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寂的冰窖中,阁主的话亦冷酷无情,她道:“此刻起,晏玥已死,你只是水婧,不是元帝的爱女,更不是晏国的公主,只是水宇天阁的无名小卒,一介草民水婧,想要早日拿回属于你的一切,就站起来。”
于是,她咬牙坚定的爬起,利剑铮然划出稚嫩而铿锵的招招式式。
寒光闪烁,白驹过隙般映出过往来去。
利剑飞逝辗转在兽群虎狼中,带着点漫不经心嗜血疯狂,再不觉手下走过的也是一条条鲜活挣扎的生命。身上的伤疤已消,但心中的伤疤却愈大,早已记不起快乐的人,又怎会有怜悯和悲伤。心硬如铁,在虎狼环伺之下存得性命吧!
“水婧,家国未定,黎民未乐,何以心安,何以归去!回来吧!回来吧!”声声呼唤由远及近,由小渐大,歇斯底里,绕耳萦回。
若我去了谁来庇我江山,护我万民,佑我王兄成就霸业,不能,不能,我不能死!水婧渐感难以呼吸,右手抓住胸口衣襟,喘息骤急。
“蔚先生,您快来看看,婧儿动了,她有感觉,她还活着。”晏珏惊喜的声音。
水婧猛然睁开眼,入目的烛光,如同数年前的那场大火,瞬间闪入她的心中,她心里忽然涌上一种浓烈的恨意,母后都死在了这火光之中,还有什么,是不能毁灭的!
墨龙欲出,又生生受限,水婧死死瞪着按住她剑柄的老人,暗哑破碎的吐出一个字“杀!”使力相抗,却伤重不敌,吐出一口鲜血,晕死了过去。
老人缓慢撤力,小心的拨开水婧紧握的手指,取走了鞘中躁动的墨龙。
说来也怪,平日极通灵性的墨龙宝剑一入他手,却并不认生,就仿佛烈马重见旧主,池鱼回归故渊,渐渐沉静下来。
老人手持墨龙,看向水婧的目光,慈爱之中更显疼惜,他道:“孩子,这些年,你受苦了!”
“云将军,云将军,醒醒!”
混沌中,云锋被人中处传来的阵阵疼痛唤醒,他状如颓废,有气无力的问道:“你是何人?”
“将军,是末将!”那人恭敬的退后一步,半跪于地。
云锋靠墙坐起,勉强的半睁开眼,无所谓的笑笑:“徐景林,是你呀。”
来人名叫徐景林,是当年驻守长延时就跟随云锋左右的副将,也是在云锋千里迎水婧回程,受伤修养的那段时间接过了他重任的人。
常年军营豪爽,五大三粗的铁血汉子也难得面带愧色,徐景林道:“将军,这些年您一直有意栽培于我,若无您就没有末将今日,可如今,看您受牢狱之苦我却什么忙都帮不上。”
云锋未多加留意他的神情,只问道:“我军现在何处?”
“已退守至穆廉城。”
“公主呢?”
徐景林愕然半晌方知云锋问的是水婧,言语沉痛的道:“公主昨日已下葬了。”
听得这句,云锋懒懒闭着的眼睛蓦然睁开,刹那迸发出利剑一样的寒光:“景林,放我出去,我不能让婧儿死的不明不白!”
徐景林又是一愕,军人下意识般的道:“是。”
夜,深寒。
一道翎羽燃火的箭矢,流星破空般划开夜幕,射倒了守夜的哨兵,余势射入地面寸许,尤自颤动不已!
铁衣银甲的云锋冷肃剽悍,一马当先大声道:“谋害公主者,晏珏也!”
此言一出,众军哗然。
云锋多年掌军,威望极高,水婧天人风姿更是被万千军士敬为神明,何况“水婧之死”晏珏不欲深究在先,关押云锋在后的态度本就招人猜疑,当下,真相大白,军中登时燥乱。
云锋振臂一呼,又道:“尔等若愿为公主报仇,就随我一同杀入帅帐取晏珏首级来!”
此次晏珏以阻敌为由,实则帅主力离营本就是秘密之举,留守的三万人马也多是新兵,留言蛊惑之下,多数竟不分青红皂白的参与了哗变。
“云锋,你疯了吗!犯上谋逆是杀无赦的大罪!”
“你以为,在亲眼看到婧儿死去后,我还会在乎自己的性命?”
混乱的厮杀声中,间杂着罗鸿恼羞成怒的指责与云锋伤痛疯狂的反问。
“将军,大事不好,我们被包围了。”
云锋惨淡的笑意僵住,罗鸿垂眸万念俱灰,还在自相残杀的士兵也纷纷停手,在数倍于己、装配精良的外敌围困下束手就擒。
难道天不助我!
难道我军始终要落差一棋!
难道这些天婧儿所受的苦、那么多将士不惜性命的牺牲都全白费了吗!
不行!这一切不能因我而毁!
罗鸿几乎是在瞬时间做出了一个决定。
他自袖中缓缓拿出一张纸笺昂首道:“公主殿下乃是诈死,这是今晨的密报,两日前公主殿下与晏珏殿下已捣毁晏琼部,现正于班师回营的中途,朔流光如今已是孤军作战,众军听令,整队随我突围!”
云锋猛然抬首,不可置信的看向罗鸿,已然绝望的军士也纷纷向罗鸿望去。
深暗的天幕下,罗鸿手持信笺言辞笃定,单薄朴实的衣衫遮不住他乾坤进揽于袖的自信,那份指点江山的气魄一旦散出,温润从容犹在水婧之上。
几乎所有人都为罗鸿的胆识风度所折服,信仰的力量瞬间爆发出来,将士们欢呼着、呐喊着,刀枪林立随即无畏地朝着对峙的朔流光一方砍杀而去。
“审时度势、临危不乱、既具激愤人心之智,兼得破釜沉舟之勇,不愧是婧儿生前信得过的人。”朔流光似赏识又惋惜,“可惜,这等人杰留不得!”她轻轻举手示意,无数甲胄兵士从后方源源不断地涌来加入战斗,罗鸿一方劣势立现。
“连日来除却伤亡人数,我军还有多少人马?”朔流光淡淡问道,想来拿下这里已经不用多久了。
副将道:“还有十五万。”
“十五万!怎么会这么多!”
“王妃,此次长途远征,晏琼殿下很是担心您,所以特意从守营的五万精锐中又抽调了两万来,昨日才赶来与我军主力会和。”
“你说什么!晏琼只留了三万人守营!”似乎想到了某件很恐怖的事情,朔流光脸上的血色登时全退,“快,传令,撤军!”
“王妃,那这里……”
“什么都别管了,立即调兵回营。”勒马撤退之时,又望见了不远处横枪杀敌的罗鸿,朔流光微一垂眸,再抬眼时已是手挽长弓。
搭箭,拉弦,箭如闪电,银芒耀目,飞越千军万马,穿过如帘飞雪,撕裂狂傲北风,直指那男子。
身后依稀有将领的欢呼,不过朔流光没有再注意,射中也好,不中也罢,于这一败绩都再无补救之效,而接下来她唯一想要做的,就是拼尽全力救回她在意的人。
“二哥,久违了!”千里之外的战场上,晏珏也向晏琼一方冲杀断后的将领射出了一箭,晏珏的箭法很好,准准射出,稳中目标。
骁勇的大将落马死去,仓皇撤军的晏琼只来得及淡淡回头,眼眸中流露出浅浅的沉痛。
虽然隔了很远,但那缕痛还是清晰的落在了晏珏眼里。
想起身受重伤的水婧。
想到生死未卜的罗鸿和云锋。
晏珏突然发现,在经历了这一场牺牲惨重血战后,也许自己的身边,只会剩下楚逸一个毫发无损的将领了,这一刻,面对着期盼已久、即将到来的胜利,他却一点都不觉得欣喜,反倒惆怅的几乎想叹上一声:“惨胜若败。”
远处的山岗上,赫竹轩身居高高的瞭台,将所有的情况一目了然。
付文道:“长使,两王大军千里奔波恶斗多日,现已俱显倦惫,若我军明日出击……”
“你想都不用想!”赫竹轩抬手遥指身后更高的山峰,语意坚定:“看到了吗,在那边的山上早就有另一只眼睛在盯着我们的一举一动了。”
付文顺着他指的位置看了过去。
山顶上,赵无源悠闲地倚在瞭台的栏槛之上,任凭过往的山风扬起他华丽的锦袍。他漫不经心的把玩着手中精致的酒杯,却认真的朝着赫竹轩的方向斜瞟了一眼,散淡的眼神,随意的微笑,仿佛吸纳了阳光的能量和光华而熠熠生辉。
付文下意识的打了个寒颤。
一年后,即盛阳二十八年二月穆廉城。
窗外的梅花开的正好,水婧裹着厚厚的裘衣身体却忍不住轻轻发着抖。
“公主,思思姐姐熬好了药要我端来给你,趁热喝吧。”十五六岁的姑娘生的窈窕清婉。
水婧微笑着点头:“我知道了,谢谢你,云芽。”
一年前那大获全胜的一战中,思思和云锋的妹妹云芽都被晏珏救了回来。
那一战,朔流光虽以最快的速度回援了晏琼,但十五万疲劳之师,阵脚凌乱的闯入以逸待劳的晏珏大军事先布好的包围圈中救人,丢盔弃甲、溃不成军已是无力回天之果,最后还是靠着朔流光的巧妙迂回,仅剩的两万人才护着晏琼突出了重围,其余尽数或死或降。
晏琼集团从此一蹶不振,彻底退出了“中朝乱世”逐鹿天下的舞台。
一处丑陋的伤疤,一次逼真的假死,一些受伤受冻落下的终身病症,换来了一次空前绝后的胜利,水婧觉得比起在那一战中死去的几万士兵,自己还是无比幸运的。
那一战后,晏琼和朔流光撤出了所有的城池,带着所剩无几的兵力逃入了晏国极北之地的茫茫大漠中。
朔流光早年曾纵横大漠数年,凭着她对地理环境的熟悉,在一场风暴后带兵摆脱了前去追击的楚逸,从此下落不明。
云锋和徐景林也重新回到了军中官复原职,幸存下来的所有参与哗变者都被赦免,只有罗鸿中箭受了伤,休养了数日才重回军中。
那一战后,云锋和思思再也没有与水婧说过一句话,一年前的穿胸一剑,思思真的刺了,水婧也实实在在的受了,只是利用转身的角度离心脏巧妙错出了半分,思思心怀内疚下手不够果断,朔流光狂妄自大,把脉时也不曾多加留意,水婧则钻了空档,险中求胜顺利的演完了这场大戏中最关键最精彩绝妙的一出。
伤没有及时治,加上雪地受冻,烙下的病根一年半载是不容易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