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开窍了。”罗鸿在她光洁的额头上轻轻敲了下。
水婧木讷的摸了摸额头:“你这是以下犯上。”
“怎么?你舍得砍了我?”罗鸿慢条斯理的反驳,又道:“刘鹏能为赫竹轩做到这一步,想来也是情之切、爱之深。”
还欲发作的水婧听到这一句,不知怎么的也平静了下来。
红缨长枪一挥一收,英姿勃发。
雪刃钢刀一起一落,豪气干云。
晏琼手握长枪,祁大紧携钢刀,相距十步开外,俱是认真冷肃,目含敬意。
“呀——”祁大长喝一声,持刀发劲,几步前进蛮力竖砍向晏琼,这一刀,当真是鼓足了臂力。一旁朔流光呼吸一紧,有些担心。
祁大横刀劈来之时,只见晏琼枪头点地,展轻功飞跃而起,那可抗千钧的一刀劈至土中,深入足足有好几尺。
祁大拔刀而出,对着晏琼凌空又是一招,晏琼出抢刺去,正正抵在了刀背上。钢刀被枪所制,力道之大,以不可思议的弧度弯折,逼的祁大亦是连连退避。
晏琼再一用力,长枪再去,钢刀竟发出了轻微地“咔咔”声。一直观战的朔流光沉不住气,掌风一扫两粒石子分别击向两人,两人敏身一躲,各退几步,原本打得旗鼓相当,难舍难分的战局,总算告一回合。
“小兄弟,好俊的身手啊。”祁大豪爽的拍了拍晏琼的肩。
晏琼也回以开怀朗笑。
朔流光倒了两碗酒端来:“大哥,晏琼,解解渴吧!”
“流光妹子,你那妹妹怎么没跟你一起来。”祁大喝着酒水问向朔流光。
朔流光疑惑:“我妹妹?”
祁大为人直爽,没察觉到朔流光已然色变,还自顾自的道:“是啊,你那妹子可是个女中豪杰啊,当年她以一敌六大败我等,兄弟几个对她可是心服口服,听说她姐姐在西边有难,咱们就当仁不让的去助把力了。”
“祁大哥是说,我妹妹来过此地,当年兄弟们肯助我也是因为我妹妹?”仿佛一记惊雷炸响心底,从前一些百思不得其解的事也渐渐有了答案。
“起先的确是如此,后来哥几个也是真的佩服你,一个小姑娘势单力薄就敢和那群杀人不眨眼狼盗抗衡!”祁大还在喋喋不休的说着:“说起来你那个妹妹长得还真是美若天仙,老六这些年也一直对她念念不忘的,当年若不是看她年纪还小,我就留下她作弟妹了。”
“大哥可知她是何人?”朔流光心生一计。
“不是你家妹子?”祁大仍是毫不知情。
朔流光笑:“说起来她可不是我亲妹子,她是晏琼的皇妹,晏国的‘楚颜’长公主晏玥。”
祁大喝着碗里的酒:“没想到那小丫头片子还是中原的公主。”又对晏琼道:“你既说近年中原大乱,你战败不得已逃到此地,他是你妹妹,自然也该是逃了,你可知她逃到了哪里?”
朔流光抢话:“这倒是不知,混战时我等与她打散了。她自小便聪颖过人,想来不会有危险。”
晏琼愣住,知她所说无一句是实。
“哦,原是如此。”祁大耿直,诚心诚意道:“你们就留在此地休养生息,招兵买马的事我和兄弟们帮你办,早些回去救你妹妹。
待祁大走后,晏琼才说话,字字愧疚难当:“人敬我百尺,然我却未有一言是真,我之罪啊!”
竹林清风,月光皓然,烟锁朱楼。
这里曾是上一次水婧与赫竹轩见面的地方,现如今是水婧的下榻之处,名曰“阑珊居”,当日师兄妹相见时谁也不曾想过,不足一月,这里已易主他人,这座城已被晏珏收入囊中。
“上次教你的剑法练得如何了?”水婧折了一截竹枝在手,笑意清婉。
来人指尖轻弹,手中佩剑迅然出鞘,幽冷清光慑面而来,竟是杀意疯狂攀卷。水婧微愕竹枝脱手抵挡的同时,轻功退运化解剑气,转眼,人已推到了几丈外。
“云芽?怎么是你!”
来人自暗处走出,单手持剑,鬓发微乱,清秀的面孔有些扭曲的疯狂,“水婧,你为什么不死?哥哥为了你受了那么多苦,你却爱上了罗鸿。”
“云锋?云锋怎么了?”
偷袭没能的手,云芽心知自己不是水婧的对手,索性弃剑大哭起来:“哥哥毒发了,我看着他痛却一点办法都没有,几年前最后一次见流光姐姐,她说,如果哥哥杀了你,就会把解药给哥哥,可是哥哥不肯,哥哥的毒月月发作,他已经痛了好几年了,可是他不叫我说。”
水婧的眼神逐渐由疑惑、震惊而变为伤痛,“带我去,我能救他。”
院子里一个下人都没有,但是屋中人却仍在胡乱的砸东西,怒骂中夹杂着隐忍的痛苦低吼。
“滚——都滚——”
“公主,求您一定要救救哥哥。”院中,云芽痛哭着下跪,拽着水婧的衣摆不放。
水婧的语调极为苦涩:“你在这里等着,我现在就进去救他。”
门刚打开,一个茶盏就迎面飞了过来,水婧焦虑分神,一下躲闪不及,额角被砸中,殷红鲜血流了下来。
“啊——”她低呼,却也顾不得那些,顺手接住茶盏,已杯盖做暗器袭中了云锋后颈,又疾走几步扶住他倒下的身躯。
望见了他消瘦的脸颊、下陷的眼窝,水婧叹了口气,是怎样至极的痛苦,才能把那么骄傲的一个人折磨的瘦骨嶙峋、不成人样。
诊脉分析,针灸通穴,灌输内力,喂药解毒,忙到天明时分,水婧才长舒了一口气,不禁埋怨云芽:“早年水宇天阁的毒药大多出自我手,朔流光不善制毒,她带着防身的,都是我制的,你哥哥中了毒怎么早说?”
云芽似是因昨日刺杀水婧,满心愧疚,唯唯诺诺道:“怕告知公主,不仅于事无补还徒惹猜忌。”
水婧问道:“在你心里,我就是这样的人?”
“公主不会这么想,可晏珏殿下恐怕……”云芽话说了一半才惊觉失言。
“谨言慎行,这等话以后莫要说。”水婧出言提点,也未加苛责,只是又叹了口气道:“我该回去了,云锋就快醒了,你放心,他的事我不会说出去。”
送水婧出了府,直到亲眼目睹她走远,云芽才折身返回府中。
这时云锋已经醒了,坐在案几旁怔怔发愣,云芽推门而入,他才回神问道:“她信了?”
“她,深信不疑!”云芽面无表情的走到他面前,却忽然出手狠狠扇了他一巴掌:“哥哥,你卑鄙!”说完,流着泪跑出了屋子。
云锋神色清明、端坐如初,似乎丝毫不以为忤,只是拧着半片碎茶盏的左手越握越用力,掌心鲜血淋漓亦不自知。
晏璃大营在军中上下官员们不理事务、不分昼夜、六军不发,近乎威胁的长跪和弹劾中,半个月后,赫竹轩主动挂印辞官,认罪下狱。
即使这样,官员们仍是不知满足,抱怨声并没有得到稍微的缓解,谏书一封接一封地递入中军帅帐,皆要求晏璃严惩叛臣赫竹轩。
与此相反,晏珏大军却是将士齐心、军民团结,又有赵国盟军协助,南北两线夹击,同进同退,一路攻去势如破竹,打的晏璃节节败退,直到退守京都浣阳,两王大军对峙城下。
盛阳三十年八月,西北小国派遣使臣朝见言和,俨然已将晏珏视作晏国之主。
九月,天高无云,万里晴空。
又到菊花盛开的时节,年年岁岁,花团簇拥似锦。
养花植草亦是水婧的专长之一,闲暇下来不免摆弄一二。
花圃中,水婧衣袖半卷,埋头打理的得心应手,堂堂公主之尊,做起画匠的活也是一丝不苟。
汗流如雨,水婧抬袖擦拭,触到光滑的额头,又想起上次被云锋砸破的地方。
不过一个小小的伤口,却让罗鸿紧张了好多天,不仅亲自配药,还非要亲手为她上,药膏神效、一日两次,不过几日便全好,连个疤痕都没留下。
水婧笑了笑,拿起花锄还欲除草,头顶却多了片乌云。
“长使好雅兴。”来人一袭无暇白衣,一抹淡雅身影,仍是与尘世格格不入的样子,“多年未见了,师姐。”那人拱手。
“鹤使,真是稀客!”水婧放下手里的活,唤出下人沏茶倒水。
被唤作“鹤使”的那人,正是当年天下之战初起时,水宇天阁中派出的,一路护送水婧的少年。时隔多年,他还是旧时模样,白衣翩迁,一尘不染,疑似天外来人。
反观水婧,虽气度不减、风姿依旧,却不是当年那个空灵遗世、踏月而归的仙女了。
红尘俗世,早将那身轻灵仙气涤尽了。
“来此何事啊?”
“迎你回阁,继任阁主之位。”
水婧笑:“我不会回去了。”
“鹤使”稍有急躁的道:“三师姐,您不能这样,从阁主去世后,阁中一千弟子,十年严守、天下奔走,死伤惨重、元气大伤才稳定住了江湖动荡的局势。如今战事将停,我们日日翘首以盼三使其一归来,率领弟子重振阁威,更何况您本就是水宇天阁派来的使者,您的使命完成了,自然应该回去。”
“你错了。”水婧就着下人端来的水盆边净手边道:“我有我的使命,更有自己的人生,水宇天阁的弟子们也一样,处江湖之远,庇佑晏国是他们的使命,可他们也更该有自己的一生,去寻求自己存在的意义。”水婧用手帕擦干水渍,指着园中的菊花道:“每个生命都有属于自己的美丽,责任、担当固然重要,但他不是我们的所有,永远不要用生命的全部去成全一个虚名,你明白吗?”见“鹤使”陷入茫然挣扎,水婧笑道:“如果你觉得我配做阁主,不妨帮我回阁传个命令。”
“阁主请讲。”
“我的命令是:‘水宇天阁自此隐世,阁中弟子仍归我派门下,可入世自行谋业婚嫁。’”
“鹤使”猛然抬眸,在水婧的笑容下,如沐春风。他侧首,目光正对上一株秋菊,菊花叶上的水珠映着当空日头的光芒,闪烁着钻石一样耀眼的华彩,映得他幽深寂凉的眼眸里也泛起了一片真实的光明,他沉思了片刻,一丝微笑慢慢从嘴角浮现,他道:“弟子谨遵阁主之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