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婧顿时头痛欲裂,自叶泽死后,这个问题已经成了她生命中无影无痕却刻骨相伴的伤痛,当年徘徊在“爱与不爱”之间不明答案的恍惚犹豫,让叶泽不顾一切的为她送了命。
如果知道叶泽为了爱她可以牺牲付出那么多,那她一定会在叶泽第一次问出这个问题的时候就肯定的告诉他,她不爱他。
无论心底有多么不愿意,说出这句话会承受怎样凌迟般的痛苦,她都一定会肯定的回答叶泽,我不爱你,离我远点。这样,就再不会让叶泽为了她而受到一点伤害。
“婧儿,你走什么神,怎么不说话?”这厢罗鸿宠溺的揉了揉她的发。
水婧回神轻颤了一下,罗鸿看她的眼神让她没来由开始害怕,害怕有一天罗鸿也会一头扎进以爱为名的沼泽中,为了她甘愿万劫不复。
水婧冷静的整理头绪,一个英才得之不易不能毁在她手里,她别过脸冷静近乎冷酷的推开罗鸿,“你死心吧,我不会嫁你。”
“为什么?”那双温和明亮的眼睛一下子就变得哀伤万分,像一头受伤的野兽。
水婧渐渐恢复了往日谈笑沙场的的淡定从容,她努力平复着罗鸿不合时宜的情绪:“认清你的身份,也看清我是谁,如果你还不明白,就让我来告诉你如何做一个合格的上位者,我们不仅要有高瞻远瞩的目光,包容一切的胸襟,更要在每时每刻牢牢记住自己的责任,我们的责任是早日结束这个乱世,让天下黎明摆脱战火安定的生活,江山未定,何以家为?我不会为了儿女私情耽误了大事,当然,更重要的是,我不喜欢你。”
我不喜欢你,五个字,一锤定音。
罗鸿走了,带着受伤的心和那份被拒之千里的感情寥落的离开了水婧身边。
寒风中,水婧疲惫的垂首,重重叹了一口气,拧碎了手中的梅花。
在伤害每一个喜欢自己的人时,她脆弱的心也会因别人的痛苦而一次次受伤,为什么每个人都不懂这个道理,偏偏要那么执着的靠近她、喜欢上她,宁可无用堕落也甘之如饴。
葡萄美酒,夜光玉杯,醉卧三更时,山川忘却,刀剑抛掷,惟愿就此长醉不醒。
清醒了这么多年,今夜,突然就有了大醉一场的冲动。
对,就是冲动,只有冲动了才会醉,也只有醉了,才有资格冲动。
罗鸿模糊的想着,拿起酒袋,仰头又灌下一口极辣的烈酒。
军营的夜,静谧的出奇,晚风还在耳边瑟瑟呼啸。
半醉半醒中,怀里的酒袋猛地被人大力夺走。罗鸿不耐烦的睁眼,看到了面前眉目冷峻的云锋。
宿醉让罗鸿的大脑有些眩晕,记忆中,他与这位大将军并无过节。
“你在这里卖什么醉?”云锋率先打破沉默。
罗鸿挺身抢过酒袋又喝了一口,才醉醺醺的道:“没什么,就是想喝了。”
云锋冷嗤:“昔日风度翩翩、不近酒色的罗大军师无缘无故会喜欢喝酒?”
罗鸿谦和依旧,清浅的笑道:“忘情,很难啊。”
“怎么,你喜欢婧儿。”云锋叹了口气挨着他坐下,“爱上她的人都可怜。”
“为什么?”罗鸿醉眯着眼睛。
云锋踌躇着,不知怎么解释妥当。
看他犹豫不决的样子,罗鸿借着酒劲爽朗大笑:“你想说什么就说吧!一个大男人干嘛吞吞吐吐的。”
“你真正了解水婧吗?”云锋换了个问题。
“你指什么?身份、秉性、习惯、过往,还是志向?”罗鸿把酒袋随意放在一边,红色的美酒从中流出,血一般的颜色。
云锋扶起倾倒的酒袋,神色淡漠“我是说爱,你可知婧儿的爱是什么?”
罗鸿一时语塞,仿佛从来没有思考过这些“她的爱……”
云锋也笑了,那笑包含了太多无言的苦涩,他的声音寂寥而苍凉:“既然你不懂,就让我来告诉你,她的爱究竟是什么。”他拿起罗鸿的酒袋也喝了几口,烈酒在胃里灼烧似的疼,像一把锋利的刀,直将心里的伤痛全剜出来,“婧儿的爱是江山博爱啊……”
“江山博爱……”罗鸿失神般重复。
“她爱晏国初升的朝阳、她爱晏国的山河壮丽、她爱她所有的子民,她爱每一个初诞的新生、欢笑的老妪,她把天下万物都爱尽了,却独独不会分出爱只给一个人,她的爱属于天下,属于整个晏国。你,懂了吗?”
“我,懂了吗?”罗鸿不禁扪心自问。
记忆里,那个女子的眼睛眸色极淡,潋滟的水光荡漾开,如解冻的冰河春溪,恍惚着倒映出尘世万物的生生灭灭,柔柔一瞥,就能倾醉人心。
江山博爱,他早该想到,那样一双常含忧郁的眼睛又怎么会只容一个人。
罗鸿摇晃着站起来,苦笑:“她关爱将士,体恤下臣,接济穷苦,就连你多次身负重罪她也极力周旋保你无恙,她对每个人都很好,不是吗?”
云锋反问:“她就是这样一个人,处处留情却最是无情啊。”他拍着罗鸿的肩“醒醒吧!她很好,但不是我们该爱能爱的人,还是叶泽命好,早早的死了,还能得到她永不离弃的真心相伴,我死了,她恐怕连一滴眼泪都不会流。”
罗鸿摆摆手,顺道将酒袋扔给云锋:“你真聪明,怕爱上她就找个理由远离她,可你骗得过别人,骗得过自己吗?你已经爱上她了,不爱她,又怎会懂她。”
不爱她又怎么会懂她。
不爱她,又怎么会懂她呢!
真是精辟而犀利。
情之一字,难割难舍,就是因为爱的深,才会懂啊!
罗鸿走后,云锋拔开塞子报复似的狂饮起来。
一个夜晚,两个优秀的男人为了同一个女人,借酒消愁,俱是心碎了一地。
转眼间,又到了荷花盛开的季节。
在晏琼失势后,这场角逐终于剩下了最强的两方:晏璃与晏珏。
一年多前的交战中,由于赵无源秘密的带兵入境,使得赫竹轩投鼠忌器有所顾忌,即没有在晏珏惨胜朔流光那战中坐收渔翁之利,也没有在暗地里搞成的小动作。
这一举动,可以说直接为晏珏大军赢得了宝贵的喘息恢复时间,导致战后晏璃与晏珏的势力难分高下,无论兵力还是财力完全在伯仲之间。
分庭抗衡的微妙局面制约下,晏氏天下再次迎来了一段短暂的和平。
赵国和丽山莲弄离宫满室沉香缭绕,消散了潮湿闷热的暑气,朝阳初升,照耀着荷花塘中清圆莲叶上的宿雨甘露,恍若粒粒璀璨的珍珠,六月时节,南方赵国的天气总比隔水相望的北方晏国要燥热许多。
昨夜一宿淅沥疏雨,天明前才刚刚停,赵无源睡的不太安稳,拜多年早朝的习惯所赐,还是早早便醒了。
披了件外袍,赵无源径自走出了寝殿,赵国的六月开始进入梅雨季,晴少阴多,难得有个艳阳天,他冥自想着,北方的战事又起,不知远在万里之外的晏国,那人现在怎样了,是一帆风顺还是焦头烂额,是身强体健还是缠绵病榻。
已是雨断云收,宫檐角轻轻的漏下余存的雨水,就仿佛他此刻的心思,一滴一滴……犹记那年浣阳烟雨,雨中蓑衣还在,风中纸伞斜斜,倾世美人流风回雪,谈吐之间不输须眉,怎比如今深宫静、小亭空,把吴钩看了,栏杆拍遍,也无人会意。
“陛下,您醒了。”
“嗯,传朕旨意,今日回宫,将兵部尚书与护国将军宣进宫来。”
“遵旨!”
临行前,赵无源又留恋的回忆了片刻,多想那年风雨再起,为她撑一把纸伞,不远不近的看着,在风里、在雨里……
“练剑之时要心如静水、摒除杂念,心之所属,剑之所至……”
云芽收剑立在一旁用心聆听,水婧教导的声音徐徐传来,不急不躁。
“殿下倒是悠闲。”少年拿了一摞账本,语调也是不紧不慢。
水婧作了个手势示意云芽先回去,面上挂起半真半假的浅笑迎上了这个不速之客,“你可真是个厉害角色,赵国钱庄、酒楼、歌舞坊共计七十四家,竟被你一人打理的日进斗金,还如此游刃有余,当初是我看走眼了。”
来人名叫刘鹏,正是几年前经楚逸推荐接手了叶泽名下所有产业,现拜军需官的少年,虽是与楚逸和罗鸿同龄,比起水婧也仅仅只大了一岁,可几年来,他纵横商海的雷霆手段却不知比楚逸老练多少,连一贯老成的罗鸿也只得个平分秋色。
一直以来,水婧对这个金钱和权力欲望极强的男子不是很待见。
如果说罗鸿像一只老奸巨猾的狐狸,除去狡猾还有几分可爱;那刘鹏则更像嗜血的恶狼,抛去凶残和掠夺后实在没有什么品行还值得欣赏。
“公主对下官似乎颇有成见?”说话间,刘鹏又走进了几步。
“你多虑了。”水婧的态度不咸不淡。
“看来公主还是讨厌我啊,说起话来这么见外。”称呼间刘鹏自动将“殿下”变成了“公主”,又将“下官”变成了“我”,仿佛在刻意模糊等级,拉近距离。
“你到此究竟有何事?本宫可没空和你说这些有得没得。”水婧的言语间也由“我”变成了“本宫”。
“在下仰慕公主多时,特来见识下公主的真性情,不知可否啊?”说着眼神直勾勾的看向水婧。
这恐怕是水婧遇到所有的男人中最无赖的一个,短短几句话就被水婧在心中贴上了“流氓”的标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