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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66章生是诀别诗二
书名：但愿魂梦与君同 作者：琉璃茶 更新时间：2016-12-12 22:14 字数：3212
收剑回鞘的那一刻，余光可见秦峥已出现在花溪的另一头。
秦峥疾疾走近，越到近前却慢了下来，仿佛迈一步都痛苦不堪。李沐辰伫立良久才缓缓回头看他，这一瞥，心上惊动，眼前之人还是那个世人眼中容止潇潇，气韵卓绝的追星公子吗？李沐辰恍然看到了多日之前的自己，身披风尘，狼狈不堪。是否也如他，双目血红，沉着无穷无尽的伤痛？是否也如他，深陷苦海，被无力和愧疚深深折磨？
秦峥立在他的面前，风吹起他凌乱的发和残皱的衣，他的生命仿佛已不属于自己，在崩溃的边缘，他在苦苦等一个人的出现将他拯救。
李沐辰心有不忍，然而等待只会让折磨无限拉伸，他不得不在此刻扮演残酷的角色。偏过头，他向右移动一步，让出半个身位，让墓碑上的字一字一字清晰地呈现在他的眼前。
霎时间，一声响动，秦峥一口鲜血倾吐而出，双腿已承受不住身体，顷刻下沉，蓦然半跪于泥土之上，仅凭手中追星剑支撑。唇角下颌以及鬓角的发皆沾染上他的鲜血，毫无所觉。他始终不言不语，像失了说话的能力，不知他有多少个日夜不眠不休，却知他必定气结已久，积郁在心。
李沐辰直直望着他，心中复杂。怎样的悲恸能让沉稳如山的秦峥顷刻崩塌？他，似乎又看错了一人。
久久沉默无言。
突然，半跪于地的秦峥像重拾力气一般，决然起身，深沉阴郁的双眸从墓碑之上移开，定定看着唯一在他眼前的李沐辰，狂吼出声：“我不信！”
猛然拔剑出鞘，他挥剑削掉坟墓之上的一块泥土，又好似嫌那追星剑来得不够直接痛快，竟将追星宝剑丢掷一旁，双手从那块削掉的泥土下动手，狠狠地去抓、去挖、去刨，誓要用他一双手将整座坟墓掘开，不理会十指麻木，不理会血肉模糊。
李沐辰惊诧不安，眼前这人已然成痴成狂，竟要开坟看尸？还是，只为再看她一眼？这一刻，兮儿的话，他怀疑了，她死了，她在秦峥的生命里真的结束了吗？
李沐辰慌乱了，他只能赌上一把。他在秦峥的身旁大声叫道：“秦峥，你让她安心去吧！你明知道她已经不在。”就算只是作伪，他也不愿用一个“死”字去形容她，秦峥此刻的痛他也尝过，他能懂。
秦峥，恍然浑身一震，如梦初醒。是啊，他还在怀疑什么？他还在不甘什么？他又迟了一步，总是迟了一步。这些天，沿途那些大夫的话犹在耳旁，“失了心脉，停了气息”，一点一点将他所有的自负和坚定消磨殆尽。他已不知他是怎样来到此处，或许仅凭着那一丝对奇迹的渴求。如今，目的地已在脚下，他的梦该醒了！只是他恨，恨苍天，恨尘世，更恨自己；只是他悔，悔他的懦弱与畏缩，悔他的所谓正义与责任。万般抛不开的仁义事理，放不下的武林家计让他将自己紧紧捆绑，到头来，生死两茫茫，阴阳两相隔，他才发现，万事皆是空，竟敌不过她低眉一笑的温柔。
伤心到尽头，眼泪不与流。
“呵呵……”他深深嘲笑着自己。秦峥，原来愚笨至此，可悲至此，枉在人世这许多年！大仇得报又怎样，留不住唯一的娘亲；成就功名又怎样，换不回挚爱的女子。生命，于他还有什么意义？
李沐辰心中忐忑，实不知他要做些什么，讷讷开口，试图引回他的思绪，给他一份安慰：“兮儿此生已许给了我，来世……来世我允她随你去。”来世，他也未必舍得放手。
秦峥无心理会他，踉跄着来到墓碑旁，坐于泥土之上，用他满是泥土和血迹的手静静抚摸着“青兮”二字，痴痴地凝望，仿佛她的音容笑貌又回到眼前。
静默良久，他终于倚靠在墓碑之上，嘴角噙着一丝笑，缓缓回应李沐辰方才的话：“秦峥，罪孽深重，没有来世，只过今生。”
李沐辰皱眉看他，只听他一语言罢，又轻声喃喃：“兮儿，等我！”
李沐辰心痛之间，秦峥已抬手。李沐辰何曾料想，蓦然瞪大双眼，已是来不及。秦峥，他竟要自绝命门，自断经脉，在这座坟前结束自己的生命，为她殉情。
强劲的风声呼呼响起，云亦自林间飞身而出，迅疾有力的一掌落在秦峥背上，化解了他的功力。一口鲜血自喉中喷薄而出，这一掌伤及心肺，却终是救下他一命。
秦峥茫然抬眼，看清来人，又嘲讽一笑：“原来，死也并非易事。”
云亦的眼中有和李沐辰一样的惊动与慌乱，不可否认，他们都看轻了秦峥。每个人爱的方式不同，却又同样的深沉和绵长，他有最多的放不开，却也放得最快。生死已在度外，爱，又如何能轻言？
爱让人痴，爱让人狂，爱又能让几人拥有自了生命的勇气和决绝？
李沐辰仍在震惊中，他怕了，真的怕了！他感受到深深的威胁，史无前例。他从不认为自己是什么风度君子，自私也罢，无耻也罢，这一刻，他真的只想将那个无意搅乱风波的人儿紧紧拥抱，将她藏匿。
像要急切印证什么，李沐辰指着墓碑上的字，紧紧盯着秦峥：“你清醒一点吧！看清楚这上面的字，兮儿她已经是我的妻子，你有什么资格为她殉情，要死也轮不到你！”
这话说得认真，云亦偏头看他，眼中惊讶。
秦峥静静垂眸，仿佛听不见任何人声，任谁也翻不起他的心绪。
李沐辰只觉重拳打在棉花上，心中又堵又乱，静思一时，终缓下语气道：“兮儿，她有给你留下遗言。”
秦峥霎时抬眸，眼神炯炯望着他。
李沐辰道：“一直以来，是她欠你良多。中蛊之事，她从未怪过你，离开就是希望你能过好属于你的生活。忘记她，好好活着，这就是她对你最后的期望。”
秦峥一动不动，仍抬头望着他，眼神流转，盈盈泪湿眼帘。
泪光闪现，是不是证明这样的话对他有用？
李沐辰上前一步，再次声重：“你死了，难道让她在地下也愧疚难安吗？既然你敢为她死，又敢不敢依言为她好好活着呢？”
秦峥眼泪一出，忽而汹涌。
李沐辰跟随云亦走开，他们已然放心。
秦峥最不愿让她伤心，他最是重她，又怎舍得让她不安。
一路无言，秦峥在李沐辰心中留下的触动再难平复，他不知道兮儿若看到秦峥痴情若此会不会改变心意，他知道比之他们，他做的远远不够。他不过是比他们幸运罢了。
当看到那个立在石阵外呆呆神游的身影时，他不知道自己用了怎样快的速度奔到她面前，用了怎样大的力道将她紧紧拥抱。
青兮顿时回神，回抱着他，担忧问道：“秦峥？”
李沐辰将头颅深埋进她的发丝间，许久坚决道：“他爱你很深。可我不许任何人将你从我身边带走！我不许！我不许！”
花林深处，青兮清早就跟随响晴来此收集制药的杏花晨露。夏日已至，幽然谷却比外界冷上许多，如在春日。
晨风微寒，青兮已两个日夜没有合眼，却仍旧不觉得困顿。两日来没有表情的面容仿佛也在风里僵硬，毫无知觉。
响晴道：“你回去吧！就算吃不下，好歹歇一歇。身体才刚好，别这么折腾！”
青兮抖落一朵杏花上的雨露，微微摇了摇头。
响晴无奈道：“怎么尽遇上些倔脾气？李沐辰也是，师兄都被他气得要揍人了！”
青兮微愣，手上动作不停，半晌才淡淡问道：“他练得不好？”她知道云亦已将逐月剑赠予他，这两日云澈在指点他剑法。
响晴道：“什么练得不好？他就跟疯了一样，不吃不喝不睡，整日在梧桐林里练剑，恨不得一天将所有的剑法学会，不知道的还以为他赶着去杀哪个深恶痛绝的仇人呢！”
青兮僵硬的脸上终于浮现一丝涩涩的笑容，但很快又消退不见，又继续着手中的事，不予置评。
响晴紧紧看着她，认真道：“秦大哥已经在那个坟前守了两日两夜，我知道他不振作起来你们谁都不好过。真的决定再也不见她了吗？就这样一直骗着他？”
青兮愣住：“响晴，我做错了吗？我想不到比这更好的结果。”她坚信她为他选了最合适的一条路，她错了吗？就算真的错了，覆水已难收，她还有何颜面再伤秦峥一次？
响晴柔柔看着她：“你没有错！秦大哥心里有多苦，你就有多苦，你们都忘记彼此吧，从此再不让对方苦。”说到此，她竟也悲伤蔓延，接着道：“青兮，你教教我，怎样才可以狠下心来，对一人不思不想不见？”
青兮苦苦一笑，她如何能给她答案？是否所有的痴心儿女都有一样难解的愁肠？
花溪之畔，墓冢之旁，秦峥一坐又是一日。
回想从前，暗中护她两年，相熟四年，六年的时间里，他从不曾像现在这样宁静安闲地陪伴她三日三夜。他总是匆匆而来，匆匆而去，他永远都有做不完的事。那时他真傻，竟然让那些无关痛痒的事占去她与他那么多的时间！
沂州城里，真的是他在对她照拂吗？疲惫不堪时，是谁的银铃一笑让他重获力量？抑郁难解时，是谁的三言两语将他心头琐绪尽数带走？沉痛苦闷时，是谁的一杯美酒与他同销万古之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