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首词,洋洋洒洒的下来,得罪了晏珏,骂了水婧,把在朝的将军们也笑话了个遍,还将天下文人贬的一文不值,可谓是大胆至极,狂妄至极,更是荒谬至极!
可是这样的一个人,水婧偏偏就是力排众议的留下了,还留到了自己的手下,颇有将来要大加栽培之意。
一时让曾经见识过她铁腕手段、雷厉风行做派的人全都摸不着了头脑!
可转念一想,这样一个敢得罪天下人的人,也的确是个奇才,年纪轻轻就有如此才智,仅用一首词就如愿以一介布衣的身份,得到了才满天下的水婧长使另眼相看,以后更是前途无量啊!
若说战场上耍的是武将的威风、拼的是谋士的智计,那么每战后文人安邦治国的作用就凸显了出来,作为这两者矫楚的水婧无疑是最累的人。
在水婧手下做幕僚的这段时间里,楚逸用自己的亲身经历充分证实了这个事实。
每天从到衙门开始,他几乎整整一天都废寝忘食的埋头在成堆的账本文书中,从成千上万卷的卷宗中为水婧一一挑选着她所需要的一切,有时到了掌灯的时候还不能回去休息。
水婧也的确是个很忙的人,晏珏对她毫无保留的信任更是加重了她的负担,下达的所有命令都要由她一手操办,很多决议都要听取她的意见,因此水婧永远有开不完的议事,看不完的密报,商讨不完的事宜和处理不完的公务。
有时初到一些地方,当地的三老、教化在召开议事会时心里都会对水婧十分不服,表现在他们的话语中,也是或刁难、或讥讽、或无理取闹。但对于这些挑衅和试探,水婧无时无刻不显得优雅从容,她总能以最小的代价、最短的时间、最少的话语和最有效的方法来解决所有的问题和麻烦,令来者心悦诚服。
“长使,这一次的军需补给已经到了,主人身有要事不能前来,特地吩咐属下为长使带来了一些小玩意。”
凝视着来人毛糙的袖边,水婧微微蹙眉道:“叶哥哥遇到麻烦了吗?”
“没……没有,主人一切安好。”
“是嘛。”水婧语调未变,却是一个闪身欺近扣住了他的下巴,“说实话!”
“真的……没有……”
“噢?”水婧似笑非笑的从来人的头顶拿下一片干草叶,“如果什么事都没有,你的头发上为什么会有这么多草屑。”说着又一把抓起来人的衣袖翻卷出来“我没看错的话,你的袖口应该被剑气割裂过,这是才缝好的!”
事实胜于雄辩,来人道:“主人身份暴漏,被白熙所擒,十日后问斩!”
“你说什么!”水婧冰霜之色崩变。
校场上,一队队士兵来来往往。
“再去军中抽一队人来,点清数量,将被服分发至各营将士手中。还有,通知各营伙夫来领粮草!”
今日是例行补给军需到达的日子,楚逸指挥着士兵有条不紊的搬运着粮草被服,心中十分忐忑。
就在一炷香之前,水婧秘密的召见了他。
“从现在开始,我要你代替我坐镇中军十日!”
这是水婧说的第一句话。
“云锋大将军与晏珏殿下近日前往了越怡,你要做的,是瞒过剩下所有的人。”
这是水婧说的第二句话。
“我不在这件事情,不许泄漏给任何人。”
这是水婧说的第三句话。
三句话交代清楚后,水婧就神秘的离开了,因为事出有因,楚逸甚至连她去了哪里、要做什么都不知道。
此时,水婧正心急如焚、日夜兼程的赶往京都浣阳。浣阳城一向是丞相白熙的地盘,在这种敏感时期而能让水婧不做好周密的部署和安排,就失去理智般急急跑去营救的人,只有一个,那就是一直以来,在暗中秘密为晏珏大军提供庞大军费开支的——叶泽。
半年前,在顾雪阁那场集天下之最的夜宴上,叶泽爱慕水婧之事就已经在晏国四境传的沸沸扬扬,奈何,郎有意妾无情,叶泽一腔爱意委婉遭拒。
之后,水婧重回晏珏帐下,叶泽仍旧四海经商,至此,两人算是形同陌路。
不料,叶泽暗藏杀手锏,半年内,金库储银源源不断的送入晏珏军中,令一个战前势力薄弱的四殿下,在战后一跃而起,超过了三殿下晏璃和二殿下晏琼,并将战争下一步的矛头直指丞相白熙。
经历了半生宦海沉浮的白熙,也绝非泛泛之辈,一嗅到气味不对,便立即开始着手对付晏珏,凭借多年掌权练就的手眼通天的本事,一来二去竟追溯到了叶泽那里,也不只用了什么样的方法,神不知鬼不觉的抓走了叶泽。
几个时辰前,得知了这一消息的水婧,登时方寸大乱,立刻放下一切马不停蹄的动身前往了浣阳。
这是水婧一生中做的最鲁莽的一件事,这一生唯一的一次莽撞造就了一场不可磨灭的伤痛,后来很多年水婧都在想,如果当初她能冷静的想上哪怕半刻,就不会傻傻的自投罗网,更不会连累那么多关心她的人。
败者为寇
浣阳城最富盛名的酒楼顾雪阁,在几天前被丞相白熙下令查封,掌柜叶泽也以勾结叛党“夜煞”的罪名被抓进了大牢。
曾经人物鼎盛的亭台楼阁,一朝人去楼空,所有的繁华全都成为了无用的摆设。
水婧的心很乱,一直以来对叶泽的过度信任使她完全忽略了一点:她对叶泽真正的势力并不了解。那么在叶泽出事时,想要尽快联系他的旧部寻求援助,也就变成了一件不可能的事情。
既然叶泽“夜煞”主人的身份已被丞相白熙掌握,那么“夜煞”的总坛是万万不能再去了,但为了防止手下的营救,真的叶泽定不会如外界所言,被关在大牢里。
说到底,水婧现在来到了一块完全陌生的地盘上,对于寻找叶泽这件事,她其实一点头绪都没有。思来想去,也只有丞相白熙的府中,兴许能找到蛛丝马迹。
掌中是“墨龙”剑鞘冰冷的触感,剑在手上,胸中的自信便油然而生。
动作敏捷,悄无声息,跃过高墙,飞过花丛。
这样登萍踏水如履平地的轻功,江湖上已经鲜少有人能出其右,仗着这风过随去的绝顶轻功,水婧觉得这趟险确实有冒一冒的必要。
白熙的书房中,竹简遍布,水婧借火粗读。
窗外星光闪耀,光泽亮烈,点点星火和着月色,照亮墙壁上的一幅幅活色生香、精彩绝伦的画像。
几十幅画像,画的都是同一人,画上的女子虽姿态各异、笑怒迥然,但无一不螓首蛾眉、举止娴静,高贵中尽是冰雪姿花月貌。
水婧一看之下,禁不住一步一步向画像走去,画上的美人不是别人,正是她与晏珏的生母,曾经名扬四海的传奇美人——国后月素明。
画上的她,依旧美的不可方物,月光柔和的照在她如水的衣袂上,激起琉璃一样的光影,仿佛还是多年前在灵殊宫时的模样,夏日的午后,月素明微笑的看着她风一样的跑来,然后抬起衣袖温柔的拭去她额角的汗水,因她的疯跑宠爱而无奈的唤一声:“玥儿。”
玥儿,元帝唯一的女儿,晏国的最受宠的“楚颜”小公主晏玥,这才是该她的名字,她的身份。不是水宇天阁的长使水婧,更不是谈笑杀人、威慑三军的铁血罗刹。
在这暗夜中,心底悄然划过的脆弱,几乎让她放松了戒备,忘记了身处何地,身兼重任。
“她很美,不是吗?”书房的屏风后亮起了一盏微弱灯,衣冠楚楚的白熙以手擎烛,慢慢的从屏风后走了出来。
水婧下意识的接话:“母后的美丽从来都不需要从别人的肯定中得到答案!她一直是个美人。”
“可是,她的美丽却成了那吃人的后宫中一道最显眼的催命符,那群恶毒的后妃们无一不想暗杀她,谋害她。”
“是,她们最终还是害死了她。”水婧面色阴郁的可怕。
白熙缓缓道:“所以她们都该死,你做的没有错!”
水婧一惊,随即平静下来:“当年那桩事后续由你一手查办,我原该料到瞒不过你。”
两人说的乃是盛阳十九年贵妃高氏、淑妃程氏及三十二个宫人,一夜死于非命的宫廷谜案。
“嗯。”白熙应了一声凝视着画上的人,手中的烛火在窗棂缝隙中透进的夜风中,摇曳不定。
忽然,夜风骤急,涌进屋中,烛光跳动的火焰摇了摇,散开一缕青烟,灭了下去。白熙的神色隐匿在黑暗中,隔得太远,月色太暗,一时竟看不真切,过了很久很久,他才说了一句话:“你,并不像你的母亲。”
同样望着画像的水婧闻得此言,眸中的春水陡然一冷,笑容也落了下去:“斯人已逝,红颜难再,她是她,我是我,为什么要像呢!”
白熙的身体轻轻一震,似被她话中的情感触动,又沉默了好久方坦言:“你的胆子够大,但今夜你不该来,因为我不会看你母亲的面子而对你手下留情”
水婧握紧了手中的“墨龙”,强迫思绪离开画上的月素明,黑暗中,镇定对着白熙冷笑:“丞相的胆子也不小,可知觊觎吾朝国后是重罪?”
两人言毕,同时不安的看了一眼月素明的画像,好像在最敬最爱的人面前,无意间展露出了性格中丑恶的一面,是一件多么不可侥恕的事情。
午夜将近,月光渐盛,月素明静默而绝美的面容就像天上的皓月般素雅明丽,一如她极少被人提起的芳名——月素明。
红桥梦尽,冷香散后,仍是城笳霜雪。
现实永远比梦残酷,也永远比梦重要的多。
水婧终于不再顾及,“墨龙”生寒,在空中辗转半个弧圈,稳稳地架在白熙的颈上,她问道:“叶泽现在何处?”
白熙淡笑不语,轻轻拍掌。书房外,无数火把骤然亮起,明如白昼,众多侍卫涌进屋中,更多的利剑架在了水婧的脖子上。
白熙悠然的看着水婧愤怒的眼睛,用手指将搭在颈上的剑锋慢慢移开几分,缓言道:“你败了!”
“叮——”“墨龙”被打落掷地,水婧眼中最后希望也随之无情的破灭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