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早在以为水婧死去之时思思就已经放下了仇恨,只是仇恨易消,芥蒂难平,即使悉心的照顾了水婧一年多,有些郁结还是不能释怀。云锋像个傻子一样彻头彻尾的被摆了一道,伤心多余愤怒,也一直没有来和水婧和解,只是时不时的会让云芽带给水婧一些有用没用的东西。
“公主,听说您旧伤复发,哥哥这几日看起来很担心的样子,可他日日叫民女来照看为什么自己不来看您。”送来了药,又整日无事,云芽索性留在这里陪水婧聊聊天。
水婧想了想,找了一种稳妥的解释方式:“因为我对不起云将军,我瞒着他做了一件让他伤心的事,他被我骗了,气的不想再见到我了。”
“这些年民女不在哥哥身边,也不曾知道你们之间发生过什么误会,但是看得出来,哥哥对公主很上心。”
“是嘛,那你代我谢谢他吧。”水婧敷衍似的应着。
“智如公主,应该明白民女的意思……唉,算了,民女告退。”
直到云芽的离开的脚步声消失在耳畔,水婧都未曾在意,她的思绪一直被另一件事困扰。
端起桌上苦的慎人的药,水婧面不改色的一饮而尽。
有些不必要的郁结,是该说开了!
“罗大军师!”
“嗯?婧儿!这么冷的天,你的伤还没好利索,怎么到处乱跑?”
水婧无所谓的笑笑,左手支着窗棂微一用力,轻轻跳进了屋子里。
罗鸿放下手中的医书,将桌上凌乱的药方简单的整理了一下,这一年以来,水婧所有调理身体的药方都是罗鸿在开,药很管用,水婧的伤恢复的也很不错,整理妥当,罗鸿示意她坐下,问道:“婧儿,有事吗?”
“我能不能见见你师傅啊?”
罗鸿微怔,不置可否的笑笑。
看他不甚明了的态度,水婧不得不万分认真的又问了一遍:“到底行不行?”
惦记着水婧的伤病,罗鸿拉住窗子,避开寒风道:“为什么一定要见他呢?”
水婧笑言:“就算是一年前他救了我,我想亲自向他道谢行不行?”
一年前,水婧的“尸体”被云锋带回来时几乎冻僵,晏珏与楚逸费尽九牛二虎之力,穷尽海内奇方才将水婧从阎王手中抢了回来,命虽是保住了,人却是毫无知觉,无奈之中却巧遇了罗鸿之师蔚倾远,古稀老人精湛近乎巅峰的医术救治下,历经五日,水婧才醒了过来。然而老者却在水婧醒来的当天不辞而别,只留下了一些调理的药方和一封四字简信:闲踪勿寻。
罗鸿淡笑着摇头:“婧儿,这个理由不够好,家师既已言明‘闲踪勿寻。’便是打定心思不想见任何人,我即使知道家师在何处,同你说了,你也见不到,又何必多此一举。”
虽已料到会被拒绝,但水婧还是有些失望“也许是我奢望了,‘碧凤’名剑自擎帝开国时便已被阁主赫离风陪葬于皓桀然墓中,都过去五十年了,连阁主都已经不在了,纵能‘故剑成双’又有什么意义呢。”
“你看到了‘碧凤’?”
“是啊,那日卧于病榻将醒未醒之际,只觉眼前一道银光亮得晃眼,‘墨龙’自怀中寒意尽散,躁动不安,看你家师傅的佩剑,那形貌像是‘碧凤’。”
罗鸿眼中的眸光闪烁不定:“你想求证些什么呢?”
“我只想知道你师傅是谁?你来到我身边究竟有何目地?疑人不用、用人不疑,我只是太想真正的信一个人了。”水婧语笑嫣然,目光灿灿。
罗鸿望着水婧淡笑如水,修长的手指撩起她耳际的碎发,“也许这个理由可以让师傅破一次例,今夜子时,城外听风亭,我会向师傅言明,不过,你得独自去见他。”
“好。”
又闻旷世箜篌古乐,说不惊讶是假的,箜篌指法自前朝皓桀然之妻美人岳盈死后,已绝迹于世,无人编曲又如何会有人弹唱?
当听风亭中那一抹背影遗世独立,就这样真真切切的出现在水婧的眼前时,她几乎忘记了何夕何年。
“泪不尽,梦犹香。忆昔广袖翩然恍。清颜如水悲怅惘。举金樽,醉风畅。明月疏影映朱廊。苍颜若霜叹流光。云兮,云兮。空对月。最是河汉难望。”
潇然的箜篌乐伴着悠远暗扬的声音,道不出的辽远空旷,就仿佛前朝往事又历历在目,思念中的逃避,回忆里的彷徨,箜篌声声,声渐远。
水婧放颜轻笑:“先生不仅身怀‘碧凤’名剑,更有‘凤首箜篌’相伴左右,宫廷秘史《月下云端》竟是当作散曲来唱,看来,是晚辈眼拙了,唐突高人了。”
老人也笑了“小姑娘懂得可真不少啊。”
“我记得您,您是那日‘渡了我一程’的船家。”不知什么缘故,在老人慈祥的注视下,水婧总有一种久违的亲切感,就像是见到了失散多年的亲人一样。
“老朽虽喜好在江上摆渡,可真正说起来也算不得什么船家,老朽名为‘蔚倾远’,就是叶泽和鸿儿的师傅。”老人朗声坦言。
“原来您就是‘天下第一画师’,怪不得叶哥哥的画,画得那么好。”
蔚倾远看着水婧道:“丫头,还在惦记叶小子,鸿儿可是为了你的一句话不惜下跪求我,老朽才答应他今夜见你一面的。”
“是嘛,他下跪了。”水婧眼睫轻垂,“为了我而下跪,他可真不值。”
老人肃然:“他为你做的还远不止这些,为了医治你的伤,这一年来,他夜夜研读医书,甚至引血入药,叶小子已经不在了,为何不肯给鸿儿一点机会?”
水婧自嘲苦笑:“我和罗鸿就似那‘月下云端’,隔着迢迢河汉,只能彼此相望。”
《月下云端》的故事,是一段不欢而散的宫廷秘史,曲词是由开国擎帝为水宇天阁阁主赫离风所作,词的来历鲜少有人知道,更少有人知道赫离风是个女子。
擎帝贵为九五至尊,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却独独留不住此生挚爱,自赫离风归隐后,擎帝一生思念,暮年追忆作《月下云端》。
水婧将之用在此处,是追思前人又何尝不是为他们的纠葛而叹息。
旧人纵已身死,然生前爱却不会弥散。
昔年赫离风的心里装着一个皓桀然,从此心里便再也无法容下擎帝分毫,即使皓桀然心中所爱另有其人,长延之战死于非命,赫离风亦不会因此变心;如今水婧心里装着一个叶泽,即使阴阳两隔,却也不会再为罗鸿动容。
月下云端,月照云,云蔽月,当时明月照彩云,最是世间相依相恋之物,孰不知,明月是瑶台仙品,彩云却是凡尘俗埃,隔着银河万里,相离相遥,又岂能相知相伴?
盈盈一水间,脉脉不得语……
老人默然,似叹息却无声:“婧儿,我能这样唤你吗?那日路途遇险,你曾说过‘不改本心’,我不想劝你什么,只想同你说‘心是怎么选的,以后的路就怎么走’,如果心已经有了答案就不要再违背、再抗拒。”
月停过云下一方,映尽了寒夜瑟索的风霜,二月的晚上,很少有如此明朗的月色,许是上天也为在这扰人的红尘事难眠,继而为孤单人赏了些许光亮。
夜长催生愁肠,畅谈中却也散尽了迷茫,水婧沉思许久才浅浅笑开:“每一次来见先生都能解决我那么多的烦恼,真的很感激先生的开导。”
老人道:“姑娘睿智,一点即透,老朽岂敢妄自居功。”他说着解下腰间的“碧凤”宝剑递到水婧面前“听鸿儿说你对‘碧凤’极为喜爱曾有言:‘故剑成双’,既然如此这‘碧凤’就赠与姑娘吧。”
水婧婉拒:“不,先生这礼太重了,晚辈受不起。”
老者笑道:“那你就待老朽将着‘碧凤’宝剑交给鸿儿,隔了五十多年,也该‘故剑成双’了。”他放下剑站起身,怀抱‘凤首箜篌’道:“这一次为了鸿儿的事,老朽在穆廉城中逗留的太久,也该去别处走走了,丫头,世事聚散无常,你也不必太执于一处。”
水婧起身相送,末了却仍是忍不住向蔚倾远问了一句:“先生可是认得我水宇天阁前阁主赫离风。”
老人脚步暂缓,回身道:“前阁主?”
“不错,水宇天阁第二十三代阁主赫离风,已于盛阳二十一年仙逝了。”
“原来,她早已不在人世。”老人转身继续前行,声音隔着夜色遥遥传来:“蔚倾远与赫离风,从未相识。”
“碧凤剑”青玉般的剑身在日光下泛起通透夺目的色泽。
就像它的前任主人赫离风一样,在看似温润无害的外表下,掩盖的正是内敛深沉的心机与城府,也许这样的秉性,还会很像它的新任主人,乱世崛起的新秀——罗鸿。
罗鸿的手爱惜的抚上剑身,不厌其烦的第三遍问出同一个问题:“这‘碧凤剑’真是师傅给你的。”
“不是给我的,是给你的!”水婧不耐烦,又想了半晌神秘兮兮的凑过去“你不会怀疑是我抢来的吧!”
罗鸿一时哭笑不得。水婧不再调侃他,安静的低下头眼观鼻鼻观心,却不料罗鸿突然出手,只使了一招擒拿的技巧就轻松的将她拽到了怀里,罗鸿垂首在她的颈窝深深地吸了口气“婧儿,师傅不要我这个徒弟了,怎么办?”
罗鸿的怀抱宽厚踏实,带着成年男子特有的浓厚成熟气息,强势却不蛮横,刚强却不刚烈,就那样不由分说地将她笼罩在怀里,对于罗鸿过分的亲昵,水婧不安的挣扎了几下,懊恼道:“罗鸿,你放手。”
话音刚落就听到了罗鸿伤心失望到几乎哽咽的声音:“婧儿,师傅这次是真的不要我了。”
察觉到了他的伤感,水婧略略别扭的坐在他的膝上,安慰似笨拙的回抱住他。
这些年,水婧应着公主头衔,一贯高高在上,权威尊严不容挑战,几时有这样善解人意的温柔举动。
感觉到水婧的回应,罗鸿似是十分欣喜,他满怀希冀的问道:“婧儿,你愿不愿意嫁给我?”
又是这个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