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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43章贤臣下狱
书名：山河昨夜多风雨 作者：水波轻唱 更新时间：2016-12-12 16:20 字数：3475
水婧道：“三个月后你再来一回吧，其实有一个人，比我更适合做阁主。”
“弟子遵命。”“鹤使”高声应答，竟是说不出的愉悦。
盛阳三十年十二月初五，天降飞雪。
京都大狱中，赫竹轩抱着酒坛，喝的烂醉。
他发髻半偏，衣衫褶皱，袖上甚至还有干涸的酒污，嘴里嘟囔着听不清的醉话，醉生梦死中，再不复往昔风流倜傥的模样。
一阵“丁零”的铁锁碰撞声，狱卒打开牢门，付文端了一壶御赐的酒，闲庭信步般跨过门槛，站在赫竹轩的面前，抱拳道：“赫将军。”
赫竹轩打了个呵欠，翻身继续睡。
付文放下酒道：“晏珏大军围困浣阳多日，晏璃殿下已是一筹莫展了。”他凑近赫竹轩“而赫将军身陷牢笼不得上阵，恐怕只能眼睁睁的看着殿下落败了。”他说完，似乎很是替赫竹轩惋惜。
“殿下败了，晏珏入京称帝，你身为前主旧臣，又能有什么好下场呢？”赫竹轩笑的无所谓。
付文叹一口气：“乱世为人，识时务者为俊杰，我，早就不是晏璃殿下的臣子了。”
“你投靠了水婧？”赫竹轩问的平常，就像是谈及日常琐事。
付文却没有马上给予他答复，这一瞬间，他忽然想到了很多，想到了很多年前率真耿直的自己，满怀着一腔沸腾热血，只因崇敬那一人，就不顾一切弃笔从戎，千里奔赴效力。
他吸了吸鼻子：“赫将军，其实我一直很敬佩你，可是你，从未看见过我。”他似是颇感伤怀“在你心里，殿下是你的知音，除他以外，天下再无人可入你的眼，我那么努力的做着一切，只想要得到你的赏识，哪怕是正眼看一眼都行，可你却从未重用过我。”
赫竹轩看了他半晌，问道：“你何时投靠水婧的？”
“一年前。”付文回忆道：“一年前，与晏珏开战前夕，我奉将军之命回京城调运粮草，一路所过京畿之地，俱是饿殍遍地、山匪横行，百姓于水生火热之中苟延残喘，然而浣阳城内，却歌舞升平、安然享受，守城官员不问民生疾苦，只知醉生梦死、整日纵情声色犬马。”他悲凉一笑：“于是，我已经明白，殿下的王朝，还未建立就已经腐朽不堪了。”
赫竹轩抱了个酒坛，踉跄的站起：“是啊，我们一统江山的梦还未开始。”他一撒手，酒坛落地砸了个稀烂：“就碎了。”他撒酒疯似的大笑：“这个梦早就碎了，碎了……”
赫竹轩笑声戚戚，听来却比哭泣更加悲凄，付文知他伤悲，虽不忍，却也由着他笑了个够，待他渐渐平静，方才为他斟了一杯酒道：“将军，早些上路吧。”
“这是谁意思？”赫竹轩沿桌坐下，望着桌上精致的青瓷杯器。
付文道：“是晏璃殿下。殿下说‘浣阳倾覆在即，将军傲骨，晏珏破城之日必不会束手就擒，与其让将军沦为战俘受辱而死，不如他早些送你一程，体面些！”
赫竹轩轻轻笑了起来，眼眸中依稀有破碎的温润光芒：“好！果然还是殿下了解我赫竹轩！”他端起酒杯，仰头，一饮而尽。
浣阳四面城墙，在满天的喊杀声、巨木撞击声中，城上的残破的军旗相继落下，城门纷纷不堪重负，“轰”的一声碎裂、倒下，如一支悲壮的挽歌，唱响了晏璃王朝灭亡宿命。
大军潮水一样从四面八方涌进城来，以摧枯拉朽之势横扫而过，最终几十万大军浩浩荡荡汇聚皇城。
晏珏一身银甲浴血，一骑当先，威严逼人，风姿飒然，他长枪一亮直指午门道：“攻！”
万军齐应“是！”喊杀之声、号角响彻，瞬间席向那巍峨辉煌。
晏璃立在昏暗的殿宇内，一遍又一遍的擦拭着利剑。
剑身冷冽，澈如秋水，刀锋倒影出他愁苦憔悴的眉目，尤显陌生。
仿佛间，还是昨日出征时，身后名将如云，俱是崇重膜拜，身旁竹轩并肩而立，坚如磬石……
念及往昔种种，晏璃微微一笑，在这寒冷的冬季里，心底总算有了一丝暖意。
他携剑走出大殿，走下汉白玉丹墀，一步步走向那片血肉横飞的修罗场。
本王是晏璃，是睥睨天下的璃王，元帝的爱子，晏氏的子孙，所以，即使面对手足至亲的残杀，即使战至一兵一卒，本王也不会惧怕。
他望了望身边，唇边泛起苦涩的笑容，那里的位置空荡荡的，这一次，再没有那个熟悉骁勇的身影，再没有那个可以为他冲锋陷阵的“朋友”。
浣阳城外，积雪厚厚，一辆马车碾雪驱行，赶车人挥鞭低喝，马驹奔跑，拉动车辙在雪地中压出两道深深的轮印。
雪地中立着一人，一袭雪白无瑕的狐裘大氅上落了层薄薄的雪，应是天还未明时便来了。马车在那人旁边停稳，车夫跳下马车，对那人道：“赫将军就拜托殿下了。”
那人转过身来，肤若凝脂，眉如远黛，不是水婧还有谁，她朱唇微启道：“你呢？付文，你要去哪里？浣阳城破你功绩至伟，不打算留下来领功了吗？”
“不领了，宦海沉浮，奢华痛苦，何日才是个头，倒不如粗茶淡饭舒心得多，草民才疏智短，不能为殿下效劳，只求回乡种田，作一介江湖草莽便可。”付文摆摆手，走了几步又从袖中摸出一物“这是晏璃殿下留给赫将军的信，劳烦殿下代交。”
“一定。”水婧道。
在付文走远后，赫竹轩才掀起车帘走下车来，他自水婧手中接过信笺撕开，轻轻展平那张折叠整齐的薄纸。
洁白的纸页上寥寥数字，却承载了一生一世的诀别：“竹轩，别了，来世再做朋友。”那笔法有些颤抖，字迹略显凌乱，可见那人在写下这话时正面临着怎样危急的环境，还在努力的强作镇定。
恍惚间，仍是初见时的模样，那少年笑的彬彬有礼而又高深莫测，他朝赫竹轩伸出手来，笑道狡黠：“本王的谋臣有很多，不如，做我的朋友。”
有那么一刻，他是真的想“士为知己，万死不辞。”但是晏璃，用自己的方式，永远抹杀了这个机会的存在……
赫竹轩以手掩面，默然不语，许久许久，才有温热的泪水从指缝尖渗流而出。
一重门，两重门，三重门……
一路攻来箭矢如雨、尸陈如山。地上还有未干的鲜血，冒着热腾腾的白气，北风一吹冷却下来，凝结成冰，别样妖异红艳。
晏珏在数十人持盾护卫下率先冲进了最后一道宫门，入了这重门，再往后就是皇宫内廷，他下了马鞍，比了个手势，侍从退散开紧随其后，他只拿了佩剑在手，迈着不快不慢的步子朝不远处璧金辉煌的正殿走去，边走边问匆匆赶来的兵士：“如何了？”
“水婧殿下剿灭了潜逃出城的晏璃残部，云将军与罗鸿军师顺利掌控京师局势，楚逸大人扫清了皇城内外的顽抗余党，留守朝中的六部前臣俱已归顺。”
“晏璃和赫竹轩呢？”晏珏再问。
“晏璃战死，赫竹轩……”兵士言语间有些犹豫。
晏珏侧目：“嗯？”盛气迫人。
“赫竹轩已死。”兵士赶忙硬着头皮回答。
“嗯。”晏珏平淡的应了一声，缓缓走上浮雕盘龙的丹墀，负手立在了正殿外。
他没有立即进殿，而是静静地回望着这跨时两朝、几经沉浮，依旧气势恢宏的宫廷皇院，回望着这皇城中的万千枯骨，还有那条自己走过的，步步杀机、艰险重重，用无数人的鲜血与牺牲为代价才铺就而成的帝王之路。
先前只有零星的数百个先锋兵，而后大队人马也陆续到达，历经厮杀血战依然神采奕奕的铮铮铁骑，在各营军官的率领下先后从左右的侧门涌入，肃然有序的汇聚整队。
晏珏立在高高的丹墀之上，不言不语，仿佛在耐心等待着麾下兵士们归来。在王者无声的注目之下，无人敢出一言，只是脚步愈发轻而快的归营入队。
攻入皇城的大军慢慢聚齐，而身在上位的晏珏却还未收回飘远的思绪，两相对立，有那么一刻，穹宇大地，鸦雀无声。
晏珏转身走入了大殿，在万人的瞩目中，一步步朝着殿上的金銮宝座走去。
金砖跃彩，九龙腾云，是晏国的辉煌御极之处，也是他这一生征程的终点，他慢慢站定、坐下，历时十载，风雨飘摇的晏国又迎来了它的新主。
顿时，万军齐跪，“万岁”的朝拜之声如潮水般层层叠叠、浩浩荡荡，惊天动地，席卷而来，回荡在整个皇城内外。
万军行礼许久，却不见晏珏回应，摸不透上位者的喜怒，不由得僵直了背，都有些紧张诧异。
沉寂许久，晏珏起身，放颜一笑道：“诸位将士辛苦了，不必拘谨，平身吧。”
感受到了帝王的喜悦，短暂的沉默后是爆发似的哗然，每个将士都忍不住扔兵抛戈，解盔弃甲，癫狂般喜悦欢呼起来。
晏珏的眸光越过阶下欢愉的万千大军，穿过城外歌功颂德的数万黎民，望向更远、更广阔的地方。
终于整个江山，都臣服在了他的脚下！
终于迎来了这君临天下之际！
终于得到了这万人之上的至尊之位！
盛阳三十一年一月二十，晏四皇子珏，登基为帝，改年号为：平元，定盛阳三十一年为平元元年，加封“楚颜“公主晏玥为长公主，云锋为镇国大将军，封号“烈云侯”、罗鸿为右相，楚逸为左相，轻赋税减徭役，黎民安居，天下称赞。
平元元年四月，浣阳皇城。
天边，一轮弯月。
水婧枕着手臂躺在灵殊宫的宫檐上，一件披风落下来盖在了她身上，她仰头，看到了披星戴月而来的罗鸿。
罗鸿眉眼温和，静静在水婧身边坐下，长臂一揽把她捞到了怀里。
水婧难得依恋的靠在他肩头，轻轻蹭了几下。
“婧儿，你高兴吗？”罗鸿摸了摸她的鬓角轻声询问。
“高兴啊。”水婧笑的恬淡。
罗鸿盯了她半晌道：“你眼睛里的孤单出卖了你，你根本不快乐。”
水婧失笑：“狐狸，就你眼尖。”笑罢又道：“天下太平，万民安居，我心愿已了，你是不是觉得我应该高兴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