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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贫穷农家多余的孩子,在放牛、割草中度过了童年。十岁才上小学,却只用九年时间,就完成了别人要用十二年才能完成的学业,并以优异成绩被家人送到东京大学去留学。毕业后在中国驻日大使馆工作,娶了美丽贤惠的日本女郎为妻,生有一子二女,生活安定而优裕。“七·七”事变起,出于爱国之心,毅然于半个月后冲破重重阻力,挈妇携幼,回国抗日。
一、天才少年,闻一知十
一九○八年二月十八日(阴历正月十八),刚过了元宵节不久,池步洲出生在福建省闽清县四都溪源乡(现名三溪乡)墘(qián乾) 头厝一个贫苦农民的家里,排行第八。
那一年,慈禧太后寿终正寝,三岁的宣统皇帝即位,民主革命的风云正席卷着神州大地。
“都”,是清代一种县以下的行政区划建制,比乡村大些。一般是若干个自然村联合在一起称为一“都”。一个中等县,大都有十几个“都”。民国改元以后,撤销了“都”的建制,有些地方,却依旧保留用“都”作为地名。最近沿海地区有些县市撤销了“区”的建制,改为“镇”,一个县往往有二十几个镇。这种“镇”,就相当于清代的“都”。闽清县四都溪源乡,现名叫做三溪乡。
墘头厝是个池姓人聚族而居的小村子,全村今天仍不足百户人家,一百年前有多么大,可以想见。墘头厝村坐落在半山坡上,背靠高山,面对清溪,山上树木郁郁葱葱,溪旁梯田层层叠叠,好一派江南的农家景色。特别是山上有一道山泉,被村民引进村里,成为不用付费的天然“自来水”,取之不尽,用之不竭,而且是“优质矿泉水”,做饭洗衣服都用它。尽管这里风光优美,水源充沛,但是村民缺少耕地,在附近的几个村子中,却数墘头厝这个村子最为贫穷。
下面这张图片,摄于2006年。前面的四层楼,都是近当代建成的,只有最后面的那一排土房,才是池家的老屋,才是当年小小的墘头厝村。一百多年过去了,池家的老屋经过风吹雨打,居然还坚强地挺立着,也真不容易!
闽清县,在福建省的东部,闽江的下游,大拇指山的东麓,古田的南面,福州的西北。江南沿海山区的共同特点,是山明水秀,风光旖旎,百姓勤劳,民风淳朴;但是人多地少,交通不便,经济落后,生活贫困。这里虽然生产水稻、小麦,但是贫苦农民却长年以白薯为主食;这里虽然盛产柑橘、橄榄,但那是供应吃得过饱的财绅富户们消食醒酒止渴生津的果品,跟饥肠辘辘的穷人,有什么缘份呢。
正因为闽清县人生活困苦,顺江而下到达福州又比较方便,因此这里的人到福州去谋生的比较多,漂洋过海到南洋去做发财梦的人也比较多。
池家本是一个世代务农的家族,但是自己的土地却少得可怜。池步洲的曾祖父池善庸,从十几岁开始就给地主当长工,直到六十岁才回到四都,用自己的终生当长工所得,盖了一座至今“仍健在”的土墙楼房,这才娶了一个寡妇成家,生了三个儿子一个女儿,七十多岁就故去了。曾祖父一生都赤脚,只有娶亲的时候做过一双布鞋,婚后就“存柜”了,直等死了才穿上进棺材。池步洲的父亲池源德,分家的时候只分到七分地,不得不租田耕种,每年却要交出一百五十斤干谷的地租。水旱年成,租谷交不齐,只能第二年加上利息补交。全家人一年到头都吃白薯,只有在过年吃“年夜饭”的时候,才能吃上一餐真正的大米饭。但也还要留下一口年初一吃,俗称吃“隔年饭”,也就是“年年有余”的意思。
清光绪二十八年, 闽清县遇上少见的大旱,夏季赤地千里,秋季颗粒无收。种粮食的没粮食可吃,庄稼汉子们看不下老婆孩子啼饥号寒,无可奈何,纷纷离开了无法养活自己的土地,外出觅食。池步洲的父亲池源德,就是在这个时候流落到福州的。他学会了泥瓦匠手艺,后来就以此为业。第三个儿子步汉刚刚长大,就带他在自己身边,长年累月地在福州当泥瓦匠。家里的农活儿,则留给大儿子步瀛带着一帮“小的们”一起干。第二个儿子步云刚刚成年,就“当兵吃粮”去了。
在聚族而居的小村落中,一向有“大排行”、“小排行”的说法。当年没有计划生育,而且讲究“多子多福”,再穷的人家,儿子却不嫌多,池家也不例外。池步洲家,如果按“小排行”排,即按亲兄弟姊妹的次序排,在池步洲的上面已经有了七个哥哥姐姐:大哥步瀛、二哥步云、三哥步汉、大姐步雯、四哥步章,下面还有两个虽然未成年就夭折了,但是“名份”不能空缺,所以池步洲在家中排行第八。如果按“大排行”排,即按父辈叔伯的子女也就是堂房兄弟姊妹的次序排,他那个当兵在外的二哥步云是“五哥”,在池步洲下面,在他的那一帮堂房弟弟妹妹面前,他还是个“十五哥”呢。
富人家添丁进口,是一件大喜事;穷人家多了一个儿子,虽然心里高兴,其实是一件大苦事。何况他家子女众多,既不是三代单传,指着他传宗接代,也不是缺少劳力,指着他耕田割稻,更不妄想让他去读书上进,求个一官半职,指着他光耀门楣。家里添了个“小八”,做长辈的虽然也说几句“儿子多,福气好”之类的吉利话,但是食指繁多,生计维艰,既然已经来了,做父母的又有什么办法呢,只能长叹一口气:“又添了一张嘴!”表示无可奈何。那年月,没有计划生育,不该生的要生,不想生的也要生。没有人会想到,正是这个“多余的小八”,他年却会是个旷古的奇才、建立卓著功勋的英才呢!
由于“小八”是个“多余”的孩子,池步洲的父亲从小就不喜欢他,让他自生自灭而已,稍不如意,非打即骂,如果不是母亲特别宠爱,他很可能活不下来的。宣统皇帝溥仪三岁登基,他三岁正好赶上辛亥革命。那一年,他二哥也就是大排行的五哥步云正好在福州,听了街头演说,觉得青年人在大变革时代应该出去闯闯世界,寻找自己的出路,只给父亲打了个招呼,就报名当兵,跟随革命军北伐去了。
这个“步云哥哥”,算是池家第一个“冲杀”出来的“骄子”。当时墘头厝拢共没有几家人家,当然没有学校,但是乡里却有落第秀才任教有私塾。第一不在本村,第二要交学费,虽然并不多,农家孩子也还是出不起。所以墘头厝村,竟没有一个“读书人”。只有这个池步云,从小聪明,几次要求读书,当时他父亲已经到福州去“打工”,家里的农活儿全落到了母亲和几个大孩子的身上。但是母亲不忍看到孩子那失望的眼神,宁可独力承担农活儿,省吃俭用,勉强凑出一笔学费来,池步云才有可能在十岁的时候进私塾,成了墘头厝第一个“读书郎”。不过农忙时候,还是要他回家来帮忙的。不然的话,后来父亲找帮手,就应该是他这个老二,而不是老三了。当时父母亲的意思,不过想让他认识几个字,免得长大了当睁眼瞎,如此而已。没想到他的学业成绩特别好,年年考第一。几年以后,县里办起了第一所中学,池步云几次对母亲说,要去上中学。当时池家人口多而劳力少,把儿子送到而是多里外的县城去读书,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村里的族人听说此事,都冷嘲热讽,特别是大伯,极力反对。但是母亲却有望子成龙的想法,不惜借贷典当,也要送儿子去上中学。她跑去问大伯借钱,大伯拿出几块银圆来,在手上敲得叮当作响,说:“我钱是有的,就是不借给你!”气得母亲哭着回来。幸亏他嫁在外乡的大姑,知道送孩子上学是好事,答应大力支持,特别是他的叔叔池烺(lǎng朗)金,当时在乡里做小生意,见他是个可造就的人才,也答应赞助部分学费,加上大家的拼凑,总算让他上了闽清文泉高等学堂(相当于中学)读书。
辛亥年冬季,步云十五岁,已经上了三年中学,正在准备毕业考试,辛亥革命爆发,福州光复。革命军的宣传队在街头演说,这个不满十六岁的少年热血少年在“天下兴亡,匹夫有责”的激励之下,没等拿到毕业文凭,就参加了一九一二年的“北伐军”,扛起枪打军阀去了。部队首长见他年纪小,有文化,作战勇敢,就保送他上了陆军小学。再经过陆军中学、陆军军官预备学校,最后进入保定陆军军官学校步兵科。如果不是后来受到派系的排挤打击,他也许会成为赫赫有名的将军的。
池家幸亏有这个“参加大革命”的儿子,后来不但多少改变了一些池家的生活,更主要的是因他而造就了池步洲这个旷古奇才。
步洲的父亲和三哥外出做工,家里租来的几亩田,本来靠大哥、二哥耕作;二哥没种几年田就当兵去了,就只能靠大哥一个人独力挑起农田劳作的重担。有一次夜间下起了暴雨,庄稼人的心,是长在地里的,大哥惦着地里,摸黑下地去排水,浑身淋得湿透,落下了风湿病,严重的时候,连路都不能走,从此无法下地干活儿,所有的农活儿,就落到了母亲和几个小孩子的肩上。
母亲廖氏,出身本县六都农家女,但却依照当时的风俗,从小缠足。嫁到池家以后,除了家务和育儿之外,天天晚上都要纺纱、织布到深夜;如今为了一家的口粮,又不得不带领一帮未成年的儿女扛起锄耙下地干活儿。小脚女人,不能脱鞋下水田,只能用两块厚木板垫脚,倒换着前进,其艰难困苦,可想而知。
池步洲的祖母,是个性格怪癖的女人。她生了五个儿子,偏爱长子,对老二、也就是池步洲的父亲却特别不喜欢,经常打骂。池步洲的父亲之所以要“流浪”到福州去,实际上是在“逃避”打骂。祖母打骂不到老二,就拿二儿媳妇及孙子孙女儿们出气。祖父去世以后,祖母由五个儿子轮流供养。每逢轮到池步洲的母亲供养,老祖母就百般挑剔,不是这个不好吃,就是那个没味道,动辄发火怒骂。池步洲的母亲总是逆来顺受,低声下气,陪着小心伺候,想尽一切办法让老祖母满意。祖母年老多病,近两年时间卧床不起,所有汤药屎尿、衣服换洗、捶腿揉肩等等,都由池步洲母亲一力承当。后来祖母生了褥疮,不能仰卧,母亲就把她搂在怀中,让她安睡。最后祖母是在母亲的怀抱中断气的。临终之前,良心发现,含泪忏悔说:“我对不起你们一家,死后做鬼,也一定要保佑你们全家平安兴旺!”
幼年的池步洲,目击母亲如何孝顺祖母,对他性格的形成,对他如何孝顺父母亲,起了决定性的作用。
溥仪退位,废除帝制,改行共和以后,村子里也办起了新派的学堂。与池步洲同年的小伙伴们,到了该上学的年龄,一部分家境比较好的,背起书包上学去了;他却因为家境贫困,无力上学。
按照传统习惯,外出做工的人,都要回家来过年。学校的老师趁“主事的”在家,也曾经特地登门来拜访,动员做父母的让小步洲入学读书。小步洲也曾经瞪着渴望的眼睛,满心以为父母亲会很痛快地点头答应的。不是么,步云哥哥就是因为上了学,才有机会参加革命,进了军校的。但父亲只是摇头,默默无言地把老师送出了门去。小步洲失望了,只好含着泪水去求母亲。天下做父母的,哪有不希望自己的孩子读书上进、出人头地的?可是家里穷,除了地里的庄稼之外,全部财产就是一头猪、一头牛,拿不出对穷人说来算是一笔“巨款”的学杂簿籍费来。步云是靠叔叔“赞助”,方才上了学的,难道个个孩子,都去求叔叔支援么?可是看看孩子那充满着希冀和祈求的目光,又不忍心让孩子失望,就编了一段是瞎话也不是瞎话的话来哄他:“等你五哥当了官回来,家里有了钱了,就送你去上学。”
说她娘的这句话“是瞎话也不是瞎话”,那是因为他二哥也就是大排行的五哥步云当兵以后,作战勇敢,为人正派,受到了长官的赏识,已经被保送到保定军官学校去受训,一旦出来,大小总有个官儿当当。老人都爱小儿子,在母亲的心里,也许确实这样想过,也许只是随口说说。但在童年池步洲的心里,却无异于用刀子刻下了一道“记事沟”,是他每天夜里都要重温几次的美梦。于是,他盼望五哥“衣锦还乡”,比家里任何人都焦急。
“穷人的孩子早当家”,就在富家子弟都去上学的年龄,他却只好拿起鞭子和镰刀,跟穷人的孩子一起上山去放牛割草。整个童年时代,他是一个不折不扣的放牛娃。六岁那年,他还被脾气很坏的黄牯触倒在梯田底下,肩头被撕开一个口子,直到如今还留着一个明显的伤疤。
但是他最喜欢的却是读书写字。他是个懂事的孩子,知道家里的境况,没有缠着爸爸、妈妈哭着喊着:“我要上学,我要读书!”他有他自己的主意:不识字,向同村的小学生学;没有书,到处去借;没有纸笔,就用树枝在地上划。书中那些“囊萤映雪”、“凿壁偷光”的故事告诉他:英雄不怕出身低,只要有志气,鸡毛也会飞上天!
一九一六年,他亲二哥即大排行的五哥池步云从保定军官学校第二期毕业,果然得了个一官半职,分派在福州督军公署见习,身着戎装,“衣锦荣归”地回家探望父母亲来了。
这一年,小步洲已经九岁。二十一岁的五哥当了个小小的见习军官,这他不稀罕,但他认定:这一次,母亲总该实现她的诺言,送他去读书了吧?
五哥到家的那一天,他比谁都高兴。尽管他和这个哥哥几乎不认识,更谈不上有什么“感情”,但他没等五哥喘上一口气,拉住了哥哥的手就讲他母亲的许诺,讲他自己做了多年的梦。这个梦,他要他母亲兑现,要他五哥帮他实现,还特地详细叙述了自己为了实现这个梦而做的准备,而作的努力。
他五哥惊讶这个弟弟的志气,随手拿出一本书来,要小弟弟读。这本书,当然是大人读的书,小步洲不可能见过,但是居然结结巴巴地能够读个八九不离十;拔出钢笔来让小弟弟抄几个字看看,尽管小步洲从来也没摸过这种“洋玩意儿”,歪歪扭扭地居然能够把一行书全都“描”了下来。遇有不认识的字或不会写的字,只要给他讲一遍,就能够举一反三,闻一而知十。他五哥走南闯北,读书不多可阅历丰富,学问不深可见识广阔,像这样没有上过一天学却能读书写字,而且过目不忘,有特殊天赋的孩子,可实在不多。他自己就因为小时候只上过小学,进了保定军官学校以后,赶起功课来,比别人吃力得多,体会十分深刻;如今家里有了这样的读书种子却不去读书,实在太可惜了。那年月,家里只要有一个人当官,经济状况就会有所改善,正计划着全家迁到福州五哥的任上去,从此家里再也用不着小弟弟去放牛了。池家没有一个读书郎,如今条件允许,谁家不希望孩子上进哪?
五哥一口答应下来:只要小弟弟的功课年年优异,上中学,上大学,哪怕倾家荡产,也要培养小弟弟成才!
当年他们全家搬到了福州,少年池步洲这才有机会穿上洋布做的学生装、背上母亲缝制的土书包去上小学。那一年,他都已经十岁了。
二、五哥五嫂,卖田助学
池步洲在福州上的是崇实小学。头两年,由他五哥亲自课读,打下了坚实的基础。两年后,五哥调任东北吉黑江防司令部当教官,家里就没人辅导他了。但是凭着他点头知尾、过目不忘的高智商,在班内的成绩,不论国文还是数学,始终名列前茅,至用了三年时间,小学就毕业了,考上了福州市私立扬光中学。 这是一所教会学校,由几位西班牙神甫主持,由西班牙神甫教授英语,国文教员则是一位前清的举人。他的古文底子比较好,和这个举人老师不无关系。
五哥恪守当年的诺言:小学毕业了供他上中学,中学毕业了还答应供他上大学。他自己呢,入学以后,深知“上学”二字来之不易,从此三更灯火五更鸡,虽然没有悬梁刺股,却十分刻苦发奋,年年考试,都得第一名。经过好几次跳级,仅仅用了九年时间,就修完了别人要用十二年时间才能修完的学业,终于在十九岁那年以优异的成绩高中毕业了。
他比别人晚读四年书,却居然与同龄人“正点到站”,仅此一项,就已经是一件极不寻常的事情。
高中毕业,他也曾经去报考在福州的协和大学。以他在中学的优异成绩,本来应该是没有问题的。文章就出在他上的扬光中学是西班牙神甫教的英语,发音根本就不准!仅仅因为这个,虽然他其余功课都不错,却失去了进入协和大学继续深造的机会。
这时候,他五哥已经调到了葫芦岛航海学校当队长兼教官,而且已经在他三十四岁那年结了婚。他的五嫂叫林怡,福州协和幼稚师范学校毕业。她父亲也是闽清县人,在福州当官,从事禁烟运动,是个开明人士,后来还当过“国大代表”。池步云迁居福州以后,左邻右舍都是林家的亲戚,林怡小姐来串亲戚,和池家逐渐熟识起来。他看上了池步云的忠厚老实,更敬慕池步云母亲的为人,这才打破门第观念,嫁到池家来。池步云如果不是保定军校毕业,林家的这位小姐,是根本不可能嫁给这个世代务农的穷家子弟的。五嫂来到池家以后,对婆婆特别孝顺,照顾得无微不至,远近闻名。人家夸她,她说:“我婆婆的孝声,全县人都知道;我这个儿媳妇,怎么就不能学学我的婆婆呢!”
五哥把他叫到葫芦岛,介绍他到葫芦岛海军学校轮机班学习。不到一年,直奉战争爆发,奉军败退,葫芦岛海军学校属于奉军系统,五哥见局势不稳,决定携眷回福州。池步洲也觉得自己不是个当兵的材料,而且是个深度近视眼,更不适合当海军,就辍学随五哥回到了福州。
对于幺弟的出路,家人们颇费一番思虑。父母亲主张他考国内的大学,而当时从福州去日本留学的青年颇多,花销也不算太费,俭省点儿,一年有二三百块大洋就够了,比在国内上大学,也贵不了多少。五哥、五嫂都主张他直接去日本求学,同样上四年大学,却是留学归国的学历。能够出国去镀金,父母当然不会反对,难的是这笔学费一时间难于筹措。池步洲之所以能够上学读书,靠的是他五哥的培养。但他五哥到底是个小军官,一下子要他拿出好几千块钱来,也难于办到。五嫂林怡,是一位知书识礼的大家闺秀。为了让这个“神童弟弟”出洋留学,五嫂一口答应:“培养小弟,我责无旁贷。钱的问题,由我去想办法解决。”母亲大喜,连连说:“要是真能这样,我死也甘心了。”
于是池步洲先进福州法政专门学校学习日语,一年后毕业。这期间,五哥罄其所有,五嫂煞费苦心,卖了陪嫁的田产和金银首饰,连儿子池伯鼎多年攒下的压岁钱,也被她“挪用”,总算勉强凑足了三千块大洋。接着又做衣服、置行装,体体面面地打发幺弟上了船,送他到日本东京早稻田大学去深造。大家都希望他学成归国,为家乡的建设出力,为祖国的富强出力。
五嫂此举,第一固然是她出身名门,深明大义,胸襟广博、眼界开阔,不仅仅想到要培养自己的儿子;第二如果不是池步洲的学业确实优异,知书识礼的五嫂,大概也不肯卖了田产和嫁妆去供养一个纨绔子弟在外国挥霍的。还有一件事情,五嫂当时没说,直到后来才告诉大家:她知道幺弟他日肯定出人头地,不仅仅知道他功课好,是个天才,还因为八月十五那一夜,她亲眼看见幺弟在月光下奔跑,一个矮小、丑陋的魁星,紧紧地跟在他的身后……
池步洲的智商之高,他的侄儿池伯鼎(五哥的儿子,福州三中特级教师)今天讲起来还眉飞色舞:“那一年我到上海去看望小叔叔,到了之后给同学打电话。第一次没打通,就放下了。过一会儿我小叔叔帮我接通了。当年的电话,可没有记忆和重拨的功能。我惊讶地问他:‘我同学的电话号码,您怎么知道哇?’不料我小叔叔说:‘刚才你拨电话,我看你的手势、听拨号盘的回音,我就知道号码了。’”——这说明他的智商很不一般。要不是这样的旷古奇才,怎么能够仅靠眼睛和大脑,就能破译密电码?
三、人也传奇,婚也传奇
一九二九年,二十一岁的池步洲到了东京,住进神田区神保町由马伯援先生主办的中华基督教青年会宿舍内。这是一座二层楼房,楼上有十几间宿舍,专供中国留学生住宿;楼下有食堂,供应中国饭菜。还有一个大会场,能容纳好几百人,经常举行各种报告会、座谈会。所有员工都是中国人,待人亲切,收费公道。凡是新来乍到的中国留学生,大都先住在这里,等考上学校以后,另行搬迁。即便不是住在这里的人,也可以自由进出,或用餐,或看报,简直就是一个“留学生之家”。
这里是东京的文化区,交通方便,书店特多。除了明治大学和法政大学之外,宿舍的附近,就是有名的“东亚日语学校”。这也是专为中国留学生而创办的,设备与师资都不错,开的班次还很多,上午、下午、晚上任凭选择。池步洲虽然在福州学了一年日语,但离精通,还差很远。因此安置了住处,立刻就去报名补习日语。直到考上了早稻田大学,才迁到大学附近去租屋居住。
最初租的一间房间,为了省钱,先后曾和好几个福州同乡合住。房东夫妇已届中年,膝下犹虚,对待房客,就像自己孩子一样,照顾得很周到。他家晚上经常来一些日本姑娘,混熟了以后,也常常到池步洲的房间里来说说笑笑,醉翁之意,似乎另有所图。但是池步洲当时年纪尚小,再者出国求学,十分不易,只知一心扑在学业上,无心谈情说爱,姑娘们见他是“木瓜”一个,油盐不进,时间一长,也就不大到他的房间里来了。
后来,池步洲搬到一所大型的“下宿屋”(即公寓)里,一共有几十间房间,都是一个人住一间。房东雇了一个下女,专门给房客们打扫房间。她年纪不大,体态风流,常以整理房间为名,这个门进,那个门出的,跟这些孤身在外的单身汉们混得很熟,在他们的房间里一呆就是半天。
有一天,池步洲早起正叠被子,那个下女笑嘻嘻地推门进来,一边问:“池先生家里有夫人吗?一个人在日本,不孤单寂寞吗?”一边就往他身边靠。池步洲连连往后退,退到没有地方可退了,终于被那下女拦腰抱住,不但脸蛋儿贴了过来,还肆无忌惮地上下乱摸。池步洲是个书呆子,向来目不斜视,心无旁骛,哪里见过这样的场面?吓得他一把推开那个下女,就慌慌张张地逃到隔壁同乡人的房间里去。
同乡人见他面红耳赤,举止失态,问他怎么回事儿。他结结巴巴地叙述了刚才的一幕,还觉得极不好意思。那同乡人听了,哈哈大笑地告诉他:房东之所以要在公寓里安排一个下女,名义上是打扫房间,实际上就是为解决单身房客的孤单寂寞,并以此为招徕房客的手段,只要花极小的代价,就可以春风一度的。他笑池步洲是只大傻猫,连送上门来的鲜鱼都不知道吃。池步洲听了这闻所未闻的新鲜事儿,连连摇头咋舌。生怕那个下女再来缠他,急急忙忙找了个地方,很快就搬走了。——房东用以招徕房客的手段,在他面前不但无效,还适得其反。
池步洲后来才知道,中国留学生跟下女有暧昧关系的事情,在日本那是司空见惯的。比较有钱的人,干脆一个人租用一套“贷家”(即租用一套房子),再雇一个年轻漂亮的下女,俩人是什么样的关系,都是公开的秘密。池步洲是乡下来的土包子,道德观念很深,没见过这种世面,再说,他一心求学,不但从来没有考虑过婚姻问题,连男女之间的交往,也很少参与。
天下的事情,往往你不去找它,它却会来找你。池步洲一心读书,上学期间,根本不想搞对象,更从来没想过要娶个日本姑娘做老婆,却偏偏阴差阳错地在上学期间就谈上了恋爱,搞上了对象,没等毕业就结了婚,而且妻子竟是个日本姑娘!
这事儿说来话长,其实也很简单。
前面说过,神田区神保町的那个基督教青年会宿舍,有个能容纳好几百人的小会场,旅日华人常在这里举办一些茶话会、座谈会、报告会之类,每逢周末、假期,池步洲也与朋友们一起去参加。那时候,日本的政治还比较开放,也有一定程度的民主,集会结社之类,并不禁止、取缔。但是留学生中间的政治倾向却比较复杂,有秘密的中共地下党员,有公开的国民党东京支部,还有无政府主义者及社会民主党人之类,因此集会上的演说,往往有人拥护,有人反对,拥护的拼命鼓掌,反对的就跺脚、吹口哨,会场上有时候会乱得一塌糊涂。池步洲是从来不问政治的,对这些活动不太感兴趣,倒是有一些与文学、历史、社会有关的报告会,常去听听,有一些以小同乡为范围的茶话会、联谊会之类,也去参加。
一九三三年的暑假期间,有一次,他到基督教青年会去参加一个茶话会,在会上认识了一个日本姑娘白滨英子①。她出身神户望族,美丽而娴静,刚从高等女子中学毕业,跟同学到东京来观光游玩。她读过一些中国作家的小说、散文,对中国特别感兴趣。恰巧她的同学有个中国留学生男朋友请她参加茶话会,把她一起拉来了。她不懂中国话,也没有熟人,尽管别人说得云苫雾罩,天花乱坠,她却一句话也插不进去,只能干坐着。池步洲的座位正好就在她旁边,见她枯坐无聊,就用日本话跟她有一搭没一搭地瞎聊。聊着聊着,池步洲发现英子姑娘对中国的一切都很感兴趣,于是就越聊越起劲儿,越聊越热乎起来。
茶话会以后,英子姑娘到池步洲的“下宿屋”来礼节性地拜访过他一次。她见池步洲读书很用功,人品特别老实,产生了爱慕之心,互相谈了谈身世,话也更加投机起来。她比池步洲小五岁,当时只有十九岁。她很羡慕池步洲能够出国来上大学,又为自己不能继续升学而感到遗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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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 这是她来华以后改的名字,为了叙述方便,本书“以一贯之”。她原名白滨朝江(アサエ),别名晓子(アキコ)。
此后,她借口“顺路路过”,又到池步洲的小房间里来过两三次。对于英子小姐来说,明明已经是一见钟情了;但对于池步洲这个书呆子来说,还认为英子小姐的来访,只是礼节性的或友谊性的,没有丝毫男女私情在内。
当时池步洲和一个福州同乡叫郑谋平的合住一间房。“九·一八”事变中,爱国青年池步洲当时曾经通过台湾转道回到福州,与家人商谈下一步行止。几个月之后返回日本,就是和这个郑谋平同船东渡的。郑谋平学徒出身,比池步洲大五六岁,为人非常忠厚老实,与池步洲情同手足。他只有初中程度,不甘心一辈子经商站柜台,立志出国求学,但日语一句不会,数理化的基础也很差,等于从零开始。所以他来到日本,根本不可能单独行动,更不要说投考哪家学校了。他一句日本话不懂,连上日语补习班的资格都没有,所以开头一些日子根本离不开池步洲,只能和池步洲同住一屋,一起出门,一起回家,几乎两年时间中,不但要池步洲给他补习日语和数理化,生活上还处“借光”。直到两年后他的日语过关了,考上了一家私立的农业专科学校,方才能够“独立行动”。
那时候,他还和池步洲住在一起补习功课。英子小姐几次来访,言谈话语中,连郑谋平那半瓶子醋的日语水平都已经听出点儿苗头来了,池步洲自己竟还不相信,说是根本不可能有这样的事情。
暑假还没结束,英子小姐就回神户去了。到家以后的第二天,就给池步洲写来一封报告平安到达的信。字写得很娟秀,文字也很通顺。从此两人保持通信关系。信当然也很普通,不会谈到爱情什么的。只有一次英子小姐的信中末尾加了一句:“池サンガ大好キ”(我大大喜欢池君),颇令池步洲受宠若惊,似乎也意识到爱神并没有忘记他这个书呆子,如今果然光临了。
当时,池步洲已经是早稻田大学机电工程系的三年级学生,还有半年多就要毕业了。他五哥不但关心弟弟的学业,也关心弟弟的婚事,曾经给他寄来过好几张福建姑娘的照片,要他选择一个中意的,以便说媒撮合。池步洲看来看去,一个也不中意,再说,自己还在读书阶段,谈婚事未免过早,就回信说这几个姑娘都有点儿“寡妇相”。家里人最忌讳的就是“兆头”不好,见池步洲这样说,也就暂时不提。现在,居然出来一个日本姑娘向他表示好感,怎么办是好?想来想去,第一他根本就不想在大学毕业以前谈恋爱,第二更没有想过要娶个日本姑娘为妻,可是又不便于直截了当地一口拒绝,好在英子小姐的话说得很含蓄,并没有火辣辣地直言“我爱你”,池步洲就学一个聪明人装糊涂:照常写信,但信中根本不提这件事儿。
事有凑巧:有个叫俞鸿模的同乡,他的夫人柳碧女士要回国,已经买好了船票。当时往来于中日两国的航班,一共有两艘船:一艘叫长崎丸,一艘叫上海丸,停泊的双方口岸是中国的上海和日本的神户。偏偏开船的那一天,那个同乡人俞鸿模有重要的事情不能脱身,急切中听说池步洲有个女友在神户,就来求他,请他代送。郑谋平在一旁极力撺掇,连说这是一举两得的好事。池步洲本来就是个热心人,二者也想趁此机会见见英子小姐,就慨然应允了,并给英子小姐发了信。
到了那一天,池步洲和俞夫人坐火车到了神户,一看表,离开船时间还有三个多小时,就一起先去拜访英子小姐。白滨家人热情款待,聚谈了一个多小时,开船的时间快要到了,池步洲辞别了白滨家人,送俞夫人上船。英子小姐坚持要一起送行,于是三个人就一起到了轮船码头。
把俞夫人送上了船,英子小姐又依依不舍地送池步洲到火车站,这才握手告别。整个过程,前后不过三个小时,说的话也极平常,根本就没有提到“爱情”两个字儿。
池步洲回到东京不久,收到了英子小姐的一封信,说是那天她回家以后,家里人就问她:登门拜访的这个小伙子,是不是她的男朋友。英子小姐尽管还没有得到池步洲的“首肯”,却来了个一厢情愿,坦诚地承认了。不料竟为此引起了一场轩然大波:父母长辈们几乎全都反对她嫁给中国人。为此,她一不做,二不休,居然和家里人闹翻了。她决心要做叛逆,提前做出要和池步洲白头偕老的决定。她写了一封信给池步洲,说她不久即将到东京来,要求池步洲支持她。回信的地址,就是带她到东京来的那个女同学家。
接到这样的来信,池步洲可真傻了眼了。所说的“支持”和“到东京来”意味着什么,当然清楚不过,可是自己从来没在英子小姐面前表过态,连一个“爱”字都没有说过,怎么突然就谈到婚娶问题上来了?
他自己左思右想,一时间决断不下,先与同房间的郑谋平商量。郑谋平一听,立刻鼓掌表示百分之百地赞成。他认为英子小姐具有日本女性的一切优点而没有日本女性的任何缺点,这样的姑娘打着灯笼都没处找去,如今主动表示原意“下嫁”,应该说是池步洲前世修来的福气。再说,一个姑娘已经下了这样大的决心,如果池步洲说出一个“不”字来,会有什么样的后果,可就很难估量了。
一席话,说得池步洲频频点头。他对英子小姐本来就颇具好感,经郑谋平一点破,越想越觉得英子小姐的可爱非比一般。再与其他同乡、同学们商量,凡是见过英子小姐的,几乎是异口同声、众口一词地表示赞同。大家的支持,坚定了池步洲的信心与决心,当即给英子小姐写了一封热情洋溢的回信,一方面表示感谢她的青睐以及自己喜获知音的欢欣心情,同时也如实说明自己目前的处境和经济力量,希望等到他大学毕业以后,再举行婚礼。
没有想到的是,池步洲的信发出不久,即收到英子小姐的来信:她已经跟家庭决裂,现在住在女同学家里。既然池步洲答应娶她,她打算立即到东京来成婚,仪式不妨一切从简。
这又将了池步洲一军。没有想到这个温顺的姑娘,在自己的婚事上如此坚决,反抗的决心如此坚强。事情既然发展到了这一步,也只得顺其自然了。如果不是出现这样的变故,他是怎么说也不能在读书阶段而且是即将毕业的关键时刻结婚的。
既然要结婚,再怎么“从简”,“家”总是要有的,总不能把郑谋平轰出去就在这“贷间”里成家吧?于是就跟郑谋平商量怎么租房子的事。郑谋平虽然极力赞成他娶英子,第一没想到会这么快,第二他还真离不开池步洲。因为他刚来日本不久,不但日本话还说不好,一切生活上、学业上的事情,都还要池步洲照顾。听说池步洲要搬走,他不好意思地提出一个“不情之请”,要求池步洲结婚之后,依旧与他同住。
真是什么奇怪的事情都让池步洲给赶上了。他不假思索,微笑着点点头,表示不把郑谋平赶出家门。于是两人乐呵呵地一起出去寻找“贷家”。当时东京的房子还不紧张,招租的空房子到处都有,不久就说定了一处:三间房间,一间榻榻米六叠(榻榻米是一种用稻草做的铺地厚席垫,一叠就是一块席垫,日本人的习惯,就用“叠”计算房间的大小)做新房,一间四叠半的给郑谋平住,另一间三叠的共用。煤气、水电、厨房俱全,还有一个挺大的院子,四周环境颇为清静,租金本来就不算高,由两家分摊,更节省了。
接下来,粉刷房屋、添置被褥家具、购置炊具等等,把一个单身汉所能想到、所能做到的“家”尽可能好地布置起来。也真幸亏有郑谋平这个富有生活经验的人全力帮助,不然,如果单靠池步洲这个书呆子,不知道会把他的“新房”布置成什么怪样呢!俩人忙活了一阵子,不久就算初具规模了。反正所有的一切都要等女主人来了以后重新设计过、布置过,目前只要说得过去就可以了。搬进新房以后,雇了一个中年女佣,又跑了一趟横滨,与当时担任横滨领事馆副领事的福建同乡张振汉①先生联系,请他来当主婚人。安排妥当以后,这才写信告诉英子小姐。很快英子小姐的回信到来,说定了来东京的火车车次,届时要池步洲到车站去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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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 张振汉——蒋介石手下有两个张振汉,一文一武。文张振汉是福建人,生平不详,三十年代初担任中国驻横滨领事馆副领事。武张振汉(1898—1967),号炎生,江苏徐州铜山人。保定军校炮科毕业,1931年4月任41师师长,1935年4月升中将。1935年8月被红军俘掳,任红军学校战术教员。曾任任长沙市人民政府委员、副市长、湖南省政协常委、民革中央团结委员、政协全国委员。1967年5月26日去世,终年69岁。
池步洲接到了这封信,也无法再选择什么“吉利”的日子了,干脆就决定以英子小姐到达的那天为举行婚礼的日子。他再次到横滨去通知张副领事,并在横滨中华街一家中国餐馆订了酒席,所有邀请参加婚礼的朋友也都一一通知到。池步洲满心喜悦,就等着做新郎官了。
到了那一天,时届初冬,气候还不太寒冷,池步洲兴冲冲地提前到火车站去迎候。好不容易等到说定的那一次车到达,但是书呆子池步洲,却居然不知道英子小姐坐的是第几节车厢!人流如潮中,池步洲从车头找到车尾,又从车尾找到车头,直到所有下车的旅客全都散尽,还是不见英子小姐,心想一定是她家阻挠,又出了变故了。月台上已经车去人空,再等也无益,只好怏怏而回。
一进家门,却见英子小姐已经坐在屋里,正与郑谋平及女佣说话。这一刹那间,池步洲真是喜出望外。英子小姐经过修饰,更加容光焕发。原来,她下车以后,左找右找不见池步洲的影子,以为新郎官太高兴了,看错了时间,就按地址找到新居来了。
这一下皆大欢喜,立刻驱车赶到横滨,进入酒家,宾客们也先后来到。入席以后,由张副领事讲了一番勉励的吉祥话,婚礼就算完成。既没有相互鞠躬之类的仪式,也没有书面的证书,更没有到日本有关官署去登记。当时日本姑娘嫁中国人完全自由,不需要什么手续。池步洲是中国人,有代表政府的张副领事主婚,婚礼虽然简单,却是隆重的,合法的,也是充满着传奇色彩的。
福建这边,池家族人听说池步洲娶了一个日本姑娘,那时候已经是“九·一八”事变之后,人人对“日本人”都有一种从心底产生的厌恶和反感,因此几乎人人反对。独有池步洲的母亲力排众议,予以支持。她说:“姻缘是前生注定的。国籍不是障碍。只要人品好,两厢情愿,就一定能白头偕老。”
白滨英子呢,这个善良的日本姑娘,对自己这个没有见过面的婆婆,也十分孝顺。后来池步洲有了工作,每个月领到工资,首先“主”出一份儿来,汇到福建,孝敬婆婆。以后来到中国,只要池步洲有工资可领,只要邮政通汇,每月总是要“主”出一份儿来,汇给婆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