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欲作呕,青兮另一只手作势一巴掌就要扇过去,一抬眼,瞥见客栈二楼空旷的走道,拐角处隐隐一道人影,阴雨天光线灰暗看得并不真切,可她却扬起嘴角,生生放下刚要扬起的手。
眼见那人的手就要触到青兮,突然,一把匕首迅速飞来,削过那人指尖刺进桌子中央,从那人手上削下一层皮竟不出一滴血,好精准的刀法。
“谁?谁干的?”那人吓得一把坐下,抬头四看,不见一个人影,又惊恐地叫起:“鬼啊!有鬼啊!”立的起身向屋外跑去。
青兮掩嘴笑着,抬头看楼上,平静无声,又叹息一声,看来他还不打算现身,这是生的多大的气啊?
第二日一早,青兮便听到楼下议论纷纷,笑说着什么新闻。原来这微月客栈后面有个微月湖,湖东边是一片沼泽地,附近这一带人都习惯将粪便抛在那块无人区。昨晚上,竟然有两个人在那沼泽地里过了一夜,还啃了一脸的粪泥,今天早上才被人拉了上来。
青兮一听也跟着笑起,又掩着嘴不好出声。这,这也未免有些缺德!
午时,青兮一人一骑已出了烟城,歇在烟城近郊一处雅致的酒店。
点了简单的午饭,要了一壶酒,青兮便吃了起来。想不到酒竟是北地有名的十三窖。青兮品上一口,心下感叹,这样的好酒,李沐辰不肯出来对饮,真是可惜!
酒旗飘飞,马蹄声疾。两人下马进入酒店,应是一对主仆,为首那人锦衣华冠。
一落座,店家立马奉上好酒好菜。
锦衣华冠的公子未有一言一语,侍从在一旁服侍用餐。见他布好菜,竟将店家奉上的好酒推至一旁,取出自带酒壶道:“爷,乡野劣酒只可作水饮,还是自备的好!”
听这一句,青兮不由看了过去,她对酒可有着非一般的感情,不禁多嘴道:“非也!这可是烟城名酒十三窖,窖藏十三年才可开启,酒香秾烈,入口醇绵,作水饮岂不可惜?”
此话一出自引得那两人看了过来,特别是那锦衣公子,一双凤目打量她良久竟没个反应,目光犀利幽深,让人瞧不出喜怒,却望而生畏。青兮心道,她这话已经说得够委婉了!等了许久,那人竟是扯起嘴角,微微一笑。青兮见他年约二十六七,浓眉清俊,凤目微挑,嘴角轻笑,似有着说不出的魅惑味道,不发一言却气势慑人,着实让人看不透。
锦衣公子却心情甚好,笑望青兮一眼,自在回道:“非是作嫌,只是习惯。”语调清扬,竟让人听得出华贵天成。
说话间那侍从已打开酒壶,准备倒酒。
青兮闻着酒香更是惊讶,脱口而出:“无花!”无花可是尚京顶级的名酒,可谓斗酒千钱。无花以菊花酿酒,无花之名便是取自诗句“不是花中偏爱菊,此花开尽更无花”!此酒的最大特色是饮酒时以新鲜菊丝入酒,如泡茶一般,醇香融合,滋味曼妙。若是在秋季,菊花正盛,饮此酒最合时宜,可惜现在只是初夏。
那侍从呵呵笑起,对锦衣公子道:“爷,这姑娘还是个精通的主儿!”说着从身后取出一个赤黄锦袋,轻轻打开,袋内装的竟是新鲜的龙爪菊丝。青兮讶异,反季的新鲜花木,这可是有钱也不一定能弄到手的。她早知这人非富即贵,现在看来,应当是既富且贵。
锦衣男子面含笑意,看过来的眼神多了几分玩味和探究,直让青兮心生寒意,想敬而远之。而他却忽而笑意更深,开口道:“姑娘既然精通此道,可否帮个忙?我这家仆冲酒的技艺还未到家!”
青兮本欲拒绝,却抬眼看到那人身后,院中不远处的两丛茶树后,倏尔窜进了一道人影,片刻改变了主意。微微而笑,大着胆子走近那人,从侍从手中接过菊丝。冲酒这回事自难不倒她,云亦师兄爱饮茶、擅泡茶,她爱喝酒、能冲酒,师傅也是个挑剔的主,竟然说她冲酒的技艺不输云亦泡茶的功夫。只见她轻捏起一撮菊丝置于杯中,分三次向杯中注酒,晃荡,酒水在几只酒杯辗转一番,原本浮在酒面的菊丝竟然丝丝沉于杯底,仍是初时的鲜嫩模样,仿若绽放在杯中,花香伴着酒香,却已四溢。
锦衣公子端起酒杯饮上一口,嘴角浮现一丝惊讶,眼中绽放神采,招手让青兮坐下,不容拒绝,定要请这一顿。
青兮无奈坐下,摸不透眼前这人,总含着一丝惧怕,又惦念着茶树后的人何时出现,一顿饭吃得不甚自在,草草结束便与这锦衣公子作别,回到店内休息。
青兮到底失了耐心,走在走道上,喃喃道:“李沐辰,你赢了!你赢了!”
突然,一个硬物从身后飞来,不小的力道,不偏不倚正中青兮后脑勺。青兮痛呼一声,揉着后脑勺转过身,谁知又一个果核飞来,这回直击脑门。不待青兮反应,拐角已经闪出一人,揪起她的衣襟向上一提,就近将她丢到一个房间内,然后跟着进入,将门反锁。
青兮被李沐辰扔进房内,脚下还未站稳,李沐辰已经怒气冲冲迎面吼来:“你胆子真不小,竟敢在老虎脸上挠痒痒,不怕他一个不高兴张口吃了你吗?”
青兮倒是没有理会他的话,心情很好地冲他打着招呼:“李沐辰,你终于舍得出来啦!”
李沐辰哼哼一声,别过脸去不看她。
青兮道:“李公子,我是长得有多奇丑无比啊,你一见我就这样生气?”
李沐辰抬眼瞪着她:“生气?我见有个笨蛋被两个色鬼色迷迷地盯半天也不吱一声,给个陌生人殷勤地倒酒说一大堆废话才生气!”
青兮抿唇一笑,紧紧盯着他道:“果然是你!你你你……你也太不厚道了,居然让人去啃粪泥!”
李沐辰冷哼一声:“一百两银子就给骗到了湖边。贪财又好色,这样的人连粪泥都不如,活该啃些粪泥长长记性。”
青兮笑意更深,点了点头凑上前问道:“干嘛跟着我?”
李沐辰脸色一变,又瞪了过来:“谁跟着你了?这是我回家的路。”
“回家的路也要往东绕一个圈?从禺州走岂不省时省力些?”青兮如实提醒他。
李沐辰扭着脖子斜睨着她,竟然理直气壮道:“条条大路通京城,本公子爱走哪条路就走哪条路,你管得着吗?”
青兮憋着笑,心知他确实在气头上,却偏要逗他一逗,两只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他。
李沐辰哪里理她,三两步跨到桌前坐定。
青兮也跟着坐到桌前。
李沐辰似乎有些烦躁,撇着头不看她,从桌上果盘里拿起一只青橘剥了起来。
青兮道:“橘子是你想吃就吃的吗?”
“这是我的房间!”李沐辰冷冷回答。
青兮实在不习惯他正经的模样,正想激一激他。看他这时已经剥开橘子丢了一瓣到嘴里,看来酸得很,他微皱着眉,将那剩下的橘子随意往桌上一丢。青兮逮着机会,指着那橘子无理取闹道:“你你你……你这人怎么这样啊?不让你吃人家你偏要吃,现在倒好,剥了人家衣服又不吃,有没有一点责任心啊你?”
李沐辰似被惊到,木木瞪着大眼看她:“合着我在你眼里就是一色鬼?”
青兮摊了摊手,不置可否。
李沐辰一拍桌子,说道:“那好,我倒想弄清楚,究竟是我这色鬼不负责任还是你这不告而别的不负责任?”
青兮摆了摆手,纠正道:“我没有不告而别啊,我有留书一封给你。”
“留书一封。”李沐辰轻笑着点了点头,忽而从胸口抽出一张纸,甩开来瞧上一眼道:“信上说就此别过,让我勿念勿寻;信上还说亏欠我良多,此生难以回报。一句感谢就完了吗?”李沐辰挑眉看着她,接着道:“还记不记得我第一次救你时说的话,我可不是什么滥发善心的傻瓜,既然你欠我这么多,你得报!”
青兮一愣:“怎么报?”
李沐辰扯嘴笑:“你想怎么报?”
青兮看他浮现熟悉的坏笑,顿时有些毛骨悚然,但仍旧扬着头正声回道:“你要我怎么报我就怎么报!”
“很好!”李沐辰再拍一下桌子,笑脸灿烂,回望着她:“那就以身相许吧!”
青兮看他笑靥如花,愣在当场,一瞬间脑中跳出的想法是,若能平息他的满腔怒火再换笑颜,以身相许也不是不能接受。眼睛瞪得大大,一瞬间闪过的想法让自己都万分惊愕,她想自己一定是疯了,一定是被这个平时没脾气偶尔发一次就是大脾气的李沐辰给吓到了!
李沐辰抿唇一笑,看向她:“傻了啊!你不是说我是色鬼吗?不色你一次怎么对得起你送的名号?”无赖一般的笑容又起,青兮知道他已然气消。
“你你你……”“无耻”两个字还未脱口,青兮已经被李沐辰就势一把拥进了怀里,一手落在她的头上,顺着她的长发,温柔的声音笑着说道:“今天你是怎么了?若是想一个字叫得亲密些,不必叫‘李’,叫‘辰’我更爱听。”
青兮不理会他的调笑,陷在他的怀抱中,这样的温暖她已丢失很久,竟有种久违的怀念。一个人独行太久真的很累,真的需要一个肩膀依靠,一个怀抱休憩。她从身后拥紧他,微笑着软软出声:“李沐辰,谢谢你!”
李沐辰一愣,又在她的耳旁低声郑重道:“别当我是开玩笑。要报的!”
青兮噗嗤笑出声,乖乖点头:“是,先记着行不?来日方长,我不会忘的!”
李沐辰微微笑起,“来日方长”这四个字,他甚是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