烛火明灭中,晏珏的瞳光微微闪烁。
平元元年六月,失踪多时的琼王晏琼于西北集兵暴乱,月余,夺三城,帝御驾,亲往征之,“楚颜”公主晏玥、“烈云王”云锋、右相罗鸿参战,左相楚逸留守京师。
戈壁辽阔,放眼无垠。
长风呼啸,刮起血腥风沙,抚过战地残阳。
水婧一身红甲戎装,闭目策马,迎风而上,罗鸿打马紧随其后,直至奔到一处崖台,两人方才双双勒马。
水婧的呼吸绵长深远,调息许久才睁眼笑道:“戈壁大漠的味道,真是令人怀念啊。”她掐指放在唇边,吹出一记响亮的口哨,寂静的长空之上,忽有飞鹰啾啾啼鸣,飞哮而来,盘旋俯冲直下。
罗鸿看着飞鹰冲向水婧,手按在剑柄上有些紧张,那鹰若敢伤她分毫,他定取其性命。
飞鹰神速,转眼已到眼前,水婧抬起左臂,为其依撑落脚,黑鹰竟收起雄赳气昂之势,乖乖落在她臂上,尖牙利喙理了理翅上翎羽。
“这是你的鹰?”罗鸿新奇,飞禽一类,属鹰最为桀骜,本是极难驯服之物,看它与水婧相处倒是甚为融洽的样子。
“嗯。”水婧看着飞鹰道:“当年在断崖上寻回它时,方才破壳几日,西北民风剽悍、人人善射猎,想是老鹰为猎户射杀,独留这只雏鹰了,后来回中原,不曾带它,难为它还记得我。”
“你从前到过西北?”
“是啊,十几年前,阁主曾授意我尾随朔流光前来,助她报仇。”水婧张臂,放飞雄鹰:“我知朔流光素来心高气傲,猜想她大抵不愿让我相助,于是我以一身武艺才学,广交西北诸部首领、好汉,各地奔波,借人之手为其铺路搭桥,历时两年方才事成归去。”
看着她单薄的身躯,罗鸿忍不住问道:“那时,你多大?”
水婧道:“估摸十一二岁的模样吧!”
十一二岁……那么稚嫩的年纪,已担起了那么多超乎承受的重任。
罗鸿听了心都揪的痛:“以后,这些事情交给我,你莫要再操心。”
“好啊。”水婧答应的爽快,“现下我这里还真有些事要拜托你。”
“何事?”罗鸿发问。“看那里!”他顺着水婧纤手所指处望去。
两人所立的崖台下,是一片平坦的开阔地,恰崖台虽陡却也不高,乍然看来浑若点将台一般,视野十分开阔。
此刻,罗鸿伫立遥望,却见天地交界处,一队黑甲兵正浩浩荡荡飞驰而来,马肥人壮过境之迅,弯刀锋利数量破多,行到之处,烟尘飞荡,遮天蔽日。
“这是……”罗鸿迟疑,错愕大于不解。
水婧解释道:“对西北作战我比你要熟悉的多,这里的人多善射骑,我们的羽箭营根本没有优势,有时一队装备精良的军队战斗力还不如一群马匪,所以,这队人马,都是我从西北诸部调来的勇士,我把他们交给你。”她的目光与罗鸿相对:“记住,我要的不仅是一支军纪严明、训练有素的军队,更要是一支虎狼之师!”她的语气很自豪“这一招,早在十几年前第一次来到这里,我就在筹划,只是一直碍于人手,未大规模付诸实际参战演练。几年前,我曾暗中集结过他们中的一些人,与官兵相互配合,给予了晏琼迎头痛击,希望这一次,能彻底从根上击垮晏琼!”
“交给我,放心吧!”他一脚踏在马脊上,一个漂亮的侧身落下了崖台。
夜幕降临,月华清冷,天空中挂着寥寥几颗星子,冷月清辉,洒在地上,如同结了一层薄薄的霜。
水婧出营,徒步走在这片苍凉雄浑的广漠上,眼睑微垂道:“云将军,你偷偷跟着我做什么,你我既有约在先,理应现身相见!”
跟踪被发现,云锋却是毫无愧色。
“你约我来这里,有什么话要对我说吗?”水婧不解,琥珀般的眸色映着他的身影。
云锋未出一言,就那么直直的看着她。
一种难言的危机感如直觉般席卷而来,常年游走刀刃边水婧自然算得上是老江湖,察觉出了不寻常,拔剑的功夫,脚边的沙土里已神不知鬼不觉的钻出六人,连同云锋一起,对水婧形成合围之势。
“你!”水婧勃然大怒,却在严峻的形式下迅速稳定了情绪,越是这种时候,越要理智。“墨龙,只有你我了!”话音落,她竟用左手握上了剑刃。
手中的鲜血流到剑上的刹那,墨龙得主人精血,倏然剑光大胜,周身血红,阴气森森,好像千百恶鬼解禁而出,正朝七人凄厉嘶咬而来。
据说“墨龙”剑的来历十分蹊跷,铸剑的玄铁乃是数十块坠落陨石融合而得,经手九名铸剑师呕心沥血,历时二百余年方得此剑。此剑初成出世,云起风狂,山河色变,星图大乱,乱世乍起,后第一位“墨龙”剑主持此剑斩尽枯骨,血流成河,始建太平。之后千古兴亡,其中不乏“墨龙”剑主的频频身影,千年传承,“墨龙”剑下尸骨成山。
“不好,大哥,是蛊术!好像是南疆妖人的蛊术,她要将封在剑里的怨灵放出来。”
“蛊术”大展手脚,几人如置冰窟,脉搏中沸腾的热血都仿佛越流越慢,水婧的面目也变得有些妖冶,她冷笑道:“这招秘术,自我承袭以来苦练八年方才小成,从前未曾用过,今夜,不妨用你们练练手。”
剑气迎面,如同咆哮的野兽,水婧一身黑气包裹,与七人厮杀起来。
若单打独斗,水婧的武艺略高于七人中的任何一人,但七人联手,水婧无疑必死,大概也正是因为如此,她才抱着赌命心态,启用了这极为血腥霸道的一招。
于她而言,人生就像一场豪赌,多少次游离在生死边缘,她都斩尽对手坚强的存活下来,多少次鬼门关前徘徊,她都拼尽全力的爬了回来。
这一次,姑且再放手一搏。
血气扑面,七人同时感到胃里一阵恶心翻滚。
“不好,是毒!”六人中一人惊叫示警,其余人纷纷捂上口鼻,向四周退散。
水婧仍是站在中央,却反客为主不再被动,她嘴角轻撇,眼神像在看一群死人,缓缓说道:“这毒名叫‘英雄冢’,随风而化,无色无味,只有已经中了毒的人,才会‘感觉到’它的气味,不过已经迟了,你们已经中毒很深了。”又过了这么多年,水婧的本领显然已今非昔比,当年用毒自保的能力,现今被用于杀敌攻击迷惑对手,成了防不胜防的高招。
眉间黑气散尽,还原本来的面目,看着蜷缩在地上痛苦万分的几人,水婧笑得张狂:“真是愚蠢,我哪里会什么蛊术,不过是吃了粒易容变气丸,稍稍洒了点产生幻觉的药粉,再利用“墨龙”的传言以假乱真,你们几人就转移注意,连我下毒都未曾察觉,乖乖的上了当,真是无趣,本以为还要打一张血战,真是高看了你们。朔流光手下,可当真都是一群有勇无谋的饭桶啊。”她嫌恶的皱眉,慢慢走到了云锋身边,单手抓着他的后颈,一百多斤的大男人被她拎婴儿般轻轻松松的从地上拽起,她扣住云锋的下巴,神情玩味:“本宫见你有心悔过,屡次饶你,救你,甚至让你封侯拜相,你居然还敢背叛皇兄!”
水婧发起怒来也不比从前,而是妖妖娆娆,阴阳怪气,“这么死了,多便宜你啊。”拿出一颗药丸,塞入云锋口中,“这粒药可解了你的毒,但会让你武功尽失,身体孱弱。”扣住云锋下巴的手柔若无骨,转在他脸颊、脖颈上留恋,又轻轻揉了揉喉结突起处:“云将军长得如此俊俏,死了多可惜,若是送到京城烟花之地作小倌,定是绝色头牌。”
云锋甩头啐了一口黑血,紧贴水婧脸颊如情人喃语般道:“与其在此羞辱我,不如先看看那几人是谁,他们可都是与你义结金兰的兄弟,怎的这般无情。”
水婧惊疑参半,剑尖挑开其中一人覆面的黑巾,“‘鬼垠’六魔!”她微微诧异,趁着她失神的功夫,云锋一掌袭过,摆脱钳制逃入了夜幕中。
“可恶!”水婧提气欲追,却眼见六人毒发命危,必须立即施救,她气恼的咬牙,掏出解药,救人为重。
营帐内,盘膝而坐的云锋收功纳气,缓缓睁开了眼睛。
“你怎么样。”朔流光的眼眸如鹰隼般锐利,直将人的灵魂看穿。
云锋的表情有瞬间的颓废无力,而后神色渐渐恢复如常,“没了,一点功力都没了。”
朔流光负手,无声无息的在他身前踱了几步,很是费解:“她对你也下的去手?”
“在她心中,晏国的江山社稷永远排在第一,别说是我,就算是罗鸿,她也不会手软。”云锋一手扶在桌沿上,借力站起“她没当场杀了我,已算是格外开恩了。”
朔流光看着云锋蹙眉,像她、云锋、水婧这类久居高位的人,长年过的是躲避明抢暗箭的日子,失去一身的功力,就好比猛虎被磨平了爪牙,担惊受怕又无能为力,简直比死还难受,水婧也明知这一点,却还是不念多年情分,毫不犹豫的废掉了云锋的武功。
“你妹妹怎么办?”朔流光担忧,人非草木,以往常年相处,她还是很喜欢那个小姑娘的。
云锋道:“不必担心小芽,婧儿……我是说水婧,她虽手段高明、为人狡诈,却也是磊落之辈,以她的为人,断然不会对一个手无寸铁的小丫头怎么样的。”
“你倒是放心她。”朔流光冷冷一语,又道:“几年不见,水婧那小妮子长进不少。”
云锋忧虑深深:“昨夜挟持水婧不成,反折了‘鬼垠’六魔,眼看晏珏大军就要攻来了,王妃有何打算?”
“我暂时还没什么新的计划,晏琼气数已尽,此番挥师回国,原也没打算抢那张龙椅,我只所求不过是为晏琼图得一方之地,安身立命罢了。”
“王妃是想偏安西北,划藩而治?”
朔流光望着面前烛火,闻言,手不由攥紧了衣袖,犹豫但坚定道:“愿竭我之智,能促成此事!”
晏珏大营。
“混账!放了老子!”
“中原贼人,尽是一群使毒玩阴的小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