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婧正问着,老船家还没来得及回答,小船却好像遇到了急流漩涡,船身开始东摇西摆变得不稳,老人从容地道:“看来水下有小鬼作祟了,公子坐稳些,看我老人家如何应付。”
水婧依言坐稳。却见老人高喝一声“走!”,划桨的双臂使足劲气,船桨用力打水激流勇进,河浪打的极高,甚至将老人本就单薄的衣衫溅湿了个透,老人浑然不觉,逃跑一般划着小船向前冲。
察觉到老人极力想摆脱什么的意图,船上的水婧警觉的嗅到了不寻常的气味,她拔剑向着船偏一侧浑浊的水中插了一剑,水上骤然绽放出一蓬暗红的血花,果然有人追杀,水婧剑气一扫,在江中沿着船边画了半个弧圈,水下有血和隐隐受伤的惨叫声传来。
小船又在江中乘风破浪行过一段,不一会儿才顺风顺水平稳下来,老人仿若未经刚刚命悬一线的危机,回头笑问道:“公子可看明白了?”
水婧被老人家的胆识所感,敬佩的的道:“谢谢老人家,晚辈懂了,要解着‘不定’之愁,需要的便是‘不改本心’,方才路途遇险,老先生临危不惧,心无旁骛、勇往直前。您的心只想着前方的路,您的眼睛也只看到了前方的路,因此小船本身的摇摆不定,就再不会对您的前进构成任何威胁了。”
老人赞许的点点头:“公子明白就好,前世有缘,今生也算是我老人家渡公子一程。”
宽阔的江面转眼已行过,船上无聊漫长的时光在与老人的对话和惊险的逃亡中,那么不经意的就过完了,说着船也靠了岸。老人收下船钱,临走时有意无意的扬声提醒:“我老人家年迈力薄,只能送公子过江了,前路漫漫,还有不少害人性命的妖魔鬼怪,公子要一路小心啊!”
水婧依着男子的礼数,遥遥的朝老人家躬身一拜:“多谢老先生指点迷津了。”
北地晏国,数九寒天,冰封雪冬,漫天飞雪中,一树树盛开的梅花如冰雕玉琢。
晏珏犹自站在窗前出神,雪光映照在他高高束起的墨黑发髻上,泛起微微的冰蓝色。
云锋脚步铿锵,紫金鹿皮靴踩着积雪发出短促的“咯吱”声,他放下几碟公文道:“殿下,听下人们说您已经在这儿站了一个多时辰了,有什么忧心事吗?”
晏珏道:“婧儿去了这么久还没回来,我很担心。”
“公主殿下武艺高强又智计过人,一定会平安无事的。”不知是否是错觉,晏珏竟听出云锋的声音在微微发抖。
晏珏半疑惑半担忧“婧儿此行乃是秘密之举,按理说应该来去无阻数日便可归还,怎么拖了这么久。”他广袖一挥道:“不行,云锋,我不放心,你即刻启程去迎婧儿。”
往后的路上,如先前的船家所说,果然是危险重重。
虽然水婧极力的隐瞒了身份,但沿途追杀她的人还是络绎不绝。
晏国处北地,不似赵国四季如春的气候来的宜人,云锋披着一身冷霜在四面漏风的破庙中找到灰头土脸的水婧的时候,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在他的印象里,水婧一直是白衣翩翩不食人间烟火的样子,即使行军打仗条件多么艰苦,她也绝对不会让自己弄得这么狼狈。
“你来做什么。”乍见是他,水婧错愕。
“殿下吩咐末将前来保护公主。”
水婧扬唇,讥讽的道:“论杀人,难道你的身手能比我更好?”这样多余的帮助,更像羞辱。
云锋清楚在水婧任性的时候解释,相当于火上浇油,于是他径自找了个角落,一言不发的放下剑开始包扎伤口。
“王兄在担心我?”水婧用剑柄顶了顶头上的破斗笠,看到云锋单手包扎伤口的样子实在别扭,忍不住上去帮了一把。
云锋闷闷的道:“嗯,殿下很担心你。”
紧紧地打了个结,水婧闲问:“昨夜我睡得还不错,你帮我解决了多少人。”
“十二个。”
“才十二个,你就受伤了!一路死在我剑下亡魂不知庶几,我可是一滴血都没有流啊!”
云锋不理会她的嘲笑,说道“赫竹轩出手了,昨夜抓了个活,说是赫竹轩的部下。”
水婧笑容一僵,抹了抹脸上的污垢道:“你审问过了,怪不得我昨晚做梦,梦里都听见有人鬼哭狼嚎的。”
见她避重就轻,云锋也不再多言,一人专心的穿外袍,一人低头拨弄剑穗,小庙中,一时四下安静。
云锋站起身,拍了拍袍子上的灰,正想说:“我们走吧。”却见水婧沉下脸,将食指放在唇上做了个噤声的动作。
静静地听了一会儿,水婧突然间抬起了头,抬头之际她已弃剑而去,以一种云峰从没有见过的古怪手法攻向来人。
庙门大开,忽忽的寒风扑面吹过,云锋眯了眯眼,随着几声“咚咚”倒地的重物闷响声,他睁开眼睛时,正好看见水婧淡然的收回了自己染血的手指。
手法狠绝,一击必杀。
倒地的刺客颈骨折断,舌头外伸,连叫都没叫出一声便没了气息。
这么多年没见水婧亲手杀人,今日出手比之从前,更显果断、凄烈。这令他不由自主的想到了七年前一桩传闻中的宫廷惨案。
传言盛阳十九年的时候,贵妃高氏、淑妃程氏及宫人共三十二人,一夜之间全部死于非命,颈骨折断,舌头外伸,死相极为恐怖,更为骇人的是,那一夜宫里巡逻的侍卫连一声求救之音都没有听到,直到天明,后宫各主例行每日问安朝拜的时候,才发现少了为首的品级最高的高、程二妃,前去二人宫中一探,方知发生了这等事。
晏国皇室威严扫地,龙颜大怒下令彻查,可任大理寺断了几十年案子官员怎么查,都没有发现一点线索,后丞相白熙着手依然未果,拖延半年终成悬案,元帝无奈,只得偏信怪力乱神之说,从皇家相国寺中将国师请出,在宫中摆坛做了几天法事,驱逐厉鬼草草了事。
“发什么呆,还不快过来帮忙。”云峰正想着,却见水婧已将几人的尸体拖入庙中放在干草边,点火烧了起来。
这样子很像毁尸灭迹,云锋忽然产生了这么一种奇怪的想法,而且这种想法在脑海中久久不去愈演愈烈,以至于在跟着水婧出了小庙后,他一路上一句话都没有说。
“你一定在想,我为什么要烧掉那几人的尸体!”水婧先点出了他的疑惑,又接着掩饰般解释道:“我一时性子急,没收住手,杀的有些过了。”
云峰却根据自己的猜测问道:“七年前。你正好在浣阳吧。”他不过大脑的问出这句话后,明显感觉四周的空气一下就飕飕的降了好几度。
水婧步伐极慢的退了退,却在瞬息拉开了两人的距离,铺天盖地的杀气随着风四处鼓荡乱窜,因漫生了杀气反而更显清丽秀美的脸上,慢慢浮现出蔑然威胁的神色:“你可知晏璃是高贵妃之子,此次二王联军不易,如果不想死,就最好把秘密永远烂在肚子里。”
看着水婧握剑戒备,云锋的心忽然酸楚的难受,他道:“殿下大可不必紧张,我只是猜测罢了,过了今天,你还是公主,我还是将军,你什么都没做,我也什么都没看见。”
杀气渐收,水婧垂眸道:“走吧!”
两人一前一后,继续上路。
“废物,一群饭桶,为什么她还没死,为什么她还活着!”
一众奴婢齐刷刷的跪在院子中不敢抬头,屋子里的朔流光还在叫嚣着扔东西。
这些日子,在晏珏与晏璃的联手之下,朔流光和晏琼的压力很大,尤其是性子急躁的朔流光,常常为了一些小事大发脾气、重责下属。
“王妃。”
“滚,都给我滚!”
端茶的侍女试着进门,却被朔流光赶了出来。
“咣——”青花瓷杯应声而碎,一块飞溅的碎片正好落在刚进院子的晏琼脚边。
“王爷。”园中的一众奴婢求救似的看过来。
晏琼揉了揉太阳穴,淡淡地道:“你们都下去吧!”
众人如蒙大释,鱼贯而出。
“她为什么不死!她为什么还不死!”屋子里的朔流光并不知道晏琼的到来,依旧歇斯底里的尖叫着,面目扭曲狰狞。
驻足院子里的晏琼直觉的感到了一些不寻常。
其实一个人一心想要另一个人死,可以有很多的原因,敌对、仇恨、厌恶、嫉妒。晏琼觉得,从前朔流光与水婧的感情应该是很好的,仅仅是敌对的关系不至于让她一夕之间就对水婧的情感发生这么大的转变。
屋子里,朔流光扔的累了、骂的倦了,终于坐在地上,以手掩面嘤嘤的哭了起来。
她是真的很嫉妒,外人不知道,可她却是再清楚不过了。
晏璃之所以会与晏珏那么快就达成一致的联盟,更重要的是赫竹轩不愿与水婧为敌!
赫竹轩是那么一心一意的爱护着他的水婧小师妹,他是那么讨好般的想把所有都捧到水婧面前。
为什么,为什么每次牺牲的都是她朔流光,同样是师妹,为什么待遇就那么不同!
晏琼默默地进屋,自身后把朔流光从地上抱了起来,他劝慰的道:“流光,算了,实在不行就算了,她也是我妹妹,何苦赶尽杀绝。”
晏琼不知道自己的话正戳中了朔流光嫉妒的命门,令她刚刚平静下来的愤怒几乎一下子又飙升到了极点。
她抓狂的将晏琼推出门外“我不要听!你出去!出去!”
为什么每个人都这样!
为什么每个人都要维护水婧!
在水宇天阁的时候,阁主偏向的是水婧,赫竹轩珍爱的是水婧。
到了现在,都上战场了,自己的丈夫还要劝她放过水婧。
让她放过水婧,可是谁来放过她,谁来分担她的忧愁,谁来让外面的那些军队散去,谁来让她真正看到一个清明的前途和未来。
晏琼大军已显败象,可是军中将士们还在将她奉为神明,每一个人都在指望她能想出奇谋,像从前无数次那样,起死回生,力挽狂澜。
那么多人在等着她拯救,可她又有谁来拯救。
门外的晏琼已经离开了,由于她的暴怒,所有人都对她退避三尺,敬而远之。
在她最孤单寂寞的时候,永远没有人会真正理解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