乒乒乓乓,柳望春布巧阵旗开得胜
哭哭啼啼,芦伯才中埋伏折将损兵
芦家两兄弟带着四名匪首六十名匪徒直到十点多钟方才离开匪窟,一行人哩哩啦啦足足拉了有一百多米长,踩着苇塘里的小路往西南而来。
他们自以为苇塘之内都是他们的天下,毫无顾忌,有的说着下流笑话,有的唱着淫词浪调,叫人老远一听就明白这是一支土匪队伍。芦家两兄弟带着四匪首走在最前面,后面紧跟着几个带枪的亲信护卫。芦正太小腿被狗咬伤未愈,不能走得太快,后面的众小匪边走边闹,不到逃命的时候,是从来不肯快跑的。一行人直到下午两点多钟,才渐渐接近芦家窝铺。
柳望春等三十六人的埋伏点,在窝铺东面三里远的一条匪徒必经的小路南边,每人各找了一个既可藏身、又可从苇丛中观望动静的去处隐蔽起来,枪里都上着顶膛火,只等土匪露头,柳望春一声令下,就一人瞄一个排枪齐放。
正等得心烦,终于从东北方向隐隐传来一片杂乱的脚步声,其中还夹杂着说笑声、唱曲声、口哨声。大家一听,知道是这批送死的匪徒来了,一个个全瞪大了眼睛握紧抢,心里咚咚狂跳,嘴里却大气儿也不敢出。
这条埋伏线,柳望春伏在最西南的一头。估计匪徒从东北方向而来,必须等他们全部进入埋伏线以后,他第一个开枪,大家以枪声为令,一致行动。可是等匪徒们到了眼前,没有想到六十多个人竟会拉了这么老长。小分队三十六人每隔三米一支枪,也不过七十五米。按说,三八和七九的射程都可达一千多米,有效射程达五百多米,二百米之内,正是命中率极高的射程。但是这支小分队除了队长之外,谁也没有放过枪,因此不得不来一个短兵相接,把有效射程缩小到五十米之内。为了这样一个目的,柳望春不得不把匪首们从自己眼前让过去三四十米远以后,才取出二把匣子,对准了众匪首的后影儿连发了半梭子。
柳望春的论法,虽然不像芦正太替他吹的那么神,不过六十米的距离内打人,倒是有相当把握的。刚才的半梭子,一者由于面前有芦苇阻挡,二者由于匪首们身后有亲兵掩护,因此十几发子弹射出,应声倒下的几乎全是护兵,红海椒屁股上中了一枪,也倒了,瓦刀脸一听枪响,知道中了埋伏,刚拔枪在手,回身打算喊“趴下”,“趴”字刚出口,“下”字还未发声,柳望春又点发了一枪,子弹正好从他右面腮帮子穿过去,从左边腮帮子穿出来,连“啊哟”都来不及喊,忙把手枪扔掉,两手捂着腮,滚到死人身后藏了起来。倒是芦家兄弟和黄胖、周昌四个人命大,他们走在最前面,一听身后枪响,急忙就地一滚,就钻进苇丛中去了。这时候,小分队的队员们都已经各自瞄准了一个人,一听枪响,齐勾扳机。排枪声中,匪徒们有中抢倒下的,也有吓得趴下的,总之是一个站着的人也没有了。双方谁也看不见谁,虽然都手执武器,可是谁也不开枪,沉默了足有三分钟之久。除了十月的寒风吹进苇丛发出尖啸声和中弹的匪徒发出的呼痛呻吟声之外,什么动静也没有。双方都紧握枪把瞪大了眼睛在搜索着可供射击的目标,但由于双方都趴在地上,又隐身在芦苇丛中,因此谁也没有发现谁,谁也不敢探出身子去观察。双方就这样全都沉默着,就看谁更沉得住气儿。
过了五分钟光景,黄胖沉不住气儿了,他爬到周昌身旁,小声地骂着说:
“他妈啦个巴子的,没想到都快到了,还会遭到伏击,又不知他妈的是什么人、有多少人!刚才咱们是在明里,人家是在暗里,咱们的实力人家全都清清楚楚,人家的实力咱们一概不知:这样的窝囊仗,他妈的怎么打!”
赛周仓奓煞着大胡子,也气极了,咬牙切齿地说:
“打了一辈子猎,倒叫鹰啄了眼睛了!这一带是咱们的天下,哪帮瞎了眼的想来占咱们的地盘、跟咱们火并?他娘的,不管他,老子来个火力侦察,先打一梭子探探!”说着,就朝刚才打枪的方向擦地皮“哒哒哒”地横扫了一梭子。
这种小股子土匪队伍,枪少子弹也不多,平时背杆枪,多半儿为的是壮胆子,以备紧要关头应急救命,就是在做案的时候也以动刀为主,轻易不放一枪。刚才虽然遭到伏击,由于号令森严,不得到命令,谁也不敢开枪。这会儿小匪们听到大兰把打枪了,手里有枪的,就也一齐放了起来。其实他们全是盲目乱打,根本没有目标。说也真巧,其中有一颗子弹,正打在秦柏青的左膀上,血流不止。他自己用手捂住,旁边一个人爬过来,扯下一条布给他扎上了。
小分队在此埋伏之先,柳望春就下了严令:看不见敌人,不瞄准了,绝不许放枪。因此不管这会儿群匪乱枪齐放,大家全都沉住气儿两腿叉开平卧在地上一动不动,只见身前身后的苇子秆儿齐腰被打断,纷纷下落。刚打了一排枪,黄胖心疼子弹,也知道这么无目标地乱打毫无用处,就大喊一声:
“停止射击!别瞎打了!”
众匪徒听大兰把下令,就都停住不敢再打。枪声一停,周围又是静悄悄儿的,什么动静也没有。又过了三五分钟,芦正太爬过来对黄胖和周昌说:
“二位大兰把,看来他们已经跑了,咱们赶紧撤吧!从这儿到我们的窝铺,不过三里多地,到了我们那儿就什么都不怕了。”
黄胖撇了撇嘴,不屑地说:
“打仗的事儿你不懂,不要多嘴。他们绝没有撤。他们站起来一撤,我们就能看见;我们要是一撤,他们马上就会开枪。你倒说说,他们到底都是什么人?”
芦正太不假思索地回答说:
“那还用问,当然是柳望春他们啰!”
黄胖马上反问:
“他们有那么多枪吗?他们什么时候学过放枪了?”
芦正太难于自圆其说,迟疑地回答:
“对,是没听说过他们有枪。这么说来,难道也是黑道中人?”
周昌可沉不住气儿了,他那赛周仓的脾气一上来,就知道赤膊上阵,硬打硬拼。只见他虎地站了起来,大喊大叫地说:
“好哇!我倒要看看,是哪家兄弟这样重交情、讲义气,竟敢来劫我周昌的道儿!兄弟们,拉开距离,搜索前进!”
众匪徒见赛周仓下了一个大胆的命令,自己却又站着光喊不动,一个个吓得胆战心惊,既不敢不爬起身来,又不敢第一个冲上阵去,带枪的,把子弹推上膛,平端着枪,猫着腰,弯着腿,硬着头皮往前进了几步;带刀的,把刀尖向前装出一副随时投入厮杀的架势,跟在带枪的后面前进。他们一步三张望地往前走了十几步,并没有发现动静,不由得胆子渐渐地大了起来,腰也渐渐地直了起来。再往前走了几步,离小分队的埋伏线可就只有二十多步远近了。
柳望春隔着芦苇听见赛周仓下令搜索,心中暗喜,两眼紧盯着影影绰绰摸上来的匪徒,正要开枪,忽听赛周仓扬着手枪在那里跺着脚咆哮:
“奶奶个屄的,全他妈的是胆小鬼!是我的人,都给我直起身子来往前冲!”
柳望春听了抿嘴一乐,心里说:“你着急,先送你回姥姥家吧!”回手一枪,正打在他的右手上。只见他把手枪一甩,左手马上捂住右手,接着大喊一声:“快都趴下:开枪!”可是没等他自己趴下,柳望春的第二颗枪子儿“嗖”地飞来,赛周仓登时变成了死周仓,虽然依旧奓煞着胡子瞪着眼,却像死猪一样倒了下去,再也不会说话了。而他的那一声“开枪”,却有如给小分队下的命令一般,二十五支枪一齐响了起来:一片“嘎嗊嘎嗊”的三八大盖的枪声中,夹杂着几响清脆嘹亮的七九步枪声,在广袤的苇塘上空交织回荡。
正在搜索前进的众匪徒,没来得及开枪,就全倒下了。有被打中的,有被吓趴下的。没有死的匪徒,手中拿刀的,赶紧蜷起身子来装死;手中拿枪的,只知道没命地朝前面胡打乱放,也不管那子弹射向何方。奇怪的是,尽管匪徒们枪声不断,却听不见对方还击一枪。原来,柳望春有严命在先:只要敌人一趴下,看不见目标,就不许再放枪,只要把自己隐蔽起来就行。
黄胖见周昌不与自己商量就断然下令,不单他自己死于非命,还连累许多“弟兄们”非死即伤,心里极为恼火,又见众匪徒不惜弹药猛一通放枪,更加心痛,不由得大声下令:
“别打了,别打了!都给我往回撤!”
众匪徒其实巴不得有这一声令儿,着急地撅起屁股往回就跑。聪明点儿的,学着匍匐前进的动作往回爬;埋伏着的小分队一见有人弓起身来,不管能否命中,各自分头又放了几枪。不知是打中了还是被吓着了,所有后撤的匪徒们全都紧贴着地面爬了起来。苇塘里面,长一根短一根的苇茬子像铁钉山一样,戳得众匪徒衣碎手破,可是为了逃命,也顾不得那许多了。
等到众匪徒连滚带爬地来到黄胖面前,枪声已经完全静寂。看看芦家两位少爷,早已经在双方沉默的间隙中溜出半里之外去了。黄胖鼻子里哼了一声,命人扶着瓦刀脸和红海椒,抬着赛周仓,再也顾不上中弹死去和重伤的“弟兄们”,像耗子一样溜走了。
柳望春又放了几枪,打中了跑在后面的几个匪徒,也等于催促跑在前面的匪徒们逃得更快一些。等看清他们确实跑远了,这才带领队员们出来打扫战场,从死伤匪徒的身上又缴获步枪五支、子弹和大刀片儿各若干。一场伏击战,小分队仅仅放了不到一百发子弹,就大获全胜。柳队长一声令下,全队安全撤退。
芦家两位少爷把这支狼狈不堪的败寇带到自己的野巢跟前,不禁又大吃一惊:原先瞭哨的人,一个也不见了,躺在哨位上代替哨兵的是两具死尸,那十几个亡命之徒,有五六个半死不活地半躺在向阳的窝铺前面晒太阳,另外十几个大约都钻在窝铺里面睡大觉了。芦正乙一眼看见巴正侯也张手张脚地躺在窝铺前面的干芦苇上,大踏步走上前去,一把抓住他前襟把他提了起来,喝问他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儿。巴正侯见是自己的把兄,这才带着哭腔把昨夜四更天光景这里所发生的事儿细说了一遍。为了减轻他这个驻地二掌盘的失职之罪,他把来犯之众说成了不下百十来个,带有长短枪四五十支,而且又是在深夜之中摸掉岗哨之后趁他们在睡梦之中一哄而入的,双方实力太悬殊了,根本无法较量。偷袭者退走以后,他们被串绑在窝铺外面,无法自解,直到日上三竿之后,才有一个人挣脱了绳套,帮大家松了绑。屠仁善右手中了一箭,还自告奋勇出塘去报告芦伯才,至今未归,大伙儿正没主意呢!
这时候,芦正太也过来了,兄弟二人听了巴正候的一席话,正所谓“分开八片顶阳骨,倾下一桶雪水来”,呆在那里,半天儿都说不出一句话来。过了好一阵子,芦正太才问:
“除了打死两名岗哨抢去枪支和大刀之外,还损失什么?”
巴正侯眨巴着疤拉眼嗫嚅地说:
“大小窝铺都搜查过了,把大箱子小箱子全抬的抬、扛的扛地弄走了!”
芦家两兄弟并不知道大箱小箱里装的是什么,只是从那沉重的份量上猜想一定是银元珍宝之类,如今全部失去,急得直搓手跺脚。芦正乙忽然想起了吴丽芝,急问:
“抓来的那个小妞儿呢?”
巴正候并不知底细,反正人没了,总是让人家带走了,就顺口说:
“也让他们带走了呗!”
芦正乙两眼一睁:
“那么说,这一定是叶超元他们干的!”
巴正侯干咽一口唾沫,不敢说是,又不敢说不是。躺在一边儿的郑天雄有气无力地插嘴说:
“我看不像,我亲眼看见那小妞儿是被他们绑着手捂着嘴架出去的,绝不会是她的自己人!”
芦正太这会儿也晕了头了,只是恨恨地说:
“看来这又是哪一路不仁义的王八蛋拿咱们当作软柿子给吞吃了。这事儿不难查访明白,等爹回来了自有发落。咱们还是赶快安排远道来的弟兄们先吃喝休息吧!”
这时候,窝铺里的人都已经涌出来,听大少爷这么说,大家忙都三五成群地去搀扶受了伤的人。彼此都是久住东大荒的亡命之徒,又常有来往,不少人互相熟识,如今见他们负伤而来,一面把他们架进窝铺去包扎,一面动问刚才的那一阵乱枪是与哪家火并。芦正太、芦正乙亲自把瓦刀脸和红海椒扶进一间窝铺里去,取出珍藏的红伤药来给他们敷上。黄胖又气又恨,一面发誓赌咒非要把仇家找到抓来亲自开膛摘心不可,一面大骂自己悔不听洪长海之言,在这种背时的日子出兵,以致遇上这种晦气。话中有话,其实是骂给芦家两位少爷听的。事到如今,正太、正乙两个也无话可说,只得忍气吞声,吩咐下去,赶紧整治最好的酒菜上来给黄、洪两位首领压惊。任杰的大长瓦刀脸两边腮帮子各钻了一个窟窿,不仅吃不成酒饭,连话也说不成了。
一帮人刚吃完了饭,已经是下午四点,也就是事先约定芦伯才与众匪首们见面的时间。四点刚过了十几分钟,芦伯才带着他的三少爷芦正阳和花仲伟准时赶到了。他们刚进塘,就看见屠仁善血肉模糊地被人杀死在道儿上,手里还紧紧地捧着一把七寸长的匕首。芦伯才一见,吓出了一身白毛汗,只当是叶超元他们一定还在左近地方埋伏,心里暗暗埋怨芦正乙不该惹事生非,打死了王利同,抢来了吴丽芝,跟这帮穷小子们结下了冤仇,只有百害而无一利。想返回去吧,又是约定了下午四点在窝铺里见面的;往前走吧,心里还真有点儿嘀咕。年纪大了,年轻时代那种天不怕地不怕的闯劲儿早没有了。犹豫再三,这才在芦正阳的一再撺掇鼓劲儿下心惊胆战地溜到野窝前面。刚刚一探头,又见三具尸首直挺挺地躺着,一丝儿寒气从头顶心直透脚底心,周身上下的血全都凉了。众匪徒见千户大人两眼发直,身子摇摇晃晃,几乎跌倒,忙去通报。黄胖和两位少爷急忙迎了出来,来不及细问,两个架一个,把老爷子迎进了窝铺里面。
大少爷忙斟上一碗酒来给老爷子灌了下去,到底是土匪出身的人,离不开王母娘娘的救命水,一碗“壮胆汤”下肚,芦伯才慢慢地缓过气来,声音发颤地问这是怎么回事儿。黄胖气头上更说不清子午卯酉;芦正太一五一十把请来四位首领、共带六十弟兄、在半路上遭到伏击、死伤三位首领二十多兄弟的事儿先说完,接着又说昨天夜里不知哪里窜来一支杆子摸掉了岗哨把窝铺里的大小箱子全抢走了,还顺手牵羊把吴丽芝也带走的事儿说了个大概,最后说了说他自己的估计,认为这两档子事儿相隔的时间不长,距离不远,多半儿是同一伙儿人干的等等。
芦伯才一听窝铺里的大小箱子全部丢失,一阵心痛,芦正太下面说了些什么,他根本没听见。直到芦正太停了嘴,他才痛定思痛,带着哭腔连连跺脚说:
“我的天爷!你们哪儿知道,那箱子里装的是二十支全新的
大少爷忙斟上一碗酒来给老爷子灌了下去,芦伯才慢慢地缓过气儿来。
三八大盖儿和四千发子弹哪!我搭这么多窝铺,用这么多人,为的就是守住这点儿本钱,往后一旦有事儿,才能保住自己,保住凤鸣川这块地盘哪!如今完啦!完啦!全都完啦!”
芦正太一听说箱子里装的是枪支弹药,反倒来了火儿,不满地顶了他老子一句:
“我说爹呀!您老怎么越老越糊涂了?难道你就听不见我们兄弟几个天天嚷着缺枪使吗?你老这倒好,大批的枪支弹药不放在家里,却拿到这荒郊野地里来拱手送人!这不是守着烙饼挨饿、放着棉袄挨冻吗?手里有这么多枪,不但不拿出来交给我们,反而连亲儿子都蒙在鼓里!我说句不好听的话,您这是老糊涂了,痰迷心窍啦!”
花仲伟坐在一旁,听芦正太这么数落他爸爸,有些看不下去,也有些过意不去,急忙接口说:
“大侄子这话可就说得有点儿不知轻重了。买枪的事儿是我经手的,运到这儿来的主意也是我和你爹两个人商量定的。你不想想:如今皇军投降了,国共两党都争着来抢东三省这块地盘,到底谁胜谁败,如今还难见分晓。在这个节骨眼儿上,咱们的对策只能是一等二看,等看明白了谁胜谁败,咱们才能决定是用文还是用武,是烧香还是开枪。国共两党,一个有机械化,行动迅速,一个靠两条腿,神出鬼没;都是说来就来的神行太保。咱们要不事先把枪支弹药、金银财宝和粮食药品之类运出来藏好,赶明儿凤鸣川突然之间叫人家占了,咱们觉着不对路子想要逃出来,可就无处可奔、无饭可吃、无枪保身啦!”
芦伯才听花仲伟把话说明白了,这才接着他的话茬儿说:
“在此以前,咱们家里有过几支旧枪,这是早就公开了的,怎么能叫人家知道咱们家里有那么多枪?不管是国民党来还是共产党来,谁肯让咱们手里有那么多枪?小起码的,也得等咱们在适当的时候成立一支百把十人的凤鸣川自卫队,才能把这些枪扛出去。眼下时局动荡不安,倒也正是成立自卫队的时候了;百把十个人,也并不难凑,难的是必须先把柳望春、叶超元他们那一伙儿人降伏,给咱们出力;降不伏就把他们一个个收拾掉。这就是我叫你们专诚去请黄、任、周、洪四位首领带人来跟柳望春他们较量一番的用意。你们兄弟也都三十上下的人了,却一点儿也不知道天高地厚,为了一个姑娘,把他们的人打死了一个,还伤了好几个。冤仇越结越深我不怕,只是打了草惊了蛇,人家早有防备,咱们下手就难啦!你们还不知道吧?屠仁善已经被人在东沟口苇塘里干掉了。我猜想准是他一早赶回凤鸣山去给我报信儿,在塘口遇见柳望春他们,他手里又连把大刀也没有,白白叫人给收拾了。”说着连连叹气。
花仲伟忽然灵机一动,疑疑惑惑地说:
“屠仁善被杀,如果真是柳望春他们干的,那我猜想昨天夜里来偷袭的,准也是他们。最初的来意只怕单是为了救回吴丽芝;扛走枪支弹药不过是无意中的发现,来个顺手牵羊。要是过路杆子干的话,苇塘里粮食也是一宝,为什么一点儿没动?至于说他们把吴丽芝绑着走,只不过是故意演戏给你们看,不叫你们疑心就是了。如果我的猜测不错,那我看只怕连半路上打伏击的也是他们。你想,他们手里有了枪,又从哪位弟兄嘴里问出了大侄子他们兄弟的去向,还不趁热汤下第二锅面吗?”
芦正乙刚才让爹训斥了一顿,心里还有些不服气;听了花仲伟的一番话,更不以为然,结结巴巴地分辩说:
“要说屠仁善叫叶超元他们遇上被杀,这我相信;要说偷袭和伏击也是他们干的,我看那几条穷棒子未必有这么大的胆子!再说,这些土包子们只会耍几路大刀片儿,洋枪连摸都没有摸到过,谁能一拿到手就会使?”
花仲伟相信自己的推断,见芦正乙怀疑,就寻旁证说:
“二侄子要是不相信,只要上凤北岭去看着吴丽芝在不在家里,一切就都明白了。”
芦伯才皱了皱眉头,一时也难于肯定是非,就打个圆场说:
“对,吴丽芝是不是叫叶超元他们救走的,明天我叫时守中去凤北岭探听一下就知道了。不管这偷袭和伏击是他们干的也好,不是他们干的也罢,这一帮穷小子不除,总是咱们的心腹大患。如今黄贤弟的人马既然来了,这件事情还得仰仗贤弟的鼎力!周贤弟为我尽义,任、洪二位贤弟为我挂彩,我心里更是悲痛难安。他们的丧葬和治疗事宜,统由芦某妥善办理,黄贤弟不必挂心,先在这里好好儿将养些日子,待我派人把底细摸清了,再来请你出兵,为周贤弟他们报仇!”
黄胖遭到惨败,又羞又恼,听芦伯才如此说,恨得连连跺脚说:
“只要查清了是谁胆敢占老子的便宜,老子不一刀一刀片了他,誓不为人!他妈啦个巴子的!……”
芦伯才回到家里,气得七窍生烟,咬牙切齿,发誓要报今日之仇。正要着人去请花仲伟、时守中等人来商量对策,忽报白叔炎派专人前来下书。芦伯才一听是久无音讯的三弟突然有了消息,立刻舒展眉结,一迭连声忙叫快请。下书人进来,一手还提着马鞭,看样子是骑快马赶来的,一手打怀里摸出一封信来,双手呈上。芦伯才也来不及去取眼镜,急忙拆开,眯着眼睛看了起来。只见那信上用核桃大的字歪歪扭扭地写着:
伯才如胞兄大鉴:
<p style=\"margin-left: 22.2pt\">
一别三十余载,未通音问,并非小弟忘却患难之交、手足之情,实因军旅生涯,飘忽无定,且又一事无成,羞以落魄景况报闻大哥耳。前者小弟几经周折,刚在山海关保安司令部谋得一团长职务,上任伊始,即逢日军投降,并遭到共军突然袭击,几乎全军覆没,令人徒有生不逢时之叹。所幸天无绝人之路,不久国军即接踵而至,一战而将共军赶出山海关外,并将小弟之残部改编接收为中央军,补足兵员,任命小弟为中校副团长之职。现随军北进,暂驻锦州,唯军务缠身,无法亲身登门探望兄嫂及仲伟如胞兄等,望兄等当以国事为重,勿过于严责也。
<p style=\"margin-left: 22.2pt\">
此次日军投降之后,国共两党争收失地,现国党百万大军进驻东北,长驱直入,所到之处,共军节节败退。日前,蒋委员长传下手谕,令我军务必于六个月内荡灭关内外之共党共军,胜利在望,你我兄弟,相聚庆贺有日也。
<p style=\"margin-left: 22.2pt\">
目前形势,共军虽已被我军击溃,但有生力量并未消灭,据我方情报,确知彼等正向铁路两侧之城镇乡村溃退。我军集中精锐,先接收铁路沿线之大中城市,以保证交通枢纽畅行无阻,方能调集更多兵力下乡搜索残共,以图全歼。兄长所居,正是我军鞭长莫及而共军又不敢贸然深入之真空地带,在此期间,我兄处世,万万不可恃强过甚,一切以忍让为上。须知一者众怒难犯;二者共党最善于笼络穷苦百姓,蛊惑人心,一旦激起众怒,势将不可收拾也。为今之计,第一要积聚资财,暗中联络苇塘中的零散武装力量,伺机而动;第二要千方百计稳住穷人,尤其是有积怨宿仇的冤家对头,要以小恩小惠将其收买,暂且化干戈为玉帛,以免被共匪乘隙煽动利用。一旦东三省全盘由我中央大军控制,些许几个跳梁小丑,不难一网打尽也。
<p style=\"margin-left: 22.2pt\">
再者,驻守锦县之警备营营长马大富,系我之义子,此人少年老成,胆识过人,如兄长有用他之处,不妨就近相召,定能尽力报效。
<p style=\"margin-left: 22.2pt\">
总之,一切随机应变,谨慎从事。余不一一。恭问
<p style=\"margin-left: 22.2pt\">
近安!
<p style=\"margin-left: 22.2pt\">
三弟
<p style=\"margin-left: 22.1pt\">
叔炎敬上
民国三十四年
十一月十一日
看了这封来信,芦伯才心中豁然开朗。由于下书人急等回信复命,芦伯才一面叫人好酒好肉招待下书人,一面叫人把花仲伟、时守中和三个儿子都叫来,六个人在客厅边喝边商量对策,直到深夜方才散去。
第二天一早,下书人刚刚扬鞭动身,芦伯才就派人到凤鸣川十几个村落去把村中的头面人物全请到芦家大院儿的客厅里来叙话,烟茶瓜子招待。
时正中为了王利同的事情,已经到芦家来过三次了,每次的答复都是“芦老爷不在家”,连大门都没能迈进去。今天一早,见芦伯才派专人来请,还只当是为了王利同的事。进了芦家,见在座的不但有凤鸣山街上的知名之士,陆续还到了凤鸣川各村的头儿脑儿。时正中不知道芦伯才闷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坐在一边低头抽烟,连时守中也不理。
人到齐后,芦伯才走进客厅,先咳嗽一声,又拱手转圈儿作了一个揖,这才走到正中央主位上坐下,强装出一副笑脸儿来,慢条斯理地说:
“众位乡亲父老,今天在下把诸位请到寒舍来,有几件要紧的事情想跟诸位商量。大家也都知道,自打日本人投降以后,到今天快三个月了,由于国共两党争夺天下,抢占东北地盘,咱们东三省的局面,到今天还没有安定下来。对咱们小小老百姓来说,谁掌天下,咱们管不着,咱们只知道谁掌着大印就听谁的令儿。如今共产党还没有掌上大印,天下还是老蒋的民国天下,政府也还是老蒋的中央政府,咱们今天当然也只能听老蒋的令儿。只是直到今天,国民党也好,共产党也好,谁都顾不上到咱们这个荒凉的穷地方来。也就是说,咱们凤鸣川地面,还只能由咱们在座的诸位来共同维持。在下身为维持会会长,今天把大家请来,就是要商量一下怎样继续维持下去,等待国民党政府和大军的到来。在此期间,凤鸣川人的当务之急,是要同舟同济,共存共荣。可是近几天来,由于种种原因,加上误会,已经接连发生好几起打斗不和事件,结下了冤仇,其中也有我们芦家人牵扯在内。为了表示我芦某人精诚团结的诚意,过去的事情我愿意一笔勾销,从今往后,不分贫富,永远和睦相处。希望在座诸位回村以后,向乡亲们善言转达我的心愿。不知诸位意下如何?”说完一面嘿嘿笑着,一面望着众人,等待回答。
在座的人们谁也没有想到芦伯才会说出这样的话来,都在琢磨这话中的意思,一时间无人答话。时正中连找芦伯才三次,为的就是和解打斗,如今听他自己先提出这件事儿来,急忙趁热打铁,第一个拱手发问说:
“芦老爷的善心美意,小老儿十分赞成。只是前天贵府上二少爷扬言禁塘,不许外人进塘打苇子,和我们凤北岭几个小年轻的发生了一场打斗,杀死了王利同,抢走了吴丽芝,还伤了七八个人,不知道芦老爷打算怎样收场,请当众明示。”
芦伯才听说时正中曾一连三次找上门来过,就料到他今天一定会提出这件事情来,早有成竹在胸,不慌不忙地回答说:
“前天的冲突,纯属误会。东荒苇塘自古无主,四周又无围墙,想禁也禁不住。我那二小子前天进塘围猎,路遇凤北岭诸位后生少年,禁塘不过是一句笑话而已,想不到少年人气盛,竟为此交起手来,以致双方互有死伤。王利同伤重身亡,人死不能复生,在下除表示哀悼之外,愿意拿出银元一百元来交王家作为丧葬和抚恤费用,以了结此事。吴丽芝当时确被正乙擒入苇塘,不过当天就逃跑了。正中兄弟要是不信,请回村去到吴家一看便见分晓。至于双方受伤人员,那就只好各自医治调理了。有无钱无药的,我芦某人以乡谊为重,也可以资助一二,但求相安无事。如此忍让,凤北岭的小兄弟们,往后总该不再找碴儿生事儿了吧?”
对于芦伯才今天的出手大方,连时正中都感到十分意外。他虽然受柳爷爷之托,到芦家来从中说和,但也没想到芦伯才会如此痛快地认错认赔。心想芦伯才如果确实出于真心,从此不再仗势欺人,也是好事一桩。正沉思间,花仲伟见他不言语,插嘴说:
“适才芦兄的话,乃是发自肺腑,出于真心。古语说:人为尊,和为贵,让为善,忍为高;相反,争则恶,仇则亡。只要大家各各退让一步,就可以变敌为友。正中老弟从中说和,更是功德无量啦!”
时正中听花仲伟的一番言语,似乎也颇在理,就接着话茬儿说:
“今天芦老爷的话如果能够言行归一,那就太好了。大家都是凤鸣川人,尽管有贫有富,那是人各有命,不可违天;人与人之间,却不应该结仇相欺。如果芦老爷确有和解诚意,我时正中愿意卖卖这张老脸,两头说和。王利同家里,我去相劝。”
芦伯才听他话中还有些不敢轻信,又再次表示诚意说:
“正中兄弟不必犯疑,当着众位乡亲父老在此,我芦某人指天为警:凡我凤鸣川人,往后一定精诚团结,同舟共济,要有二心,天地不容!”
赌咒起誓,在盗贼匪徒中固然可以视同儿戏,但在当时的乡民们中间,却还是郑重其事,不可亵渎的。大家伙儿听芦伯才一反常态,不仅引咎自责,还设下了庄严的誓言,不由得全都深信不疑起来。当时会上又提出了另几个村中的几件争端的解决办法,不到中午即各自散去。
时正中回到凤北岭,先到王利同家把芦家愿意认错认赔的意思说了一番,又做好做歹地把王家说得点头认可了,这才踱到吴丽芝家来。
吴丽芝这两天一直藏在赵四虎家,不敢在村里露面。时正中走进吴家,问起吴丽芝可曾回村,启文、启武两个异口同声回说未曾回来,还口口声声要去芦家要人。时正中无奈,只得走来和柳老爷爷商议。柳老爷爷再次委托时正中去和芦伯才交涉,要想息事罢兵,必须及早把吴丽芝放回,否则哪怕鱼死网破,凤北岭全村人必将和芦家周旋到底。时正中一个下午又来回跑了两趟,由于在吴家确实没见到人,芦伯才理屈词穷,不得不答应派人四处寻找。时正中的奔走,依旧设有结果。
入夜,一帮小伙子又聚集在柳望春家议论日间芦伯才的所作所为,一致认为芦伯才愿当缩头乌龟,行的无非是一条缓兵之计。叶超元提出的对策是将计就计,藏起吴丽芝来跟他拖,先稳住他再说。柳望春正想回队去汇报一下工作,并带一些手雷回来,提出把吴丽芝带到县大队去暂躲一时,顺便学点儿医护常识回来,经征得吴家同意,当天夜里,柳望春、李治才、赵四虎和吴丽芝四个人各带刀枪,悄悄儿出村,往阎村方向摸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