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烟火不断,映着城民一张张质朴的笑脸,路边摆满了摊子,香甜的糖人,桂花糕,还有生肖面具,孩子们被裹得严严实实,围着龙狮兴高采烈地笑。
“阿银也喜欢吗?”
我回过神,见朝离看着我笑,不由点头,如此热闹的夜市记忆中留下的并不多。而今,天时地利人和,再好不过了。
桌上几乎没怎么动筷,朝离和桃花将军站起,我拉着卿卿的手。
“我们……”宋明溪有些迟疑地看着大家,许久才呐呐说出口:“我们这是吃霸王餐吗?”
“前辈,我们不是吃霸王餐,你不是还坐着吗?你不是在无声地告诉大家这账有你付吗?”卿卿歪着头,看着宋明溪,说:“哦,难道你是醉生楼的掌柜,这也是一个谎言?”
“嘿嘿……”宋明溪放下酒杯,潇洒地打开那把描金山水扇,“瞧我这记性……”
明月城一片喧闹,即便在清寒的夜色下依旧那样不显清冷。
我们坐在花船上,宋明溪财大气粗,直接包了一艘豪华的大船,乐坏了一脸油粉的老板娘。
朝离说这样招摇出世易给明月城的城守带来不便,明月城有谁不知道自家城主是个和气温雅的人儿,从不端着城主的架子,久而久之,只要每逢城主便衣出门,明月城的大街便被堵的水泄不通。只有每次桃花将军在身旁随侍时,城民畏惧于桃花将军的恐怖,皆老老实实远远望一眼他们的城主便心满意足了。
宋明溪说:“今日本公子做东,诸位好吃好玩,不用客气。”
大家心照不宣相视而笑,谁会与明月城的财神爷客气呢?
我很高兴,很久没享受过如此奢侈的生活了,一口气点了一堆上好的美酒佳肴,朝离和桃花将军则在舱外听琴,相携的背影甚是养眼,能将如此变态的桃花将军收拾得服服帖帖,不愧是城主啊……
“阿银,一口气吃不成胖子,你这又是何必?”宋明溪抓了抓头发,一脸悲催地看着我。
我拿过一碟点心放在前面,拿了一块递给卿卿,含糊道:“铁公鸡掉毛的机会不多见,错过了就没下回了。”
宋明溪哀怨地坐下,抓了一块芙蓉酥丢进嘴巴里,忽然浑身一阵,四处找水喝。我怜悯地倒了一杯酒递给他,拍了拍他的背,眯眼道:“明溪,一口气吃不成胖子,你这又是何必?”
话音落,换来更大的咳嗽声,旁边女子忍俊不禁的笑了出声,宋明溪面色绯红,也不知是被呛得还是羞得。总之那妖孽眼中水光荡漾,双颊微红,十分惹人怜爱,比起女子还要娇艳几分。
“阿银,你要是像我家嫣儿那样温柔体贴就好了,没心没肺,将来怎么嫁得出去……”
我拢拢袖子,站起身,不咸不淡道:“本姑娘也甚是好奇,将来怎么嫁得出去。”
“喂,阿银你去哪儿?”宋明溪在身后喊:“要不要本公子养你?”
我脚下一顿,回头,粲然一笑:“等哪天宋公子不再被本姑娘打的鼻青脸肿时再说吧。”
舱外,冷风微凉。
卿卿手中侍弄着一盏花灯,手里拿着一只狼毫,小心翼翼将字吹干,然后放入河里。
“卿卿?”我轻唤,刚一转眼便不见了他的身影,心底有些莫名的慌乱,现下见着了,倒安心下来。
卿卿回过头冲我淡淡笑了笑,我呆愣在原地……眼睛隐隐有些模糊……
自卿卿醒来后便一直很少说话。朝离说,梦中城的记忆一般人都只是以为一场梦境,而梦中发生了什么却是不会记得,执念深些的也许会有支离破碎的记忆。
我不知道卿卿记得多少,但每次看到他哀伤的眼睛我便明白他是记得的……
“阿银怎么来了?”卿卿小小的身子挡住花灯,狭促地看着我:“阿银被前辈欺负了?”
我蹲下身,手搭在卿卿肩上,抚唇一笑:“卿卿看像吗?”
“不像。”卿卿摇摇头,抱住我,“阿银才不会被欺负。”
“卿卿刚和谁在一起?”隐隐觉得有人来过,而且……
“嗯?”卿卿离开我怀里,眨巴着眼睛,说:“卿卿一直在等阿银,一直……”
难道是我的错觉?我一愣,没在多想。不经意看到卿卿放下的花灯,与别的颜色有些不一样,是一盏琉璃色的花灯,暖暖的光晕煞是好看。
“卿卿在花灯上写了些什么?”
“阿银想知道?”卿卿狡黠笑着说:“阿银若是想知道,那便问卿卿,卿卿一定会告诉阿银,因为你是阿银……”
将身上的披风脱下将卿卿裹住,微微笑道:“卿卿若是真愿意说,刚刚就不会挡住那盏花灯了……”
“阿银真狡猾。”卿卿撇撇嘴,微有不满。
我一乐,“这叫见经识经。”
“阿银,我困了。”卿卿打了个哈欠,眯了眯眼。
“困了就睡吧。”将他抱起,进了舱内。
挪了个舒服的位置让卿卿躺下,卿卿大约是真累了,靠在我腿上睡得香甜。
女子柔柔的歌声宛如江南黄鹂,温婉动听。
我惬意趴在矮桌上撑着下巴,酒一杯一杯见底,“再帮我拿一壶梨花白。”
“早闻青梅酒庄庄主嗜酒如命,喝完这杯便是第二十杯了,女子饮酒易伤身,客人明明心底高兴,为何还要喝如此多?”只见一双素手白皙纤长,取过一旁的紫砂壶给我倒上了一杯清茶。
我心下一奇,竟有女子放着几个模样不俗,一看便是金主的男人不招待,反而过来理会我。不由抬头,这一看,倒真让我惊艳了。
女子跪坐在我身旁,娥眉杏眼,小巧的瓜子脸惹人怜爱,樱唇朱砂一点,娇艳欲滴,媚而不俗。锁骨上纹了一只展翅欲飞的蓝色蝴蝶,臻首对我微微一笑,那蝴蝶似活了一般。一袭罗衫红裙,说风华绝代也不为过,只可惜,沦落风尘的女子终究逃不过最后的命运。
“不知不觉,便多喝了几杯。”我敛去眼角的余色,回以一笑,不经意抬眼透过小窗的缝隙看到宋明溪竟未喝酒,而是一副君子模样与另一绿衫女子下起了棋。
“这是大红袍。”女子抬眼含笑:“有解酒的功效,客人且饮。”
“多谢。”
谁不知道,我是最不愿意喝的便是茶,那苦涩的味道余绕舌尖,虽清神,但是却是苦的。不过,这会儿也不能拒绝,将茶盏送入口中,清香扑鼻,抿了一小口,惊讶望着身前的女子,道:“为何不苦,还是甜的?”
女子淡淡一笑,说:“偶然得知客人怕苦,所以杯底加了些冰糖,这味道,可还喜欢?”
“姑娘真是神通广大。”我点头眯眼笑,“这味道甚好。”
女子会意,掩唇笑道:“我与绿袖本是同族姐妹,我叫红拂。”
“红拂?”我蹙眉,绿袖从未说过在明月城竟还有个同族姐妹。
“那一年镇上发生瘟疫,我与绿袖逃了出来,后来来到明月城,我们彼此相依为命。我先为锦妈妈雇佣,做了锦绣画舫的茶司,绿袖则第二日为你买去。”红拂陷入回忆,“客人可还记得那日有位妇人冒犯过您?您没有生气,反倒将妇人扶起,询问她的不适,我便放心绿袖跟随于你,毕竟,风尘之地不是适合所有女子。”
“我不记得了。”我恍惚笑了笑,我从未过问过庄上所有人的过往,只要今后跟了我,便是我青梅酒庄之人。现在偶然得知绿袖的过往,莫名有些怪异的情绪在心中酝酿。以前是怕有太多的羁绊牵扯不清,而今,很多东西都变得不一样了……
“客人可是想继续听?”红拂眼底含笑,“客人若是想听,红拂便说下去。”
“嗯。”我点头,“有劳。”
红拂将暖炉放在膝上,望着远处,缓缓道来。
“她时常有空了,便会来这儿喝杯茶,顺带讨要些上好的茶叶回去,说是自己主子身子不好还爱饮酒,那咬牙切齿的表情好久没见过了啊……”红拂忽然有些怅惘,然后又淡淡笑了,“自离开故土,绿袖原本沉稳老成的性子越发寡言,那日见到她生动的表情也觉得好奇起来,好奇青梅酒庄的主子会是个什么样儿的人呢?”
舱外花灯淡淡的光晕十分柔和,嬉笑声不曾间断过。
红拂眉宇间绕过淡淡的哀伤,“后来,有一日,她忽然找到我,我在给宋老爷煮茶,见她面色苍白,那眼中绝望那么强烈,我放心不下,便追了上去。她抱着我说,她的主子撵她走,我怎么问,她都不肯说为什么。”
我忽然想起来了,在三生三世,我因为恐惧梦离的心思而将她撵出……
口中的茶好似变了味儿。
见我一直沉默,红拂温婉地笑了,“莫怪红拂多嘴,只是见到能将绿袖影响至深的女子一时话多了起来,客人莫要在意。”
“没事。”我抬首,笑道:“只是忽然感慨自己身在福中不知福。”
红拂淡淡一笑,继续说道:“绿袖后来又跑到我的园子,一脸无措的慌乱说你失踪了,我想到你与城主大人好似有些交情,便让绿袖去城主府问问。再后来她高兴地告诉我,说她的主子终于回来了。”
我默默在听,淡淡笑着,杯中的茶早已冷却也不知,喝下去,倒也不觉得冷。
红拂将紫砂壶交给身后的丫鬟,“换壶烫的。”
“如此,多谢。”
“无需多礼。”红拂盈盈一笑,说道:“你对人从来都是以礼相待,绿袖如此对你也是理所当然。我们一族本为被雇佣者,只要付得起代价,便可雇佣任何人。绿袖精通生意来往以及五行八卦,她本是同辈中的佼佼者,却因其母地位不高而被族人忽视,倒也过的安逸。”
“被雇佣者?”我皱眉,那样只盘根错的家族怎会一夕之间染上瘟疫?
“过去的事便已经过去了,而今的我叫红拂,是锦绣画舫的茶司。”红拂淡淡道:“绿袖在那样冷漠无情的家族只会等死,与其那样,不如随我一起离开。”
“将这些说与我听,你便不怕?”我笑看着眼前的女子。
红拂看着我,眼里似笑非笑,“那样做,只会教绿袖为难。”
好一个锦心绣肠的女子,我轻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