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有风,正看着的目录被吹的乱的没有章法。我闭上眼,轻叹一声,起身将那请帖塞在一个不显眼的角落。将窗户关上,一声脆响,一块碎玉落在脚边。俯身拾起迎光而视,并没有多特别,看起来像是女子手腕上带的玉镯,随手放回窗户边,说不定对别人来说十分重要的物什。
“阿银,阿银我进来了。”外面叩门声忽然打断我的思绪,软哝的声音带着一丝喜悦,面上不由染上笑意,过去将门打开,却被卿卿扑了个满怀,低头笑道:“什么事这么高兴?”
卿卿抬起脸,那澄澈的眸子因为喜悦氲起了一层淡淡的光,手中拿着一张泛黄的薄纸,说:“阿银,那个慕容无水将秋水阁原来的地契送过来了,阿银觉得该不该高兴?”
我嘴角一抽,面上笑意不改,“当然高兴。”
如果没有那张请帖,我会更高兴。我眯着眼在心里补充。
卿卿将那纸地契放在我手中,声音没了刚才的起伏,“阿银有心事?”
我一愣,笑道:“卿卿又胡思乱想了,哪儿来的心事?”
“那为什么……阿银笑得那么奇怪?”
奇怪吗?眼神落在卿卿身上,见那双眼睛写满了怀疑,我无奈失笑,想了想说:“无商不奸,何况是慕容家?无视献殷勤,非奸即盗,我这是喜忧参半。”
“那慕容无水是什么样的人?”卿卿粉嫩的脸上皱了起来,抬头问我,道:“阿银见过他吧?”
我点头,道:“曾见过一次,倒没有正面说过话。世人皆说此人光明磊落,行事果断,在商场上声望极好。不过……若没亲眼所见,真不好说。”
什么光明磊落,真正光明磊落的人会将对方灌醉后立字据吗?道听途说终不可信,我在心底翻了个白眼。
“那阿银想怎么做?”卿卿脸上漾着一抹光彩,“阿银一定不会输的对吧?”
我低低一笑,屈起食指轻轻刮了那小巧的鼻子,笑道:“那卿卿觉得阿银会输吗?”
“阿银才不会输。”肯定的语气,这张带着稚气的脸这样坚信着。
我也坚信,绝对不会输。
一日一晃就过去了。这几日天气极好,连洛溪外周的山上终月不化的雪也慢慢开始融化。
我终究还是将那张被我随意塞在角落里的帖子拿出,吩咐翡翠备车。慕容无水,说到底以后还是商场上的朋友,怎么样也该见见的,而且,大难不死,也值得庆贺。这都请上门来了,岂有拒绝之礼?
“阿银,你这是去哪儿?”宋明溪挑起眼帘,那双桃花眼波光一荡,笑意盈然:“怎么不带上我?”
身上的衣裙没有往日那样行动自如,此一去,便是以青梅酒庄的庄主的身份,自然不能失了礼数。衣裳是翡翠备的,除去这颜色,其它都很满意。
额上的发被扶起,露出了额头,一颗深蓝色的石头固定在眉心,触感冰凉。身后的长发皆被翡翠用蓝色缎带定好,与身上穿着的湖蓝色的衣裙相衬,初照镜子,显然被这副模样的打扮惊住了。我眯起眼,问身后的翡翠,“为什么是这个颜色?”
却见翡翠不慌不忙从服侍丫头手中的盒子内取出一对天青色的水晶耳坠给我戴上,温顺地低下头说:“蓝色很衬主子的眼睛,沉静不失优雅。”
眼看着时辰不早了,我也不去理会这身外之事,平日穿戴皆比较随意,也难得正装一回,翡翠显然也是无意而为。
脚踩上矮凳,身后便传来宋明溪的声音,翡翠将车帘揭开,“主子,请上马车。”
我点点头,进了马车,车帘放下,我只手撩起右边的窗帘,看着宋明溪,微微笑了笑:“我去去就回,代我向卿卿说一声。”
宋明溪唰地打开折扇,立刻换了一副脸色,“谁要与那臭小鬼说话。”
我笑着将帘子放下,轻声道:“启程吧。”
索性隔得并不是很远,路也平坦,一路上倒也相安无事。
慕容府。
翡翠将请帖递上,门外的守卫恭恭敬敬地将我们领入一处亭子前。
“我家主子让庄主先在此等候,主子一会儿就来。”说罢躬身退下,几个起落消失在眼前。
我回过神,走到石桌前坐下,翡翠垂着眉眼站在我身后。
桌上放着一把七玄琴,旁边还搁着一个熏炉,散着淡淡的白莲花的香味。此时若是有人弹个琴,唱个小曲儿就完美了,我笑着想。
“翡翠会弹琴吗?”我转身看着一直低着头的翡翠,笑着问道。
翡翠抬了眉眼,瞬间又垂下,“奴婢不会。”
我一叹,“真是可惜了。”
“可惜什么?”低沉的男声在头顶响起,我瞬间回身,眼前一双黑色绣着金线的靴子,那玄色衣摆无风而动,我慢慢抬起头,撞进了那双幽深而哀伤的眼中,登时喉咙一滞,什么话也说不出口……
“你,是谁?”恍如隔世,声音轻易被风吹散,和戏台上大都数初次相遇的场景一样,双目对望,竟忘了自己身在何处。
那张菱角分明的脸宛如璞玉雕刻而成,唇线抿成一条线,英挺的鼻梁,玄色的衣裳掩不住那卓尔不群的英姿,淡漠而深邃的目光让我有些恍惚。
“在下慕容无水。”那眼底,映着我无措的表情,那样清晰。
我微微一怔,衣下手一握,闭上眼,稳住心神。再次抬起头看着那双眸子,嘴角扯出一丝笑意,起身行了一礼,声音轻缓:“失礼之处,请多担待。”
玄衣男人面上虽没有笑意,眼底却很柔和,撩起袍角在对面一坐,将桌上七玄琴移至自己身前,抬头看着我,说:“庄主无需拘谨,方才听到庄主想听琴,那在下便为庄主弹奏一曲可好?”
不知不觉望着那双眼睛失了神,待回过神,竟已点了头。
凉亭,琴音袅袅,那琴声如流萤穿过夜空,带着深深的眷恋与思念,还有祭奠。琴声一转,宛如凤凰浴火重生,交织的深情与期盼,让我不自觉侧了头,定定看着他。下一瞬,慕容无水也抬起了头,那冰冷的唇角变得柔和起来,琴音终落一一一
“此曲为《逆生》。”慕容无水十指扶在琴上,低沉的声音有了些许嘶哑:“靡不有初,鲜克有终。故而此曲名为‘逆生’。”
“何为‘逆生’?”不自觉便已问出口,我垂下眼帘,看着自己因无措而一直紧握使得骨节发白的手。
“世间万最初都有一个好的开始,却少有能到终了。于是那些曾错过的便永远错过,在悔恨和自责中终此一生。”慕容无水声音低沉,似在陈诉,唯有那双和我一样指节发白的手泄露了他此时并不如表面那样平静的心。“即便是注定,我也绝不会再放过,唯有这一次。”
我一怔,松开手,撑着下巴,唇边挽起一个弧度,“慕容公子也是性情中人,这点倒是与传闻中一样。”
“哦?”慕容无水眼神落在我身上,那种感觉压的我笑得有些不自然,“在下也想听听世人是怎么说我的。”
“世人皆说慕容公子光明磊落,行事果断,性情爽快,结交的朋友甚广,在商场上声望极好。”我照说书人的原话搬出。
“可庄主不信。”平平淡淡的声音忽然少了一丝压迫。
我好奇地看向他,淡淡问道:“为何?”
“因为,你的眼睛从来没有真正信过任何人。”那眼底莫名的熟悉感教我心尖儿发颤,好似时间停止了一般,我看到他望着我的眼神,仿佛亘古的记忆错乱,零零碎碎散了一地。
“不要说的好似很了解我的模样。”我声音骤的冷下,“我信不信是我的事,这就是慕容公子所谓的贵宾之礼么?真是让本庄主大开眼界。”
我承认,那一刻我真的看到了那个人的影子与眼前之人重合在一起,多么荒唐,多么可笑。以至于面上一直带着的面具都散落在地上亦不知,凌乱的碎片仿佛在嘲笑我的痴心妄想。
此生,唯一教我心神慌乱,爱之深,痛之切的男人早在梦中之城随着那虚妄的幻觉消失了。我有明月城的一切,有卿卿,有朝离还有宋明溪,我就以为不会再为此心痛,可以对情爱一事淡如轻烟。可以带着假面一直过得很好,却不想,那种莫名的感觉却不溃余力地将我的伪装击破。
在梦中之城看到那人竟会为了一个不存在的妄想而欲让我消失,那种无力的挫败感和心痛唯有我自己心底最明白,即便是这样,我也不能失了自己最后的尊严,于是,我总是可以笑着退场,哪怕是鲜血淋漓的伤口敞开,我也可以若无其事地笑。只是,那种时候,某个地方总会疼的我死去活来,欲死不能。手,不自觉握紧。
“你在害怕,为什么?”
抬起头,迎上那幽深而关切的眼神,我深深吸了口气,闭上眼,“你到底想怎么样?”
慕容无水深邃的眼瞳闪过一抹异色,口气变得有些淡漠:“在下能对庄主怎么样,庄主多虑了!”
我一愣,死死咬紧下唇,站起身:“翡翠,我们走!”
转身,一个踉跄,裙摆被自己踩住,以一个十分不雅的姿势扑倒在地,不由闭上眼,不忍看自己这副惨状。
意料中的疼痛并没有传来,而是被一双冰冷的手抱住一一一我浑身一震,睁开眼,眼前那面无表情的脸微带怒色,仿佛我做了什么不可饶恕的事情。并不怎么柔和的瞳孔冷冷地看着我,唇紧紧抿成一条线,下巴绷紧,语气也冷的好似三九天:“逃什么?我会吃了你么?”
我下意识摇了摇头,眨着眼睛,恍然觉得不对,一股血气从脚底直窜上脑门儿,推开他的手,神色自若的理了理衣裳,心却乱成了一团麻绳。对上那冰冷的视线,不由隐隐有些恼怒,背过身,道:“本姑娘要回去还碍着你了不成?”
慕容无水冷若冰霜地看着我,一步一步走到我面前,崔不及防地抬手捏紧我的下巴,沉声道:“你要回去倒没碍着我,但在我的地盘上摔倒了就碍着我了。”
我心一紧,吃痛地皱眉,“慕容公子,你逾矩了!”
“那又如何?”那眼神冷的有些吓人,我不由倒退几步,气沉丹田,反手就是一掌拍在他的胸口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