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多人受武侠小说的影响,对“侠盗”和“义贼”的“劫富济贫”行为十分欣赏。认为这些人对不公平的社会做出了“公平”的裁决。
也有人把梁山好汉的“替天行道”,归并到“劫富济贫”的范畴中去,也称宋江等人为“平等大王”。
是不是这样呢?当然不是!
咱们少说理论上的定义,且举几件实例,来看看《水浒传》中所记录的梁山好汉们历次打劫以后,这些钱财有没有接济穷人,再看看这些钱财都跑到哪里去了。每次打劫以后,穷人是得到了好处呢?还是受到了拖累。
梁山好汉以打劫为生,梁山上有上万人马,都靠打劫客商和州县的府库生存。从晁盖上山开始,多年来,打劫的行动,至少应该有上千次了。下面只选《水浒传》中比较出名的几次,作为例子说明。
第一件,最著名的打劫行动,当然是晁盖带头、吴用导演的“智取生辰纲”。这一笔财富,价值是“十万贯”。
咱们先来看看“十万贯”是一个什么概念,相当于今天多少钱。——当然,这只是一种近似值的类比,两者的实际使用值,是不一样的。
北宋时代的铜钱和银子的比值,据有关资料显示,基本上停留在一两银子兑换一千文即一贯钱的水平上,波动不大(铁钱贬值)。所以,十万贯,大约就是十万两银子。宋代的黄金最贵,黄金与银子的比价,是一两黄金大约兑换五十两银子。十万贯,相当于两千两黄金。按今天黄金的官价每两将近一万元计算,这十万贯,折合人民币将近两千万元。——如果按十万两银子的所值折算,肯定比两千万元要多得多。
这两千万元,有多少用于“济贫”了?一分钱也没有。所有的银钱,都被晁盖等人私下分了。按平均分配,八个人,一个人二百五十万元。实际上,是绝不可能平均分配的。至少晁盖和吴用这两个“主事者”要多分一些;像白胜这种“闲汉”,大概分得最少。
这叫什么行为?这叫“劫富济己”或“劫富济私”。
受这次打劫行动牵连的,首先是晁盖的庄客和东溪村村民,他们被县太爷抓去拷打,逼问晁盖等人的下落;其次是石碣村的村民和渔民们:官军来征剿,首先抢了他们的渔船。交战中,又被烧毁了不少。事后晁盖拿出银钱来赔偿他们没有?没有。
这叫什么行为?这叫“劫富害民”或“劫富害贫”。
第二件,晁盖上了梁山以后,当然天天或经常打劫。且看书中所描写的晁盖指挥下的第一次抢劫是如何分配的。
这次抢劫,共得了二十多辆车子的金银财宝和四五十匹驴骡头口。牲口当然全部归公,分的只是金银和财物。请看书中的描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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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喽啰把财物抬过来,在厅上一包包打开,把彩帛衣服堆在一边儿,行货等物堆在一边儿,金银财宝堆在正面;叫掌库的小头目,每一样取一半儿收贮进库,听候支用;剩下一半儿分做两份儿,厅上十一位头领均分一份儿,山上山下众人均分一份儿。
也就是说:十一个人分一份儿,六七百人分一份儿。由于书中没有说具体的钱物数,无法用银钱数字来表示。这里咱们不妨虚拟一个数字,来看看每人所得究竟有多少。
二十车货物,书中没说是什么货,值多少钱。咱们给它估一个价:既然是“共有几十个人联结一起”的客商,即便按每人平均五百两银子的本钱,二十辆车子,也应该有一万两银子的货物。五千两归公用,另五千两分两份儿,每份儿两千五百两。“厅上”十一个头领均分,每人得227两略多一些;山上山下七百个人分另一份儿,2500÷700=3.75两略多一点儿。头领与喽啰所得的比例接近于1:60!
这是一个极大的差距。我们姑且设想这些喽啰都是因为被官府、豪绅压榨而上山的贫穷农民,这样的分配制度,能算是“劫富济贫”么?
第三件,同样情况,桃花山首领李忠和周通下山打劫,计划把所抢到的财物全部送给鲁智深做路费。打抢回来,发现鲁智深已经把桌上的金银酒器席卷而去。于是强盗们把抢来的财物分作三份儿:两个头领各得一份儿,众喽啰合分一份儿。咱们姑且假设是一千两银子,两个头领各得三百三十三两;三百多个喽啰,共分三百三十三两,每人不过一两银子左右,比例为1:333!比梁山泊更悬殊。难怪晁盖要以“讲义气”自居了。
第四件,三打祝家庄之后,宋江有过一次给村民分粮食的行动。请看书中描写(方括号中是我的“夹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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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江和吴用商议,要把这祝家庄村坊洗荡了。〖这就是宋江本性“向恶”的一面。〗石秀禀说起这个钟离老人指路之功:“也有这样善心的良民在内,不可屈坏了好人。”〖对祝家庄人说来,钟离老人其实是“走漏了消息”的罪人。〗宋江听罢,叫石秀去找那老人来。石秀去不多时,引着那个钟离老人来到庄上,拜见宋江、吴学究。宋江取一包金帛赏给老人,永为乡民:〖什么叫“永为乡民”?他本来就是乡民。难道不许他搬迁?〗“不是你这个老人面上有恩,把你这个村坊尽数洗荡了,不留一家;因为你一家为善,〖是“为善”么?〗以此饶了你这一境村坊人民。”那钟离老人只是下拜。〖说不出的委屈和伤心!〗宋江又说:“我连日在此搅扰你们百姓,今天打破了祝家庄,给你村中除害。〖抓了宋江,可以说是给百姓除害;杀了祝家庄人和扈家庄人,总不能说是“为民除害”吧?真是强盗逻辑!〗所有各家,赐粮米一担,〖什么“赐”呀?还不都是本村的粮食?这叫“割猫尾巴拌猫饭”!〗以表人心。”就着钟离老人为头给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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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江一面把祝家庄多余的粮米尽数装载上车;〖什么叫“多余的粮米”?是指每家一担米分剩下的?〗金银财赋犒赏三军众将;其余牛羊骡马等物送去山中支用。打破祝家庄,得到粮米五十万担。
注意一:宋江原来的主意,是“要把这祝家庄村坊洗荡了”。什么叫“洗荡”,大概不用解释了吧?打祝家庄,实际上就是为了“劫富”,可是强盗们“济贫”了么?不但没有,还想“把这祝家庄村坊洗荡了”!后来虽然每户“赐”米一担,但我估计村民们的损失,绝不止“每户一担”吧?——只要是发生战争,倒楣的绝对是老百姓!祝家庄的村民只要你不来“劫富”,就念阿弥陀佛,谁也不盼望土匪强盗来“济贫”!
注意二:宋江在打破祝家庄以后,当场就已经把“金银财赋犒赏三军众将”了。怎么分?大概还是晁盖的那个方案!
注意三:打破一个祝家庄,就得到粮米五十万担!一个地主庄院,怎么可能存有这样多的粮食!按每担一百斤计算,合五千万斤呢!按梁山泊每年用粮360万斤计算,够吃十四年的了。可惜梁山泊的寿命没这样长,到宣和三年,就全部投降了。
第五件,打破大名府以后,书中有如下零星的描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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蔡福说:“大官人快救一城百姓,别叫残害。”柴进听见说,就去找军师吴用。等到找着,吴用急传下号令去,城中已经损伤了一半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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军师吴用在城中传下将令:一面出榜安民,一面救灭了火……把大名府库藏打开,所有金银宝物都装上车子。又开仓廒,把粮米赈济满城百姓,余下的也装载上山,供梁山泊贮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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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中书抄检民间,被杀死者,五千余人,受伤者不计其数;各部军马,总计折损三万有余。……
这是《水浒传》中明文写的“赈济”。也就是说:这次战役,梁山人马“损伤”了大名府中一半儿百姓,杀死的百姓五千多人、军马三万有余,伤者不计其数;吴用传令:开仓赈济满城百姓。具体数字,书中没写。
这里的数字,可能有些出入。据史料记载:宋代的汴京和临安,人口都超过一百万;人口在二十万以上的大城市,共有六个。大名府是陪都之一,即便不是一个百万人口的大城市,也应该在二十万以上。“损伤”了一半儿,就是十万人。如果按每人“赈济”十斤米计算,就要一百万斤。第一是:宋江肯拿出这样多的粮食来送给老百姓么?第二是:一场战争下来,房子被烧了,财物被抢了,区区十斤米,又能管什么用?
不用多引了。就这五个例子,已经完全可以说明问题了。
实际上,中国古代的“侠盗”、“义匪”们所津津乐道的“劫富济贫”,是一种治标不治本的“社会平衡”。古往今来,也不可能因为有“劫富济贫”行为,就能够使不公平的社会“公平”起来。“劫富济贫”,可以救一人、一家、一事,但不可能使全体贫民得到解脱。
劫富济贫或杀富济贫的理论基础,是首先认定富人都是剥削者,都是为富不仁的“罪人”,基本上不承认世界上有“勤劳致富”这种事情的存在。因此这些人都是“该杀”的。这当然不是事实。
人类分贫富,大概开始于奴隶制社会。因此这种贫富的区分,的确是伴随着阶级的产生而产生的。奴隶制社会发展到封建制社会,奴隶变成了佃农,生活水平有可能比当奴隶的时候略有提高,但是和地主及官僚的差距依旧相差极远。
世界上许多个人和政党,都在研究如何消灭这种贫富差距。尽管也有人想到过“劫富济贫”,但是绝不是好办法。中国的土地改革,可以视为是一次全世界范围中最大的“劫富济贫”,但是贫困的农民并没有因此而永久摆脱贫困。
贫富的产生,有许多因素。地主、富农出租土地、放债收息,当然是“剥削行径”。但是一种社会制度或现象的存在,不是三天两天形成的,也不是个人意志所能左右。封建社会脱胎于奴隶制社会。佃农制度相对于农奴制度,有其一定的先进性。地主、富农,是历史的产物,是时代的产物,有的是祖遗的家产,有的是勤俭发家,当然也不排斥有剥削所得。所谓“存在决定意识”,“存在就是合理”,就是指地主、富农在封建社会中存在的“合理性”。我在农村中长大,据我所见,除了官僚地主,中国农村中绝大多数中小地主,过的生活不但不豪华,多数人还没有今天大城市一般居民的生活水平高。有的非常节约,衣服破了总是补了又补。有的吝啬而小气,可以称之为“刻薄起家”,但并不伤害他人。特别是富农,他们本身参加劳动,有的还非常勤劳节俭。从人品上说,并不比贫农中的懒汉、闲汉如白胜之类差。从理论上说:只要宣布从1949年10月1日开始,土地收归国有,重新分配,在此之前的剥削,一律不计较,就可以了。除了有血债和刑事案件者外,似乎没有必要把他们打入另册,视为阶级敌人,甚至从肉体上加以消灭的。
早在二十世纪的二十年代,恩格斯就曾经提出“不要把富人变成穷人,而要把穷人变成富人”的口号。方法是从提倡民主和改善政治制度入手,发展科学技术,提高生产力。瑞典等北欧四国,就是信奉恩格斯的这个理论的。他们没有搞流血斗争,如今瑞典依旧是个王国,但是他们的国民经济,已经超过了美国,成为世界第一。迷信“劫富济贫”的人们,值得深思。
从社会发展的角度分析,“劫富济贫”并不能促使社会进步。“劫富”的结果是使富人变穷人,而不能使穷人变富人。这一方面是中国的农村富人少穷人多,富人的财产分给穷人是杯水车薪,无济于事;一方面助长了懒汉的“不劳而获”思想,总惦着分别人的财产。社会发展的动力是发展科技,改变生产关系,提高生产力。只有让穷人富起来,让社会上富人和中产阶级占大多数,才能改变社会面貌。历史上众多英雄豪杰十分推崇的“劫富济贫”,实际上是一种治标而不治本的消极行动。特别是宋江之类的强盗,在发动战争、也就是“劫富”之后的“济贫”,老百姓分明是得不偿失的。——这就是目前很流行的“造反有害论”的理论根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