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我不会丢下果儿,就算是只剩下尸体,我也要带她出去!”晏琼拦腰抱起果儿,将她放到自己的骆驼上,又翻身而上从后面抱住了她瘦弱的身躯。
朔流光晃了晃水囊,拧开瓶塞饮尽了囊中最后的几口水,才开口道:“你想害死所有的人吗?这一路为了迁就她,我们都放慢了脚程,我的水囊已经没有水了,相信他们的也不多了,若七天后我们还是不能穿过这片‘鬼垠’漠到达‘北方诸国’,我们都将必死无疑。”
“流光,我这么做不仅仅是为了她,我们之中如有任何一人没有跟上,我都不会放弃。他们每一个人都是愿意为我赴死的人,他们都是我的兄弟,如果今天病倒的不是果儿,我也绝不会将他留在这里。”
“随你。”朔流光骑着骆驼,从他身边超了过去。
漆黑的山谷中伸手不见五指,草丛中、树枝间,几个轻不可闻的颤动,一个黑色的人影已飘然不知其踪,连林间枝头的飞鸟都未曾惊起。
“是罗将军回来了。”几声刻意压低的声音从黑漆漆的山洞中传来。
罗鸿摘下蒙面的黑纱轻声道:“搜山的敌兵已经走远,用枯枝掩住洞口,尽量别被发现,现在可以燃火了。”
洞内的几人一阵忙碌后,四周终于亮堂了起来。
“将军,我们该怎么办?”
罗鸿坐在火堆旁道:“殿下的援军会来的。”
一个士兵忍不住道:“可是,我们被重兵包围已经三日了,说不定,殿下早就撤……”
“不会,援军一定会来的,前日徐景林突围时,我曾托付他传信于水婧殿下,即使晏珏殿下走了,水婧殿下也会来的。”罗鸿翻转着手中的烤兔子,笃定的道,忽然面色一变,对士兵们做了个安静的手势,掌风一扫灭掉了火堆,凝神侧耳,倾听洞外的动静。
“出来吧,你们已经被包围了。”洞外人是赫竹轩。
心知实力悬殊之大,罗鸿干脆推开掩洞的枯草,大大方方的走了出来。
“就你一人?”赫竹轩挑眉。
罗鸿淡笑,明明身为阶下囚,风度却无半分折损:“阁下想抓的人只是我,何不高抬贵手放过几个无足轻重的小喽喽。”
赫竹轩轻轻“嗯”了一声,算是默许。
得到了他的承诺,罗鸿也极其配合的上前,老老实实的让赫竹轩封住了几处穴道。
“报——长使,不好了,水婧殿下率五千精兵在无涯谷口劫了晏璃殿下。”
闻得消息,罗鸿的唇角绽开一抹愉悦的笑容,那笑容发自本心,似乎天下所有的好事都不及这一件来的高兴。
“你莫得意的太早,她不过是想利用殿下为质换你的平安,可是她算漏了一点,她本身就是个不错的人质了。传令大军,包围他们,莫让她离开一步。”
“公主,赫竹轩来了。”
闻得探子的禀报,水婧严肃的脸色并未好转,她问道:“可见罗将军?”
“未曾!”
水婧想了想道:“再探!”
“唉——”晏璃叹惜,惋惜之态似真似假:“你的计划恐怕要落空了,竹轩做事向来雷厉风行,或许你那位罗大将军早已身死。”
水婧点点头,深以为然的道:“你是该为自己担心,他若死了,我还留着你的命作甚。”
晏璃打了个寒战,识相的闭了嘴。
“驾——”一声孤马嘶鸣,寒衣铁甲的赫竹轩单骑纵驰而来,在离水婧大军不远处停下。
“看好他!”水婧一声命令,也打马奔驰从大军中脱颖而出,向着赫竹轩而去。
“晏璃在你手上?”
“不错!只要你交出罗鸿我便放了他。”
赤裸裸的交易面前,连最简洁的客道都省了。
“婧儿啊,枉你聪明一世,糊涂一时,如今连你都身陷我军包围,你以为你还有什么筹码可以与我谈判。”赫竹轩洒然笑道。
水婧道:“师兄虽机敏可小妹也并非平庸之人,你我多年未见,师兄有这番说辞也不足为奇。”她的眼睛里已蒙上了浅浅的血色:“身陷包围的是五千大军,并非水婧。”
“婧儿,你—你——竟如此心狠。”
大漠深处。
清冷的半弦月遥遥坐落云端,朔流光抱膝独自坐在沙丘上,心中是前所未有的寂寞与彷徨。
暗河究竟在何处,大军已经断水三天了。
当年,独自纵横大漠数千里时,她从没有觉得如此孤单。
当年,历经血战几经生死边缘挣扎时,她也从来不曾怕过。
只因当年,无牵无挂,而今,由爱生忧,由爱生怖,担忧着晏琼的安危,叫她如何不心乱如麻。
初春寒雨,淋着晏国。谁知千里之外的赵国,也恰巧有那么一场雨。
“晏国的战事如何了?”合上一本奏折,赵无源语气平平。
“护国大将军已全面出兵,从南线牵制了晏璃部,昨日北线传来密报,罗将军被俘水婧殿下帅军五千劫了晏璃,现今深陷包围,情况危急。”
“嗯。”又打开了一本奏折,赵无源神情无意。
“陛下,我们该怎么做?”底下人大胆的问了一句,毕竟陛下思慕水婧之事举世皆知。
赵无源放下奏折,似是这时候才对此时堪堪上心:“你觉得我们该出手搭救水婧殿下?”
“属下不知。”
“莫不是连你也以为朕与水婧有私情?”赵无源走下殿来。
此刻殿中只有他们两人,非议事之时,跪奏之人也仅是陛下的谋士,并非朝臣,因此有些话,说起来也随意直白的多。
“水婧却是个难得一遇的美人,若她仅为美人,朕大可将她收入后宫百般娇宠,然此人心性坚韧、极为聪慧,加之手段高明、城府极深,更何况还是晏国的公主,这样一个女人,朕就算再爱,又岂敢留她在身边。”赵无源道:“此番她落难,朕不出手不是因为不想救她,而是她,根本就不需要朕去救。”
“属下愚钝,不知陛下之意。”
“你来说说,朕是何意?”赵无源问向身旁的幕帘。
一个人立刻从帘后身手利索的翻身落下,单膝跪地垂首道:“常言道‘千军易得,一将难求。’属下以为,水婧殿下此去只为罗将军一人,那五千兵士的性命不过是个掩护。”那人说完,迟疑的抬首看向赵无源。“说下去。”
“是!想那水婧殿下武艺高强、轻功更是出神入化,战场之上,混战中来去自如本就不是什么难事,所以,属下以为,水婧殿下会在换回罗将军后一逃了之……”
“飞然,说下去。”
“堂堂一军之帅如此行径,难道不会动摇军心吗?”先前那人质疑。
“且不说区区五千军士血战之后本就无几人能生还,何况水婧舌灿莲花,只要她与罗鸿能安然逃脱,事后她大可说五千军士英勇忠义,为保他两人性命尽数身死,再加上罗鸿在军中颇有威望,介时是非曲直还不是由她说了算的。”飞然道。
赵无源点点头:“飞然,你说的固然不错,但赫竹轩与晏璃也绝非泛泛之辈,你能想到的,他们也必然能考虑到,既然捉不到水婧与罗鸿,而双方统帅都已知晓了彼此的意图与此战的结局,那么,这场战争再打也是徒增伤亡,待赫竹轩权衡清楚的其中利弊,自会放五千大军离去的。朕想,这才是水婧真正的意图。”
飞然感叹:“果然是‘兵不血刃’的好计啊!”
赫竹轩的眼神冷冽而深沉,他道:“传令大军,待殿下平安归来,就让开道路,放水婧离去。”
他口中的“水婧”二字当然并非只指水婧一人,“长使——”付文登时难以理解赫竹轩的意图,“长使,只要殿下归来,我军发动攻击,必能大败水婧,为何要在此时撤军?”
此次对阵水婧,赫竹轩计落一筹,白白将大好时机却拱手让人,本就心中愤懑,当下面对个头脑简单的付文,更是烦得不想解释,只好摆出官位压人:“本座是主帅,我的命令你难道没有听清吗?”
“可是——”付文反对撤军的长篇大论,在赫竹轩锐利的眼神中收回心中,他低下头面露不甘,无可奈何的从牙缝里狠狠迸出两个字:“遵命!”
见付文已奉命前去,赫竹轩只慢慢移开了思绪,却未曾考虑今日在小人心中种下的这一点怨恨,日后会引起怎样的轩然大波。
“罗将军回来了!罗将军回来了!”在五千军士的激动喧哗中,罗鸿面带淡笑,从容依旧。
水婧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见罗鸿来了,颇有几分疏离的道:“回来就好。”又俯身对马下的传令兵道:“传令撤军吧!”
“婧儿,你——”罗鸿犹豫的唤住水婧。
水婧回首道:“尊卑有序,罗将军该换我公主的。”
“婧儿,到底出什么事情了。”罗鸿策马赶上,与她并驾。
水婧道了声“无事!”马鞭狠抽,加快速度,将罗鸿独自抛在了身后。
两个时辰前。
“婧儿,你—你——竟如此心狠。”赫竹轩骇然,忽然发觉相离十年,也许自己是真的不了解这个小师妹了。
水婧薄凉一笑,悲感由升:“我并非一开始就打算牺牲那五千士卒的,我只是——没有办法,我不能看着他死。”
两人就这么站着,站在两军之间,站在不同的阵营里、立场上,彼此笑的悲凉。
赫竹轩沉默了很久才道:“婧儿,你爱上他了!”
“是啊,我爱他!”水婧应的似哀叹,她道:“今日,无论代价多大我都打定主意要救回他,还请师兄高抬贵手!”
“高抬贵手!两军阵前,罗鸿乃我军劲敌;私下里,他又抢走了我最爱师妹的心!我恨不得将他扒皮抽筋,你却要我高抬贵手!你叫我如何对他高抬贵手!”赫竹轩忽然暴躁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