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用手背擦干残存的泪水,扬起头来看他,勇敢地问:“我不离开,你会娶我吗?”
秦峥果然怔住,深邃的双眸藏着挣扎的苦痛。
青兮浅浅一笑,眼中清明,泪在身体里的另一个位置流淌,她代他回答道:“你不会!秦大哥不会舍得让我与另一个女子共处一室。”
秦峥面无表情地定定看着她,眸光更深,竟无言以对。
看吧,沂州这些年的相处,她还是很了解他的,很了解自己在他心里的分量,了解怎样才能让他却步。
她这一句说得猖狂,却也是真心。愿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句子很美,却也太过理想,道不尽许多现实的苦楚。她要得一人心却也要那人眼中心中只有她一人,没有第二个女子,没有对她的身不由己,没有对她的羁绊与责任,方才不负她白首不变的相思意。这是她的原则,这是她仅剩的骄傲。
脚已经在不停地颤抖,青兮紧握着拳头,感受到手心彻骨的冰凉,她的全身都想要颤抖,她真怕自己控制不住,微微缩着肩,她知道必须马上结束这场谈话。
她尽力咬了咬牙,镇定地开口:“你回去吧!宴厅的宾客还没散吧,主人不在不合宜。”她甚至庆幸此刻他木然飘忽不知落在何处的眼神,庆幸此处并不明亮的光线。
秦峥怔了怔,眼神又回道她的身上,深深看着她,却没有要走的意思。
青兮知道她的双腿已经在不听使唤地战栗,肺腑像被置于千年寒冰之上,感知已不属于自己,分明没见过大雪,此刻微小的她却似独身一人踟蹰行在冰天雪地中。不行,她感觉自己站不住了!躲开他的眼,她心一横,坐定趴在冰凉的石桌上,添加外一层的寒冷将自己麻木,低声吼道:“你快回去吧!我要一个人静一静!”
秦峥纵然心殇,只能点了点头,转身欲走,背对着她说了最后一句,似在乞求:“兮儿,别那么快做决定好吗?给我一点时间!”
青兮终于可以蹲下身来蜷缩成一团,她倾身倒在无人的黑夜中,遥遥望着他的背影慢慢消失在这苍茫无边的黑夜中,泪珠一瞬间汹涌而出,穿过另一只眼睛,汇聚,流进发丛中……
他的不舍她怎会不知,然而她更是心疼!他的弱点,他的负担,他的责任,一个已经够了,他的人生方才得见云开月明,她又怎舍得因她又被阴霾笼罩。
盟主令和追星剑,她还是觉得最适合握在他的手中,别人根本不配拥有,而她,也不配用来交换。就让这个秘密跟随她一起掩埋在流逝的时光中吧,消失不见便可当做不曾发生!
黑夜将她覆盖。她在浅浅一笑中合上了双眸。
青兮清醒过来仍是黑夜时候,天边几点寒星,周围死一般的寂静。她吃力地站起,拢了拢衣服,庆幸还能感受到露珠的寒凉,至少可以证明她没有被冻到麻木。心中已然不敢大意,寒心蛊的威力果然不假,这才第二天,已经寒冷胜过昨夜,她若再停留,必瞒不过其他人。
身体渐渐回温,看来午夜已过。青兮瑟缩着踉踉跄跄回到屋内,将棉被裹在身上,却已经没了半分睡意。看着窗外无边的黑夜发了一会呆,已经能听到几声遥远的鸡鸣,青兮突然回过神来,匆匆爬下床,摸出纸笔。
思来想去,等两封信写好,已经天明。青兮叹息一声,将两封信装进信封里,想到她的不告而别,李沐辰必定又是一副气得想揍人的表情,秦峥……秦峥,从此他的喜忧她将不再参与,就此相忘,好过清泪两行。
收拾好一个简易的包袱,青兮不再耽搁,想赶在疏影来前出门。
恰此时,疏影走进屋来。青兮微微惊讶,灵机摸出写给李沐辰的信递与她,吩咐她赶紧送过去。
疏影疑惑地看她:“姑娘,李公子就在后院,过去找他就行了,还要传书信?”
青兮呵呵一笑,说道:“总有些话是难以说出口的。”
看着疏影走远,青兮终于不再留恋,迈步离开。
秦峥站在墙角,凝望她出了院门。悄然走进屋内,桌上放着留给他的书信,她万般思考落笔却只留下四字:珍重,再见!
秦峥心头一痛,一张纸紧紧握在手中,猛然追到屋外。这一声再见,可是再也不见?
“秦峥!”李沐辰不知何时已来到院前,厉声叫住他,几步走近,又含笑施礼道:“多谢盟主几日款待,李沐辰不胜感激。可惜归期难改,赶不上盟主一月后的婚礼了,到时必送上薄礼,遥祝盟主与夫人百年好合。就此别过!”一句说完,他挥手作别,匆匆上马,扬鞭而去。
秦峥紧握着双拳,定定看着他远离。满腔愤怒,不是冲他,却都是暗恨自己。不错,无需他提醒他也知道,他没有理由追去。心空落落,有真实的痛感传来,他们,就这样了吗?
疏影看他满目悲伤,着实不忍打扰,走近讷讷说道:“盟主,安堂主找您。”
秦峥蓦然回首,很快就隐起悲伤,挺直脊背,向站在不远处的安少信走去,率先开口问道:“有岳朝骅和姜原的消息吗?”
安少信默然点头,片刻回道:“岳朝骅调虎离山,只抓到了姜原。——盟主,集贤堂向来贤义在后忠在前,兄弟们怒不可遏,已经失手杀了这个有辱门声的叛徒。”
秦峥前后一思,冷笑一声自嘲道:“只怕不是叛徒而是奸细,当初求贤心切,是我大意了!掘地三尺也要找到岳朝骅,亡命之徒我倒要看看他能往哪躲?”最后一句竟是咬牙切齿。
安少信领命欲走。秦峥叫住他,恢复如常,只没有一丝表情,吩咐道:“让沉吟来见我。”一句刚说完,想了想又接着道:“算了,让沉吟协助你,换展鹏来见我!”
安少信道:“展鹏轻功好,擅隐藏,可是有什么新任务派给他?”
秦峥不料他会再问,抬眸看着他,半晌回道:“非为公事。”
安少信已然猜出三分,不再多问。
当日夜,展鹏归来,第一封快信传至秦峥书房:“至岐阳县,李沐辰隐于后,安好。”
一灯如豆,寥寥数语,却有人对着它静静而望,坐了一夜,仿佛要穿透一张薄薄的纸,窥见她的容颜,探看她的喜忧。
小客栈虽简陋了一些,设备也算齐全。最直接的感受是床板太硬,比之信陵山庄差上太多。青兮没有抱怨,裹紧被子躺下,不再想那一处的人和事。
这一天过得太匆忙,她从信陵山庄出来,去了沂州一家钱庄。师傅说给她留了一笔钱,跑去一查,那数字当真吓到了她,想不到她还真是个山大王,在不为人知的地方富甲一方。可惜,钱财多来无益,于她更无丝毫帮助。取了百两银票,买了一匹马,她便动身出了沂州城。
每到夜间就会有恐惧袭来,终究没有勇气对生死置之不理,若无其事在天地间潇洒地游历一番,她很眷恋这人世,她有太多放不开。至少要先去一趟幽然谷,或许云澈哥哥会有办法,运气好的话,或许还能见到师兄和师傅,她这样告诉自己。
幽然谷临近尚京,正是去京城的那条路,而回京城必经禺州,孟卿凝嫣还有响晴都在那里,李沐辰必定会回去与他们汇合,虽然不舍,为了避开他,青兮仍选择绕开禺州,转了大大一圈再向幽然谷去。
经过前两次的煎熬,这晚她可学乖了,白天奔波不歇,晚上一身疲累,洗一个热水澡,早早睡下,果然省去夜间许多苦痛,一觉到天明。
第二日仍是如此,一早便起来赶路。夏日已近,加之今日是难得的大好天气,艳阳高照,中午未到,已出了一身的汗。野外赶路,前后没个歇处,最是辛苦。好在青兮备了水和干粮,行至一处杨树林,她便下马靠着树歇息。
馒头是干硬的,青兮一块一块撕下送入口中,就着水吃下。
树林中一行人的声音渐渐传来。一个女子娇柔的声音抱怨道:“师兄,你快些啦!以你这龟速,我们晚上到不了延州啦!”
一男子口气里有些微的不满,回答道:“你急什么?秦盟主第一个要去的是贤义山庄,有几日才能到延州栖霞山庄来!”
女子紧接着说道:“姑父不是去参加武林盟会了吗?我要他给我讲讲盟主到底怎么个风华绝代、风采无双,不行啊?你别磨蹭了!”
男子又道:“喂喂喂,还要我再提醒你一次吗?秦盟主下月初六就要大婚了,娶的可是九省才女上官碧落,盟主经风历雨、成就功名,上官小姐倾心倾力、一路相随,可谓鹣鲽情深。盟主此次去往各山庄,一为视察,二为派发喜帖,所以,奉劝那些不相干的人,知趣的话就少生些不必要的心思了!”
青兮低头一笑,将最后一点馒头送入口中。是啊,在全天下人看来,他们都最为相配,或许旁观者清,他们会更容易得到幸福。再次听到他的婚讯,她已经没有那么难过,或许成全真的能让人心高尚!原谅她不能当面说出祝福的话,她心里是真的真的希望他得到幸福,虽然每每想到他她仍会心突突地疼。
那女子有些愠怒,扬声道:“谁不知趣了?谁生不必要的心思了?就你在胡思乱想!”
青兮摇了摇头,起身拉着马向外走去。
方才那说话的女子发现了她,像发现宝一般,热情地迎上:“嗨,姑娘,你也往延州去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