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模样清秀的小丫鬟将烧好的茶放下,附在红拂耳畔隐隐说了几句话,舱外爆竹声不断,混着嬉闹声,量我功力不错,也只是听到模糊的几个字。
“城主大人与桃花将军在隔壁下棋,客人可要过去?”红拂忽然问我。
我摇头,道:“不了。”
“那客人可要听曲儿?”
我点头,笑:“也好。”
“可有什么想听的曲子?”
“随意。”
指上弦,犹如玉石相击,清泠澈耳,宛如一场桃花雪,遗落指尖冰凉而伤。我垂目聆听,虽不懂这些复杂的乐器,倒也是喜欢的。
一曲终,睁开眼,却见朝离和桃花将军和宋明溪皆讶然看着红拂,将琵琶递与丫鬟,红拂对我笑了笑便拂袖离去。
“阿银,你好大的面子……”宋明溪咬牙,握拳,恨恨道:“如此绝色,竟被阿银你活生生糟蹋了。”
“你是不是想说牛嚼牡丹?”我眯眼。
宋明溪乐不可支地点头,笑得要多灿烂就有多灿烂。
我手一动,却听到朝离温柔含笑的声音。
“托阿银的福,能再次听到红拂所奏的《阳春白雪》。”
“她是谁?”
“曾为帝姬三番五次邀请入宫廷为乐师的女子,无论红拂拒绝多少次,帝姬总是不曾放弃过,并尊以为师。”朝离叹:“后,红拂弃了琵琶,再也不曾听过,今日听到,发现世事竟已过了这般久。”
“她,不是茶司吗?”我呐呐问。
“能让她屈尊泡茶的人能有几个?哪怕是我老爹花了万两黄金也只是泡了一小杯茶而已。”宋明溪白眼一翻,“早知道她会出现,我就不去下什么棋了……”
“唔……”卿卿幽幽忽然转醒,我低头,见卿卿迷蒙地看着我。
我柔柔一笑,“醒了?”
“嗯。”卿卿揉了揉眼睛,轻声说:“阿银,我们回家吧。”
我微微一笑,“嗯,我们回家。”
清晨,天上忽然下起了雪粒子。
绿袖一大早便往我房里送来了炭盆,我裹着雪裘,窝在榻上翻着这些月的账目,手里舒舒服服抱了个手炉,发现自上个月开始,账目便略有亏损。
“绿袖,秋水阁的账目一直是你管吗?”我抬起头,看着正转身出去的绿袖,扬了扬手中的账本。
绿袖一愣,随后低下头,弱弱道:“上个月秋水阁的账目是交给焱护卫管理……”
“焱?”我支着下巴,想了想问道:“他除了知道打打杀杀还会看账册?”
绿袖局促地看着我,忽然问:“主子,可是账目出问题了?”
“嗯。”我无力地趴在桌上,恹恹道:“慕容无水那只披着人皮的狐狸居然趁人之危,将酒价压得如此之低,亏了焱竟然也同意立了字据。”
“多久的期限?”绿袖皱眉,脸色有些不大好看。
我眯眼,看来,我不在的时候发生了很有趣儿的事呀,焱那样的人又怎会揽下这种麻烦事儿呢。
“一年。”我合掌撑着下颚,淡淡道:“光秋水阁的损失便是青梅酒庄半年的收入了,焱大约是想去绿意阑珊卖身罢。”
绿袖不安地捏了捏衣角,抬头道:“主子……”
我笑着摆摆手:“没事儿。”
待绿袖推门出去,我颓然地将秋水阁的账本随意丢在地上,恨恨咬牙将手中价值不菲的狼毫折成两段,“慕容无水……”
天下间,谁人不知我金银最喜这世间俗物,可竟有人敢如此光明正大勒索我钱财,踩在我的痛处,是可忍孰不可忍!慕容无水……你给我等着!
说道慕容无水便不得不提到宋明溪了,两位都是商场上赫赫有名的公子哥儿,家族皆在三青国有一定的影响力,换句话说,都是三青国的财神爷。两位财神爷在三青国女子心中皆是倾慕的对象,谁不想一朝嫁入豪门,从此节操是路人。
都说一山不容二虎,自此,无论什么样的场合,两人都十分有默契的避开对方,避免战火蔓延,殃及池鱼,也算为了自己玉树临风的形象和那不可磨灭的神话。
换了一支狼毫,挥笔在账册空白处画了一副猫狗一家亲的图,嘴角勾起,“慕容无水,我与你从无恩怨,若想算计于我的人,莫要怪我金银不太厚道。”
清脆的铃儿声响,冷风带着雪粒儿落在桌上,很快晕染一块墨迹,我抬起头,风卷起脖子上的茸毛,我将手炉放下,走至窗边,看着那串青瓷风铃在雪的映照下,青蓝色的花纹幽幽发亮。
心底有些异样,却又莫名舒了口气。白色的雪将明月城层层覆盖,掩去原本的颜色。
我坐在窗上,背靠着窗棂,闭上眼,任雪落在身上。铃儿声清脆悦耳,有人踩着积雪走来。
“庄主。”来人气息沉稳,声音有些低沉。
我微微睁开眼,一脸兴味看着他,“怎么?过来负荆请罪?”
焱抬起眼,似乎看到女子坐在窗上微有不妥,到底还是皱了眉,说:“庄主,外边冷,您还是回屋里吧。”
我笑道:“你无意中路过离心苑,便是与我说这个?”无意一词语气有些重,量他再木讷也不会没听明白。
焱头低下,剑眉一横“那日慕容无水与属下喝了几杯酒,属下酒力不甚,醒来后竟发现那纸合约已经签下……”
我呆呆看着这个自己最为满意的护院,记忆似乎有些偏差。焱却是待人冷漠,也确实不会饮酒,只是这世上从没有人可以强迫他做什么事,他那样倔的性子定然是宁死不屈的。当初……我也不过是小小地用计让他跟随我……而今……我不由有些恼怒。
“属下自知对不住庄主,但事情如此,请庄主责罚!”单膝跪在地上,溅起碎雪。
我无力看着这个诚恳正直的男人,哭笑不得,定是绿袖与他说了什么,否则,以他的思维,断然不屑那笔生意亏损下来的数额。如何能想到他有个嗜钱如命的主子呢?
“知错?”我拍拍身上的雪,落在他身前,问:“焱不会饮酒吧?”
看着他窘迫的表情,我“呵呵”一笑,道:“看你这副被逼着上架的模样本庄主便火气甚旺,本庄主心里不痛快了,你这个造事者又怎可逍遥法外?”
大约是笑得有些猥琐,我清楚地看到那挺直的背不经意晃了晃。手握拳,放嘴边轻咳几声,正经道:“明日收拾收拾,去趟白泽国,护送梦三生。那是城主的妹妹凤朝鱼定下的,明日便上路吧。”
焱一愣,“是!”
“对了。”我想了想,回头看着曲着腿不动的焱,眯眼笑:“我还有一样东西落在绿意阑珊,你帮我顺道带回来吧。也不是什么稀罕物什,就是听风轩壁上那副字给我捎回来。”
“属下遵命。”
我心满意足地踩在雪上,摸摸肚子,真有些饿了。
“绿袖,在吗?”我推开厨房的门,一阵黑烟飘出,若非确定站着的是自己的地盘,险些以为自己走错地儿了。
“咳咳咳……”我捂着嘴,道:“是谁在这儿?”
“阿银?”沙哑的声音有些惊愕,“阿银怎么会来这里!”
“咳咳咳……”我痛苦不堪地咳,低头看到一双黑白分明的眸子正冒着水光,有些无奈:“你跑到厨房做什么?”
卿卿见我咳得难受,赶紧端过旁边的一盆子水将少许火星浇灭,一阵白烟过后,看着自己灰白一片的裙摆,欲哭不得,扶额叹道:“卿卿不是在书房看书吗?怎会来这种地方?”
宛如花猫的脸上,尖尖的小虎牙越来越明显,“绿袖说阿银没有吃早膳,卿卿已经完成夫子的课业了,就想亲手给阿银熬碗莲子羹。”
卿卿颓然地低下头,看着一片狼藉的厨房,有些丧气,“果然,还是不行。”
看着明显泡了很久的莲子,心里有些说不清的感觉,蹲下身,将卿卿小小的身子抱在怀里,“谢谢卿卿,你的心意,我真的收到了。”
“阿……银……”卿卿呢喃,“你真的收到了吗?”
我一愣,我放开怀里的人儿,替他拭去脸上的污渍,眯眼笑:“虽然这厨房要重新花银两修整,不过,看在卿卿那么有心的份儿上,这笔银两便去账房取吧。”
怀里的人儿眼睛睁大眼睛看着我,很久很久才有些挫败地垮下肩膀,认真地看了我一眼,淡淡道:“阿银,你这个骗子。”说完头也不回地走了,留下我独自蹲在地上,看着微抬的双手,无奈地叹了口气。
走出黑烟四起的厨房,我低头看了一眼黑灰一片的衣裙,默默回了自己的园子。
“主,主子?”未进门,便看到绿袖端了些热气腾腾的吃食看着一身狼狈的我。
“先进来再说。”我进了屋,将外衫脱去,看着热气腾腾的米粥,二话不说给自己盛了一碗。
绿袖安静站在旁边,我抬眼,“客气什么,一起吃。”
“主子您吃,奴婢已经吃过了。”绿袖看着不一会儿便见了底的碗底,犹豫了一番才开口说:“主子是去了厨房?”
我头也不抬,“嗯。”
“那小主子他……”
我一顿,吞下嘴里含着的粥,道:“卿卿回去了,对了,前院的厨房待会儿让人重新修整下,这几日,暂且先用着后院的厨房吧。”
“是。”
放下碗,打了个饱嗝,“备水,沐浴更衣。”
“等等,主子您药还没喝。”
“等会儿喝。”闻着那股药味总觉得难受,“如今我身子好了很多,为什么还得喝?”
“城主大人说,这药不能断。”绿袖不死心,将药碗摆在我前面,“主子还是快点喝吧,这庄上那么多人还得指望着您吃饭呢。”
我又气又笑,看着她诚恳的面容,伸手端过药碗,咽了咽口水,闭上眼,视死如归,叹:“罢了,全当我怕了你。”
一口饮尽,只觉得舌头已经麻木了。
绿袖嘻嘻一笑,接过空碗,从袖中掏出一包油纸,笑道:“这是桂花糖,是奴婢昨晚看花灯时看到的,知道主子您喜欢,便买了一包。”
我顿时眉开眼笑,捻起一颗桂花糖入口中,眯起眼:“真是苦尽甘来啊……”
“叮铃铃……铃铃……”
“主子?”绿袖看着窗上挂着的青瓷风铃,“好美的风铃!主子挂上去的?”
我托腮,凝望着那串比之玉色还美丽的风铃,轻轻道:“不是,回过神就看到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