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如今,三王之势的大概情况如下:赫竹轩辅佐的三殿下晏璃,占据着三王中最多的国土与人口,每年高额的赋税的收入便足够供应整个大军的开支;朔流光嫁与的二殿下晏琼拥有着三王中最具有战斗力的军队,正面硬拼起来是一个很让人头疼的对手;水婧跟随的四殿下晏珏,则有着无可超越的财富和庞大后备军做坚实的后盾,一旦战争旷日持久、战线拉长,将没有人比他更有优势。
当然,无论是赫竹轩、朔流光还是水婧,以及他们代表的晏璃、晏琼、晏珏三王,在打仗的同时也清楚的知道自己与对手的优劣,所以朔流光和晏琼一贯推行的便是速战速决的策略,婚宴上刚分别,便立刻开始明着暗着对水婧和晏珏下手。
但是,在赫竹轩背后插刀,瓦解了朔流光的计划后,最处劣势的就是朔流光,即使损失不大,即使伤亡并不惨重,但时间上的放慢本身就是对她实力最可怕的降低和消耗。
打持久战不是朔流光擅长的,却对赫竹轩和水婧没有多大影响,与其三方抗衡,不如两方结盟先干掉一个劲敌。共同利益的作用下,原本水火不相容的晏璃、晏珏二军,转眼就准备握手言和,共同进退。
这种与虎谋皮的事情,晏珏一开始不怎么赞成,但当水婧将详细的计划及意图告诉他后,他犹豫了再三,慎重的答应了。
与赫竹轩辅佐的晏璃联盟的另一个意图就是:借道入赵国密盟联军,为日后前后夹击消灭晏璃做未雨绸缪的准备。
世事如棋局局新,走一步而思三步。
为了做这个准备,达成这个盟约,水婧以晏国使臣的身份,亲自秘密入赵国的境内去见了一位阔别经年的故人、一个曾与她在浣阳城畅谈天地,赠她“玄筝墨玉”的朋友、一个光是想起来,隔着万里就觉得心底温暖的知音——赵无源
这世上总有这么一个人,可以让你卸下所有的防备,坦诚相待。
这世上总有那么一个地方,可以让你忘却那山川纷争、抛去家国天下的责任,只想静静的享受每一分、每一秒地时光。
这个人也许不是你的至亲,那个地方也许你不是很熟悉,但是真正见到了、身临其境了,就会明白,心底那份深藏已久的渴望,只为在那一时、那一刻,遇见那个人。
在与晏国一衣带水的赵国,在两人七年前第一次相遇的那片林子里,她见到了青袍缓带的赵无源,看见他的那一瞬间,水婧几乎以为时光倒流,自己又回到了两人第一次相遇的时候。
那时她刚刚艺成出师,只有十二岁的年纪。
初入江湖,少年意气,轻狂的像一朵随风迭起的带刺蔷薇,明明是自己漫无目的乱飞,却还要别人承担被刺的后果。
彼时,她是那株闯入主人林子,在人家饮用的山泉边心安理得洗脚的蔷薇,而林子的主人赵无源,是那个不幸被刺的倒霉鬼。
转眼七年的时光弹指而过,少年时的路已渐渐遥远。可是看到赵无源时,水婧心中一些早已化为霜雪的豪情就会慢慢复苏,重新被唤醒。
无关情感、无关友谊,只是打开了一段沉封的记忆。
“你来了。”
“我来了。”
“你看上去过的不好。”
“是。”一个字,百感交集,水婧几度想把这些年经历的开心的、伤心的、难过的、喜悦的事全都说给赵无源听,因为自叶泽死后,赵无源几乎是这个世上仅剩的,唯一一个可以理解她所有悲欢的人。
但揣度许久,她还是直入正题的说了“晏赵联盟”的事。
待她把自己所有的情况、计划、条件以及需要赵无源帮助的事,都和盘托出后,赵无源却看起来很为难。
“赵”是赵国的国姓,而能将他们所在的整座山都据为己有,仅仅作为一处避暑闲居的人,在赵国的身份一定不会低,据说赵国几年前刚刚登基的新君赵瑕,是个极不好相与的人,又为了防止赫竹轩捷足先登与赵盟约,以后对晏珏不利,万般无奈之下,水婧只好想到利用私人关系。
“无源哥哥,究竟行不行?”赵无源太过长久的沉默,让水婧有些担心。
最终赵无源道:“如果只是我,别说晏珏为君后会奉上多少金银,开放多少通商港口,就凭你信得过我,亲自来找我,我一个子儿都不会要,可是赵瑕不同,赵瑕是一国之主,是赵国四万万臣民的君上,若要赵瑕答应同晏珏联盟,以他的野心想要图谋晏国的,可就远不止这些了。”
水婧一见有门,欣喜道:“这么说无源哥哥,你同赵瑕很熟了,那么若是他,会怎样?”
“若是他,若是他……”赵无源考虑着道:“若是他见了你,会推了你这一大堆的好处,只会让晏珏承诺称帝后,做一件事。”
“什么?”
“把你嫁到赵国为后!”
这句话听起来很像调侃,但是水婧知道,这是很正经的一句话。
试想,倘若有一日晏珏为帝,天下可以没有任何一个人,却实在不能缺了水婧,但如果想要从根本上彻底击垮晏珏,只需拿水婧威胁开刀即可。
赵瑕既然是个野心勃勃的帝王,他就绝对不会放过任何一个日后可以挟制晏国、挟制晏珏的机会,而这一次,晏珏明摆着送到了赵瑕的口边,赵瑕又怎么会推辞。
“这个好说,赵瑕又没见过我,到时送个替身去就行了!”
“你当赵瑕是傻子吗?这些年来,赵国的探子早已将你的一举一动都收集记录下来,呈到赵瑕眼前一一过目了。别说送个假的根本行不通,如果这次你答应了,为了防止你以后反悔,他会逼你喝下宫廷秘制定时发作的毒、下几个不按时吃解药就会生不如死的蛊,赵瑕什么都做得出来。”谈起这些时,赵无源说的很严肃。
水婧的态度很决然的否定了:“如果是这样,这个条件不仅我不会答应,王兄也不会同意,除了这个,只除了这一个条件,如果赵瑕提其他要求,都可以再商量。”
“如果赵瑕只要这一个呢?”赵无源任性的问。
“那就不与赵国联盟了,就算以后称帝的是晏璃,有赫竹轩护着,我又是一国公主,没人能明目张胆的把我怎么样。”水婧的回答很自私。
赵无源皱眉。“那晏珏呢?你不管他了吗?”
“即使王兄死了,至少晏国还姓晏,如果王兄侥幸能活下来,就算是受制于人,也比作亡国奴要强很多,不是吗?”
赵无源不得不承认,水婧是个太难得的人才。她有着女子独特的锐敏洞察力和直觉,还有身为领袖的果断、大气和周全思虑。
宁可让晏璃为王,宁可将到手的胜利拱手让给晏璃都不会便宜外人,宁可放弃地位、自由和一切甚至赔上性命,她都不愿做亡国奴。
她的一番大义陈词,连赵无源都感到了深深地佩服。她说的其实一点都不错,如果答应嫁到赵国,虽然获得了眼前一时的利益,却要整个晏国在未来面临严重的亡国后果;如果不答应,即使败,也是败在了自己人的手上!即使她死了,在胜利者的史书上被写成一个祸国殃民的公主,被后世万民唾骂,但晏国,仍会屹立不倒于“东威”大陆上。
从前,赵无源一直觉得自己很了解水婧,也知道她不是个软弱的姑娘,但在今天真正见识了她舍己为国的刚烈决绝的一面后,赵无源忽然就觉得,自己其实一点也不了解她,于是他带有妥协意味的道:“五日后吧!五日后,我会瞒过所有人,秘密安排你与他见面,这五日,你就呆在我这里,别乱跑。”
对于赵无源的这个要求,水婧难得没有提出一丝异议。
她入赵国的事至今是个秘密,要与赵瑕谈的盟约内容,更是不能泄露一丝一毫,其实,她更相信赵无源,不仅相信赵无源的权势,更相信他的为人,他答应的事,不会变。
这五日里,赵无源几乎哪里也没去。天天陪着水婧下棋品诗,说着这些年游历各国的一些趣事、趣闻,和对一些史书典籍更深的心得和看法,连当年两人谈论时共同遇到的一些疑惑和对同一问题所产生的分歧,这些年他都翻阅书卷一一找出了答案,并仔细的记录了下来与水婧探讨。
五日内,赵无源与水婧聊了很久,聊了很多,几乎忘却了扰人的尘世、累人的身份和肩上担负的看得比自己生命更重要的责任。
聊到最后,两人谁也不再说话,只沉静的在彼此对面坐着,一同抬头仰望着漫天绚烂浩瀚的星河。
过了良久,赵无源才说出了一句蕴藏心底已久的话:“婧儿,我是真的想把你要的一切都捧到你面前,可是我不能,我可以为了你不要自己的命,却不能为了你有损赵国的一墙一瓦。我要走了,明日,自会有人来带你去见赵瑕的。”
其实还有更多的话,他想说却始终没有说出口。
他没有说,其实见赵瑕并不需要等五天时间,是他自私的想要多留水婧一时半刻,因为他怕,怕水婧见到了今日的赵瑕,就再也不会记得昨日的赵无源。
他没有说,自己是真的想放下所有,带着水婧隐居山林,可是赵国从来只有死在龙椅上帝王,没有活着走下皇位的君上。
他没有说,其实他,本就是赵瑕。
赵国的皇家园林,不似晏国的那样庄重,园林的格局虽然不是那么中规中矩,但假山、池塘、草木的完美配合,有效地弥补了格局的凌乱,反而多了几分随意洒脱的感觉。行走其中,身心总会不自觉的,就不再那么紧张了。
听说这园林是赵瑕登基后的闲来之笔,抛却立场与偏见,水婧觉得自己还是很欣赏这位野心勃勃、不拘一格的帝王。
有野心的人才会上进,不拘一格的人才会创新,一个国家,能有一个这样的帝王,晏国的未来会有一个这样的对手,水婧不知道是不是该过早的为晏珏担心了。
“公主殿下,陛下在前面等着您。”引路的小宫女谦卑的躬身退开。
“有劳了。”水婧轻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