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绿袖走过去,碰了碰青瓷,惊呼:“主子,快过来看!这里刻了字!”
我一惊,不自觉用了轻功,将风铃取下。字是以青蓝色花底刻出,很小,小到我只是以为单纯的一串风铃。
“主子……”绿袖眼底的担忧表露无遗,“您怎么哭了?”
我抚起嘴角,“没事。”
后来,风铃再也没有响起,被我收藏在榻前的暗格里。
只要曾存在过,只要还有人会记起,那么,便不会消失。梦离,你终于明白了么?在记忆中的梵无,永远那么美好,只可惜,在与我无关了……
流魂街,是那些无法轮回的魂魄聚集之地。
这里的天气总是下雨,黑沉沉的乌云压的路上的游魂喘不过气来。
梦离来这里有些时日了,人间一日,冥间的月亮已白了三回。
“我说,你打算在我这里住多久?”一个身着红色华服的俊逸男子手中潇洒地转着一个模样小巧的酒杯,一脸不耐烦的表情问对面神色恍惚的男人。
“怎么,想赶我走?”终于,一直看着窗外的男人侧头淡淡瞥了红衣男人一眼,没有太多血色的薄唇轻启:“我上次问你的事情,你还不打算说吗?”
“你指的哪件?”毕铘搓手一笑,怎么看怎么猥琐,哪里还有平日威严正气的模样。
“你说呢?”呢字尾音往上一挑,华服男子一个激灵,冷汗直冒。
“啊哈……”毕铘手中的杯子一个没收住,滚落在地上,眼睛定定看着自己相识了几千年的男人,收住脸上的笑,淡淡问:“梦离,你是认真的吗?”
“你何时见过我说笑。”
毕铘想了想,面容有些严肃道:“万物自有法则,千年前你们自己铸就的因便成了今世之果。玄音为天帝投入因缘镜内,千年已过,所有的过错已得到应有的惩罚。至于他去了何处,本王可说不得,不过,那个男人这一世定会被好好对待。”
天机不可泄露,所有一切点到为止。梦离也明白,不再多问,低头想了想说:“听说你们黄泉路两边生长着的彼岸花快要枯萎了,这事可否属实?”
毕铘一想到这茬就头痛,赶紧吐苦水:“彼岸花仙好不容易修成正果,偏偏一上天界便爱上了一个上仙,被剃了仙骨,落入黄泉成了一枝普通的花。可惜好景不长,没多久便枯萎了,大概是死了心吧。自那以后,黄泉路上两旁的彼岸花渐渐失去往日的红艳,再过几日就得死啦!”
梦离端着杯子幽幽望着窗外的雨,漫不经心问道:“可有解救之法?”
“有时有,彼岸花仙在被剔去仙骨之时以灵魂种下诅咒,除非以情深之人的血灌溉,你说谁会做这种蠢事!这女人呀最可怕,特别是被情所伤的女人更是可怕!”
梦离眼底出现了一丝看不清的神色,看着气急败坏的毕铘,说:“彼岸花要真全部枯萎了,会怎么样?”
“那我的地盘不是得闹个天翻地覆啊!”毕铘垂头丧气道:“彼岸花仙在的时候,所有魂魄经过火照之路,前世的记忆便慢慢会消失,就可以老老实实喝下孟婆汤去投胎了。前几日,一个凡人的魂魄非得将这里弄的乌烟瘴气,怎么样也不肯投胎,若非他修了几世的善缘,我早丢他下地狱了!这日子要再久些,我这流魂街也塞不下人类的魂魄了,天帝要是怪罪下来,可如何是好……”
“世间因果轮回,无论什么事都得付出对等的代价是不是?”梦离问。
毕铘有些惊讶梦离会说出这般话,点点头说:“嗯。”
“既然如此,我们做笔交易吧。”梦离语气淡淡,声音没有丝毫起伏:“我帮你养黄泉路上两旁的彼岸花,你帮我找个躯壳投胎。”
“什……什什……什么?”毕铘下巴掉在桌上,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的男人,这男人最是惹不得,千年前的事大家都活了那么久,还有什么看不真切的?红尘千丈,抵不过手中的一把沙,最后什么也不是。
梦离不厌其烦地重复了一遍,“帮我找个男人的躯壳。”
毕铘将下巴合上,定定看着梦离,说:“你……你不会是……还不放弃吧?”
梦离没有理会他,站起身,消失在原地,风中传来一句:“过几天我再来找你。”
毕铘见人已走,一改之前的惊愕之色,眼底一抹沉思。
“王,外面有个生魂找您。”绿衣婢女跪在毕铘身下,一脸恭敬之意。
“生魂?生魂怎么来的了冥界?”毕铘皱眉,不怒自威。
绿衣婢女低眉顺眼,弱弱道:“他说他叫凤朝离,说只要告诉您名字,您就会见……”
翡翠话未完,毕铘便消失在原地。
风间客栈。
一名身着绣着绿孔雀白袍的男子立在门外,看到他的瞬间,面上笑意浅浅,“毕公子。”
“朝离,你是来看我的吗?”毕铘一脸欣喜,握住男子的手,眼中好似有千言万语。
凤朝离若无其事地抽出了自己的手,从袖中掏出了一纸信笺,语气温和:“前些日子所渡之魂的名字在上面,已是月底了,特意给你过目。”
“要是所有渡魂使都像朝离这样认真负责,我该能少多少事呀。”毕铘接过名单,面上笑意极深,“朝离好不容易来一趟,我带你游历游历黄泉路上的风景?”
凤朝离面上依旧温和如初,笑着说:“上回朝离不小心在冥界迷了路,还是毕公子好意带在下出来,既然是毕公子好意,在下又怎能拒绝?”
于是,两人和和气气,边走边说,谈古论今,仿佛有说不完的话。只有一直跟在毕铘身后的翡翠知道,自家主子不过是万年来太过寂寞,那个穿着孔雀袍子的温和男人只是自己主子手中一枚最为有趣的棋子。也不知道待主子玩腻后,那个总是不温不火的男人会有怎么样的下场。翡翠将头低下,不再去看那男人脸上暖暖的笑容,那种笑容最易使人迷醉,容易陷进去无法自拔。
至于所谓的上回在冥界迷路,不过是那个男人半夜阳寿已尽,独自站在铺满红艳艳的彼岸花的黄泉路上,看着四周痛苦的哀嚎,他也能如逛自家后花园一般闲适地微微笑着,走走停停,仿佛是在散心。也正是那时,遇见了正欲去往天界找天帝下棋的主子。
翡翠看着两人和谐的背影,抬头看了看天,今夜,好像又要落雨了。
「凡人就该有凡人的样子,看着他们痛苦哭泣的模样,也是种十分有趣的事情。」
凤朝离一出生便被瘴气侵蚀了魂魄,此后时常魂魄莫名离体,从开始的惊吓到习惯,凤朝离过得很安逸。他有对恩爱的父母,有五个对他极好的长老,还有个从未谋面却很亲切的妹妹,人生这样,还有什么不满足呢?
爹娘临走时笑得好美,美得让人嫉妒呢。如果那碗白粥自己喝了就好了,凤朝离眼底有些迷离起来。偏偏两个人临死都不放过自己,将明月城和妹妹托付于他,要他倾尽此生也要想办法接妹妹风朝鱼回来。
他时常一睁开眼便看到黄泉路的两边铺满红艳艳的彼岸花,花香悲切,耳边还有无尽的痛苦哀嚎。真是不让人安生,凤朝离唇边一抹轻松的笑,如果自己不回去了,直接去奈何桥喝碗孟婆汤轮回去,算不算逃避呢?
帝姬的咄咄逼人,百姓苦苦哀求,他也不过一个普通男人,却要为明月城背负那么多。还好,他遇见了一个不屑人类却对他百般讨好的妖精灼华,还有一个和他一样在这尘世苦苦挣扎的女子阿银。
那天他在黄泉路上等了很久,都没能回到自己的体内,便有些疑惑了。自己不过是半夜收到一纸书信,一时心情有些起伏,吐了一大摊子血,然后便来到了这里。
“这位公子可是迷路了?”他回过头,便看到一个一身红色华服的男人落在他身后,俊逸的脸上笑得仿佛见了多年前的至交好友。
他微微愣了愣,随后也笑了起来:“正是。”
于是那日,毕铘误了与天帝下棋的时辰,和一个叫凤朝离的凡人魂魄聊得十分投机。说着说着,毕铘将自己家世说了出来,却见眼前笑得温柔的男人脸上没有丝毫惊讶,还是称呼他为毕公子。
毕铘捏着杯子的手紧了一分,当眼前的男人得知自己阳寿已尽时,面上依旧笑得十分温和,仿佛说的不是自己。于是毕铘有些不高兴了,这怎么会是这种反应呢?凡人就该有凡人的样子,看着他们痛苦哭泣的模样,也是种十分有趣的事情。
于是,毕铘利用职权委托凤朝离办事,要他将人间不肯投胎的魂魄送入冥界。并承诺允他二十年阳寿。凤朝离犹豫了,不是他不想回阳间,而是眼前的男人给他的感觉十分诡异,天下间哪有没有代价的好处呢?更何况是逆天改命。
“你若是不会去,那被魔魅困住的三个人,可是回不来了哦。”毕铘十分好心提醒道:“听说那个叫金银的女人快死了,还有那个灼华的桃花妖每日守在你的床边呢……”
于是,凤朝离十分痛快地签下了那纸卖身契,生生世世作效的契约。
“上回,你便是在这里迷路了吧?朝离。”毕铘眯眼看着目露迷茫的温雅男人。
听到声音,凤朝离掀起眼睑,口中却说:“记得上回来的时候这彼岸花还开的那样鲜艳,现在却快要枯萎了。”
“安心吧,下回你再来的时候它们会重新开成朝离喜欢的模样。”毕铘眯着眼笑了起来,是呀,如此有趣的事情怎么可以少的了他呢?
“哦?”凤朝离应了声,笑着问:“为什么?”
“因为有个人呀中了情毒,与我做了个交易,虽然没有立刻答应他,不过,他说过几天就来找我。”毕铘笑得十分得意:“用千年龙血来养这些花儿,那样的彼岸花才是最美的吧。届时,朝离可一定要来看呀!”
“呵呵……”朝离也随和地弯起嘴角,“一定。”
目送凤朝离穿过幻生镜返回阳间,毕铘将那张写满了游魂名单的笺纸化作一团蓝幽幽的火,直至变成灰烬散落在浑浊散发着恶臭的忘川河下。
这世间要是活得久了,便真不知道时间为何物了,譬如毕铘,譬如天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