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度音点了点头,而后看向站立在一旁一言不发的白耀霜询问道:“耀霜,当时所有的事情都是这样么?全部属实?可有半点不符实情?”
白耀霜认可地点了头。
“全部属实。连耀霜和苍濡妹妹说的话都丝毫未差。儿子不敢欺瞒父亲。”
昔竹冷眼看着这父子仆三人所唱的三簧不由苦笑。
仆人一边想着要抱仇,一边又怕自己的主人最终不发落这个二夫人,只得两头含糊两头惹人误。说着这边无意又说那边因怒。矛头却是处处争着向二夫人刺。又想打报复,又要留后路。
四少爷白耀霜则一边显得清然若玉,一边却又帮合着仆人去瞒骗自己的亲父。
一家之主是又想袒护这所谓宾客又怕惹人误。偏偏中间还夹个四儿子心生怒。生怕众人都如他一样,热衷于某些乱七八糟的特殊嗜好。方不知旁人全然没那兴趣。
白度音冷眼扫了一下瘫坐在凉月下的媚莞。
“不想你我夫妻数十载,终究也还是看错了眼。我从未想过你竟是如此心怀恶念之人。你误听到不打紧,可你怎能对苍濡说出那样的话?你这心,究竟是何意图!明日清晨,你且速速离开我白府。我白府子女,不需要你这么个待他们不好的二娘。”
言罢,再不看那蓬头灰颜却难掩姿色的哭泣女人,只回头对着苍濡嘱咐了两句,让她好好休息,便甩甩袖,准备转身离去。
昔竹终是未能狠下心来。她知道那“勾栏阁”实际上就是中国自古以来便存在的妓院。而被夫家抛弃了的女人此生也就再无活路。她依旧不能确定自己所处的究竟是不是中国的古代,但是就某些制度和社会体系来说,这个世界与中国古代一样的压迫女性。她与那媚莞并没有什么深仇大恨,如今却不仅要害得人家,家破,甚至还将人逼上绝路。这绝不是她昔竹要做的事情,也绝不是她所乐意见到的事情。
“那个……您等一下。”昔竹顿了顿用着她那嘶哑更甚的嗓音挽留着。
她是再是不愿意叫眼前的这个男人的名字。毕竟,他们毫无血缘,毫无关系。她不知道该怎么称呼他。
她总不能称呼他“白老爷”吧。若是那凤苍濡以前不是那么叫的,那可就真要惨兮兮了。
这副嗓子全没有十多岁孩子那样稚嫩与脆生生的感觉。真不知究竟是因为嗓子嘶哑了还是因为这声音本就如此。
白度音远去的身影在昔竹粗糙嘶哑的嗓音下颤了颤。他故作平静的迟疑了半刻才悠悠地转过身来耐心询问:“怎么了阿濡?还有事儿吗?嗓子哑成这样就快别说话了。明日再叫付太医来给你瞧一瞧。若是嗓子一直哑成这副模样可怎生是好。”
昔竹故作未曾听见,走至媚莞身旁,蹲下身去搀扶起媚莞。
“您别哭了。哭了妆容可就不美了。刚刚都是苍濡不好,顶撞了您。还望您莫要生气了。”
连带着,“白府二娘”这个词,她也叫不出口。
媚莞哪里不知道这凤苍濡是想要替自己求情。她连忙抚摸着苍濡的脸说:“苍濡,都怪我。一时情急,出口重了些。苍濡不怪我就好。苍濡说的也是在理。百无一用的花瓶终究是会被摔碎的。可惜我以后都没有办法好好照看阿濡了……”说着说着,媚莞竟是要哭了起来。
昔竹强忍着内心欲要拍掉她的手冲去一旁作呕地冲动,眨巴着眼睛故作可怜兮兮样。
“苍濡知错了,也知道媚莞是为了苍濡好。还请您能够收回成命,不要怪罪她了好不好?她只是一时气急罢了,并不是有意而为。”昔竹抬眼看着白度音。
白度音诧异地看着这两个女人,完全不知那凤苍濡此刻打的是什么算盘。可为了讨苍濡高兴又不失颜面,只得说:“这事儿容我再看看,看众人口中媚莞的本性究竟如何。待我查清了再做定夺吧。”
说完,白度音便踏着清冷白月光,走出了秋霜阁。
白度音走后,媚莞心头上一直重压的石头终于落了地。紧张过度的她只觉得肢体乏软,不由自主的就瘫坐在了地上。
昔竹冷眼看了看快要瘫倒的媚莞,将原先搀扶着她的手快速缩回便准备转身回房。
今天的事昔竹管的太多了,说的也太多了。她只觉得现在嗓子正被烈火灼烧炙烤般的难受。她不想再管那么多事,说那么多话了。现在的她只想让自己的嗓子歇一歇,再好好地睡上一觉。
昔竹还未曾抬脚离去,只听见倒在一旁的媚莞轻声说道:“你等一等。”
昔竹冷淡地看了媚莞一眼,然后转身对院子里站立着的人说道:“你们都在院外候着。没什么事暂时就不用进来了。姬良夫人,二哥哥,四哥哥。你们也都回房吧。不必担心,我和媚莞说一会儿话就好,不一会儿就会遣了易烟将她平安的给送回她的厢阁去。”
原先站在一旁的众奴仆皆不敢反驳半句,只是异常识像地缓慢退去守于院外。在他们的眼里,今日的凤小姐不再如往常那般淘气无理没有心机。今日的凤苍濡身上莫名的出现了一种让他们这些下人不由凝目瞻望的霸气,那并不是简简单单地望而生畏,而是一种莫名地甘愿拥护在她身侧,哪怕最终死无葬身之所也无分毫畏俱的奇妙感觉。
随后,白耀霜,白庸清和姬良也都先后踏出了秋霜阁。
白耀霜和姬良在走前对昔竹认真叮嘱了一番,要她切记养好身体。只那白庸清,满脸恨意地看了昔竹许久才愤愤然地阔步离去。可昔竹总觉得白庸清所表现的恨,似乎有些不对劲儿。可具体不对劲在哪里她又着实说不出来。
整个秋霜阁内只遗了昔竹和媚莞二人仍呆在原处。
若大的阁院突然间显得格外冷清起来。月光透过枝影斑驳地洒落在小道路侧,光景黯雅。所有的红服素衣在此时不再显出平日里的耀目光泽。空气里飘浮着阵阵莫名花香。只这一刻,所有的荣宠光华都在这一夜月光的寂静笼罩下,显得那么飘渺无用。
媚莞冷冷地看着昔竹问:“你不是一直想让我脱了这一身华袍么?你不是一直都怨恨于我,想让我死无葬身之地么?如今你长久以来的心愿就快要得逞了,却又为何在这个时候开口替我求情?”
媚莞不懂。
自己与眼前的这个叫做凤苍濡的女孩子已争斗了数年。虽说自己从未谋了好处,可与这凤苍濡之间的怨恨却是越结越深,甚至都快超过了当年自己与凤苍濡母亲之间的怨气。她知道,从始至终,苍濡都没有错。只是她太恨这个女孩子的娘亲了。只要一看到苍濡就会不由自主地想到那个女人。所以她处处打压着苍濡,一如当初想要打压那个女人一样。她们都太美了炫眼了,就连她这个女人都曾不停的为之侧目。她从未想过,有朝一日自己会败给这个小丫头,又怎会想到,日后的自己竟需得这小丫头片子来拉援手。可今时今日,她突然有些琢磨不透这个立于眼前的绝色女子。在之前,她还显得那么盈盈楚楚不堪一击。可如今不仅全身霸气,还有一种高不可攀的感觉在里头。
媚莞在心中暗叹,“红颜祸水”。
如今苍濡尚且年幼就已有这迷人光彩,傲人气魄。待她嫁与人夫之时,又会是怎样的艳倾天下?做她夫君之人也定然是出彩万分。不知她是会一如她那傲然娇丽的倾城母亲一样,还是会更甚当年其母之姿,成为这一世的又一个传奇女子。
昔竹看了看半跪半坐在地上的媚莞又抬起头看了看天。
“入夜了,月光都这样亮了。地上冷,你还不起身回房么?”
媚莞低头沉默了片刻后悠悠地站立起来。
“为什么不回答我的问话?”
有什么是不能说的?为什么要避开自己所提出的问题,故作关心明月天气地转开话题后下逐客令?
昔竹凝目审视了媚莞片刻后又挪开视线,看向那高空朗月柔声道:“没必要不是么?”
昔竹转回目光,落在媚莞身上,“有些人有些事,都是没有那个必要的。你回去吧,我累了。”
言罢,昔竹转身进了里厢,头也不回。
媚莞呆愣愣地立在原地,看着昔竹远去的身影逐渐消失在红烛灯下,轻纱帐内。
媚莞有些愕然,她不知昔竹口中所说的没有必要,究竟是何意。是与她争斗没有必要还是让她离去没有必要,亦或是,这个问题的答案没有必要……
昔竹进了里厢后对守在一旁的易烟说道:“易烟,请你把屋外的媚莞送回去可以么?谢谢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