯。
“第三,他日,我若想要离开,望世子能成全。”
丰毕岑定定地望向她,思考着这三条,除了第二条比较严肃,其他两条倒也不难。但是这第二条……思量着,便起身站到窗边,背对着里屋。顿时,屋里陷入静默,和风看着桌上已经凉掉的甜粥,突然觉得自己饿了。
丰毕岑想起自认识以来,这世子妃倒也从来没有刻意为难过她。他想怎样她便配合着怎样,也时时想护着他,是个顶顶聪明的女子。
片刻,转身,他答道:“我便答应郡主。”转瞬停顿,又道:“为什么说有一天要离开?”
“这个嘛,我想,我的人生才刚刚开始,也许有一天会想出去看看这锦绣的现世。”说罢和风跳将起来,在丰毕岑惊讶地目光中走向门口,拉门要出去,临了回头说:“我饿了。”
在此刻,有一道微弱的白光划破心中阴霾,丰毕岑罕见欢快地说:“你别去了,我去端来吧,我也饿了。”
“那一起吧。”她说,便等着他一道出门。
两人也不想打扰今儿已经忙坏的宫人们,丰毕岑一眼看到了温在麒麟铜炉上方铜锅上的两碗挂面,青花瓷煅烧碗上盛满了覆盖扣肉的面条,他便自顾取了递一碗给和风,两人便在厅堂屏风后的小茶几上开始吃面。和风看着铺满碗面的扣肉,下意识皱了皱眉头,张望了一下,没有看到空余的碗,正要强行吃下那些肉,却见丰毕岑伸出筷子帮她夹出了几块肉,搁进玲珑玉透的茶杯里,然后自己低头吃面。
和风愣了一下,呵呵一笑便道:“我怎么没想到!”也不顾对方的反应,便曼斯条理地吃起了面。
在往后的岁月里,丰毕岑经常想,两人没有喝合卺酒,也没有任何新婚夜该有的亲密,却共同吃了象征共度一生的面条,真正是有些诡异。
第二日清晨,丰毕岑自行打发了礼事阁的司仪,将滴了自己手指血的白绫递了出去,象征圆满的一声钟鸣之后便是阵阵鞭炮声。
被鞭炮声猛然吓醒的和风哆嗦着爬出被窝,对穿戴整齐的丰毕岑抱怨:“我昨晚给撑着了。”丰毕岑一愣,俊俏的脸上现出宠溺的表情,转瞬即逝,但是说话却实实在在温和许多:“那我们以后早点用饭。”
和风“嗯”了一声,便跟他说:“世子你先出去吧,我要更衣。”
丰毕岑指了指床后面的屏风道:“你可以去那里更衣。”然后一个人好奇地看了看还未燃尽的红烛,思量着是不是该吹灭了。
“那也得你先出去,我才能从被窝里出来呀。”和风顿时脸红,又钻进被窝去,对着负手而立的世子说。
丰毕岑一个激灵,有些不好意思,便三步并作两步出去了。待到和风穿戴整齐了出来,他还等在门外,二话不说,便拽拽她的衣袖示意跟他去前院。
院中站四队劲装武士,每对四人,皆背手而立,身姿挺拔,气宇轩昂。“这是啸骑十六卫,是我的私家侍卫,他们从小陪着我练武一起长大,负责保护我的安全。”丰世子向他的世子妃介绍。他的眼睛看向她,她看到了从未在他眼中看到过的流光溢彩,这些人必定是他最得力的干将,她这样想着,不觉感到自豪,朝着他用劲地点头。
言罢,他伸出右手,食指轻磕剑鞘,十六卫立时转身,身形极快地隐散院中四角。然后便是着轻裘缎衣的四排将士鱼贯而入。第一排2人,第二排3人,第三排4人,第四排5人,无一人佩戴兵器,但各个健硕,目光炯说。
“这是我亲领的殿卫士。前两排统领王宫殿卫队,为二品武将;后两排统领臣府卫队,为三品武将。今日因为要见你,我命他们卸了武器。”封毕岑向和风介绍,然后轻轻一摆手。这14人齐齐分开,空出一大片场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