浣阳城外天峰山中午夜将近,尽数撤出浣阳的“夜煞”大队本该此时向西而进。可整装待发的众人等了又等,却一直没收到出发的号令。
因为‘夜煞’留守城内的线人,发现了一件极其重要的事情。
“水婧夜入浣阳,被困相府中!”
月光下,重重叶影的交映中,一张久违的怒不可遏的俊颜从黑暗中一点点的显现出来,“你说什么!是你让送信的人将我安然脱身的消息偷换掉的!”
女子倔强的跪在地上,毫不犹豫的回答了一个字“是!”
叶泽狂怒,一股强劲的力道袭向女子,毫不吝惜的将她打的口吐鲜血,他的目光像寒冰一样直直的向女子淋下来“思思,你太让我失望了!”
面对叶泽的质问,思思忽然歇斯底里的叫了起来:“失望!我只是为主人不值,半年里,你将大把大把的钱财尽数给了水婧,可是她呢?她为你做过什么!”
叶泽蹙眉冷笑:“所以你就放出消息,将她引来!思思,你的转变,让我刮目相看!”
思思扬起梨花带雨的一张脸,眉目间与水婧六分的肖似,让叶泽不禁动容:“不管主人信与不信,我无心害她,只是想看看她对主人的真心,在她入浣阳时,我本欲将实情告知,可我没有料到,她已经去了相府!”
叶泽转过身挥挥手,“传令,让十二位坛主带着大队人马先撤,我随后就到。”
说罢,不顾身后思思的呼喊,翻身上马,一骑绝尘直奔城中。
相府中陷入绝境的水婧突然扯出一抹诡异的笑,她突然迎着一柄刀锋直撞而去,那人一时来不及撤刀,被她一撞,刀刃实实的砍入她的手臂。
一股异香混合着血腥味,顿时在空气中弥散开,白熙低喝着“有毒”连忙捂住口鼻。
“哈哈!”水婧脆声大笑了起来。
白熙全身发软,大骇着退出屋:“你把毒下在了自己身上!”
水婧止住狂笑:“不错,早在进相府前,我就服了毒,我料到此行凶险,如果在毒发前还没有赶回,那我便是回不去了。”她展颜一笑,妖冶如地狱之花“不过没关系,即使回不去,我还可以与尔等玉石俱焚!”
“你疯了!”白熙高呼出声。
“对,我是疯了。”水婧弯腰捡起地上的“墨龙”,讥笑道:“世人又有哪个人,不是疯子!”
白熙情急之下对着侍卫们大叫:“她也中毒了,快上,杀了她!”
几个大胆的侍卫提刀试着靠近。
水婧踉跄的扶着门框反手一剑,几人哼都未哼一声就断了气,这一招牵动内力,水婧也受了不小的波及,唇角边迅速溢出一丝暗红的血。
白熙的整张脸都绿了,他倒在地上,体内的毒开始发作,人抖哆不已,像秋风中摇摇欲坠的一片枯叶,四肢百骸都是剧痛,他颤颤的伸手指向水婧:“你真狠!”
水婧倚着门,喘着粗气笑望着白熙,先服毒的是她,首当其冲的也是她,她所要忍受的痛苦是白熙的百倍不止,可她仍在笑,笑的颠倒众生,笑的凄艳决裂。“对,我是狠!”
远处,许多零碎的脚步声正向着这边赶来,水婧此刻已无力对敌,她微笑着闭上了眼睛,这个世界太绝望,早已不值得留恋。
夜风骤急,扑面而来,随着几声重物倒地的闷响,水婧落入一个温暖的怀抱。
一袭黑衣的叶泽紧抿着唇,眉头紧促,他一手抱着水婧,一手握着剑,不容置疑地沉声道:“我们走!”
“叶哥哥!”水婧惊异万分。
地上,白熙保持着最后的一点清醒,睚眦俱裂地看着从天而降的叶泽利落的打倒一干侍卫,救走了水婧。
黑马飞奔在城外的小道上,叶泽赌气般执意不去看怀中奄奄一息的水婧。
“你真傻,没事便好,为何还要回来!”水婧全身脱力地倚在叶泽怀里。
叶泽狠踢了下马腹道:“你才傻!明明那么聪明的人,怎么连兵马都不带就孤身跑来救我!”
水婧吃力的抬起手,抚平他紧皱的眉:“兵马都是王兄的,救你只是我的事,我不能假公济私,更不能有损王兄的大业……”
“大业!大业!你满心满眼都是晏国的大业。”叶泽烦躁打断了她的话“天下由你守护,可是你又有谁来守护,难道为了冰冷的‘社稷’二字你的意愿就微不足道了吗?”
“我……”
“婧儿,你老实回答我,你心里可曾有过我半分?”
水婧羽扇般的眼睫微微扇动:“对你,我是真心的。”
叶泽低头看了她一眼,有些粗鲁的拥紧她,没有再说话。
后面,相府的一群群追兵还在“嗖—嗖—”的放着箭。
山中狭径,通往高处,且行且见风云。天峰山下开始下起小雨,暮春的雨还带了些许清凉,马蹄奔走溅起水花,一路行来,一路泥泞。
水婧痛苦地阖上双眸,从腰上的荷包里拿出一粒药丸,仰头吞下道,声音低的如梦呓一般,她道:“叶哥哥,你没事……就……好。”
叶泽强忍住眼中的酸涩,将她护在怀里道:“坐稳了,我们要上山了!”说着,又狠踢了几下马腹。
天快亮了,“夜煞”众人还在暂行暂停的焦急等待着叶泽的归来。
“报——,主人已救出公主,现被追兵堵截逃入天峰山中。”
“快,你们几个,率部入山接应主人!”
水婧躲在山中的农家的地窖里,剧毒未解,她的身体在数个时辰之内变得孱弱,时昏时醒,还不停的呕出黑血。
叶泽守在她身边,望着她惨白的脸,心疼而焦急,却一点办法都没有。
“水婧,醒醒!你告诉我解药放在哪了?”
水婧被他吵醒,扶着墙坐起身,艰难的道:“追兵就在山下,这个时候,告诉你也是枉然!”说着,又从荷包里拿出几粒药丸,准备吞下。
叶泽截住她的手,咆哮道:“这也是毒药,虽然以毒攻毒能挺一时半刻,但终归不是长久之计!”
水婧额角豆大的汗珠滴落下来,她哑声道:“把药给我!”
叶泽坚持:“不行!”
巨大的痛苦之下,水婧脸色渐变,全身痉挛,但对于解药之处仍死咬着不说。两人都知道,白熙的追兵已经包围了天峰山,如果下山取药八成是有去无回,若是不慎让解药落入白熙手中,那么她之前的努力就算是功亏一篑了。
“你说不说!”叶泽狠下心,用手掐住她的脖子,“你要是不说,与其让你等死,不如我现在就结果了你!”
面对他的胁迫,水婧笃定的看着他的眼睛道:“你不会!”
叶泽的脸色变得阴沉,握着她脖颈的手越来越用力:“如果你不说,我会!”
水婧的视线已然有些模糊,她无力的歪在一旁道:“在相府大门的匾后,根本不可能拿得到!”
叶泽赶忙松手,任水婧在他的怀中咳个不停,他承诺般道:“相信我,我一定会把解药拿回来!”不等水婧有所反应,他就一记手刀,劈在水婧颈后。
轻轻的昏倒水婧放在床上,仔细的掖好被角后,叶泽对农家的老人道:“大叔,劳烦照顾一下内子,我去去就会。”
一旁的老人连连称“是”。
“驾——驾——”赫竹轩很少有这么暴躁的时候。
“来者何人,出示令牌!”
“滚开!”遇到拦路者,赫竹轩挥手就是一鞭子。
“站住,站住,快站住!”
“那边是流光长使的营帐!”
“调兵保护长使!”
一人一骑骚动了整个大营的巡逻士兵。
“朔流光,出来!”赫竹轩一勒缰绳,马儿前蹄上扬,直接从一队围堵士兵的头顶跃了过去。
“赫师兄,好久不见!”朔流光整装出营,对着赫竹轩身后的人挥了挥手道:“都退下。”士兵有些迟疑的看她,朔流光冷眼一瞪,竟无形中有了种不怒自威的气势。
“朔流光,你疯了吗!”对于她的以礼相待赫竹轩似乎并不领情。
朔流光依旧笑脸相迎“师兄何事如此动怒。”
“是你派人将叶泽暗助婧儿之事透漏给了白熙。”
朔流光先是一愣,随即坦言道:“是!”
赫竹轩不可置信地看着她:“朔流光,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朔流光昂首望了望昏黄的天宇道:“晏珏的实力已经不容小觑,若不及时遏制他日必为劲敌,赫竹轩,这是当初你我之间的盟约,你不该怪我。”
“你我虽有密盟但我却从未想过伤害婧儿,如今她因你我生死未卜,我们的约定也到此为止吧!”
天已大亮。
叶泽紧紧攥着手中的药瓶,咬牙拨出腿上的箭,回身又结果了一个追兵。
他已经很久没有经历这样实力悬殊的血战了,自从“夜煞”建立,一些棘手的事情便不再由他亲自解决,果然多年不杀人,手脚慢了吗!
他自嘲的笑笑,俯倒在马背上,他的背后已经插了五六支箭矢,密密麻麻的看起来像刺猬一样,胯下的马儿也中了几箭,跑得不那么快了,叶泽凑到马耳旁,哀求一般道:“再跑快点,我怕婧儿等不了。”
黑马极通人性,仿佛听懂了主人的意思,努力的扬蹄奔跑起来。
一月后,晏珏中军大营。
水婧又陷入了梦魇之中。
梦中迷雾缭绕,巷道幽长,身边是许多游游荡荡不知归处的亡灵。
巷子的尽头白雾尽散,一片望去无垠的荼蘼花田边,叶泽一袭白衣,似留恋般回头看了一眼水婧,慢慢走远。
“不要离开我,不要丢下我一个人。”
水婧奋力的追赶却怎么也追不上。
“婧儿,对不起,请原谅我再无法守护你。”
“叶泽,你不要走,你不要丢下我!”
叶泽离去的背影慢慢融入层层叠叠的背影中,水婧的声声呼唤渐渐埋没在层层叠叠的呼唤中。
“啊!你不要走!”水婧自噩梦中惊醒,冷汗涔涔,望了望窗外方才四更天,怔怔地坐在窗前,忽然就有了一种落泪的冲动。
一月前,天峰山中青青的树木,青青的坟冢,冰冷的泥土下,埋葬着她最爱的人,水婧木然的跪在石碑前,看着上面雕刻的那几个字,伸出颤抖的指尖,却只能触碰到冰冷的碑壁。
这是真的!
这一切都是真的!
叶泽死了,他真的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