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领着我走,这宅院太大,也太空虚了,我怕迷路,我只知我和三姨娘住的是西苑,大少爷和大少奶奶住的是东苑,中央是大花园,亭台楼榭,虫鱼花鸟,应有尽有,八角亭,位于园内,亭内设有翡翠桌和白玉椅。四柱都是由大理石筑成,千鲤池—乃园中养鱼的池塘,虽不大,但有上百条鲤鱼,明镜湖—园中最大的大湖,树林阴翳,景色宜人,乃夏日避暑圣地,湖中心有一小岛,名唤谛琴岛,相传是沈万山与二太太常在岛上抚琴弄舞,湖中心有一别院,唤作青桐书院,远眺便是栖霞山,是昌平最秀丽,最险峻,最突兀的山峰。
不远处响起一阵歌声,回旋婉转,箫声渐响,恰似吹箫人一面吹,一面慢慢走近,箫声清丽,忽高忽低,忽轻忽响,低到极处之际,几个盘旋之后,又再低沉下去,虽极低极细,每个音节仍清晰可闻。
只听她唱道:寂寞深闺,柔肠一寸愁千缕。惜春春去,几点催花雨。倚遍阑干,只是无情绪。人何处,连天芳草,望断归来路。
是李清照的《点绛唇》,府里歌喉这般好的也只有三姨娘了吧,进前,果真是她,她一席如意襟马蹄领金丝绒芙蓉色梅花旗袍,杏面桃腮,眉目如画,皓齿星眸,绛唇映日,娇小玲珑,伫立在池边边撒着鱼食边歌唱,旁站着她的贴身伺候的丫鬟,看起来也极是清秀。
我上前施礼,“给三姨娘请安。”
她笑了笑,“怎么起的这么早?”
“心里惦念着早起给大太太和您请安。”
“好孩子,难为你你记挂着。”
“三姨娘的歌喉若行云流水,余音绕梁,不知三姨娘可否再为清泠清歌一曲?”
“原是可以的,但仅我一人歌又有何乐趣?不如请大少爷来抚琴,你来弄舞可好?”
我拒绝,她就会说我不识抬举,我答应,可我对我的舞技实在是没有把握,一咬牙,“如此甚好。”
“那我俩便一同去请安吧。”
大太太住的是樱秀苑,是府里地气最暖的,也是最花团锦簇的地儿,挨着的是佛堂,进了苑,眼前百花盛开:真乃“草树知春不久归,百般红紫斗芳菲。”。
水仙、迎春、报春、瑞香、山茶、白玉兰、紫玉兰、琼花、君子兰、海棠、牡丹、芍药、丁香、杜鹃、樱花、含笑、玫瑰、紫荆、棣棠、锦带花争奇斗妍。
大少奶奶早早就来了,嗅着花香,身旁一女子,约莫十六七岁年纪,双目湛湛有神,修眉端鼻,乌黑的头发,挽了个双丫髻,髻上簪着一支珠花的簪子,上面垂着流苏。
不知为何,我今儿心情很好。
那丫头婀娜向我走来,堤身行礼:“给二少奶奶请安,给三姨娘请安。”
“起来吧。
大嫂今天一袭淡粉色荷叶尾百褶裙、裙尾绣上几朵淡色的蝴蝶。用一支碧玉攒凤钗绾了个朝云近香髻,肤色细润如脂,嫣然悄笑,但却带着谈谈的冰冷,似乎能看透一切,只在腕间带了一个白玉镯子,给人以清新秀丽的感觉。
我徐徐向她施礼:“给大姐请安。”
她一脸惊慌失措,忙扶我起身,边道:“你这是做什么?大家始终是一家人,你如此大礼,怎叫我受得起?”
“是妹妹唐突了。”
“新进府,倒还一切都适应吧,婆子丫鬟们都伺候的好么,若是小叔子待你不好了,尽管和我说,咱俩姐妹互相帮衬着。”
“没有,默涵他待我很好。”
三姨娘笑道:“怎么,心瑜成了老太太,啰嗦了这么多。”
“额哈哈,三姨娘还是一贯会取笑人。”
大太太的贴身婆子菊嫂出来禀报说:“给三姨娘,大少奶奶,二少奶奶请安,大太太吩咐奴婢带各位主子前往东阁小息片刻。”
“知道了。”三姨娘答道。
穿过走廊,到了东阁,走近了瞧,几把金丝楠木椅,左右各四,中间是一对雅明式的圈椅,一抬头便是一副漆金牌匾,上书着四个大字“娴淑静妤。”这大概是赞美大太太的吧。
菊嫂上了几盏茶,是顶好的六安瓜片,香气清高,汤色清澈,滋味回甜,喝了两三口,便听见有人逶迤而来,是大太太,一袭华贵的藕荷色暗花细丝褶缎群,胸前彩绣芍药,戴着我赠与的景泰蓝红珊瑚耳环,用一支珐琅银钗挽住头发,项下戴着玛瑙项链,众人垂首。
她徐徐走向那对圈椅,正襟危坐,菊嫂端了茶来,新媳妇第一天做的事便是敬茶,我不敢疏忽大意,从菊嫂手里结果滚烫的茶,这回又是谁,不行,我要忍着,疼痛瞬间袭来,我感到手渐渐失去知觉,我强忍着:“给大娘敬茶。”
她接过茶水,一瞬间便打翻在地,并大声质问:“是谁居心不良,端这么烫的茶给清泠?”
她抓起我的手,烫起了水泡,忽的又关切问我,“清泠,好孩子,难为你了。”
我摇头,“大娘,不必为了清泠这一件小事生气。”
“哼,府里奴才们做事力不从心了,我还没死,就敢凌驾于主子头上胡作非为,等明儿我一死,府里还不掀翻天。”
大嫂神色慌张跪下,“大娘,是儿媳监管不力,任着奴才们放肆了,错在儿媳,请大娘责罚。”
三姨娘插道:“大姐,心瑜在这个家里这么多年了,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啊,日子久了,难免力不从心,出了纰漏也是奴才们不安分,不老实了,个个想飞上枝头变凤凰。”
“那不知三妹妹有何见解?”大太太反问道。
“那不如增派个人手协助心瑜打理家族内部事务。”
“那三妹妹心中是否已有人选?”
“如若大姐姐不嫌弃,玉茹愿意毛遂自荐。”
原来三姨娘兜兜转转说了这么多,只不过是想趁机抓住这个机会,哼,大太太不傻,她又怎么不会明白呢?
忽然大太太问我:“清泠,这件事你怎么看?”
“儿媳不敢多言。”
“难道你不想吗?”我心里一惊,大太太是什么意思?她的心当真是摸不透,猜不着。
“想。”我的回答干净,利落,“但是,贤者居上,儿媳并非贤者,有愧大娘的信任。”
她的目光锐利,像要把我射透一样,“那你认为怎样才是贤者。”
她故意抛个难题给我,“像大娘一样便是贤者,宜家,宜人。”相信我的回答出乎她的意料。
“哈哈。”她大笑,“好,好,很好,好了,清泠,这个位子你坐定了。”
三姨娘脸色也变了,我谢恩:“谢大娘信任清泠,清泠愿为大娘分忧。”
“从今天起你接手我们沈家的米业,让心瑜好好教你。”
沈家三大产业—米业,茶叶,刺绣,其中米业居首,三大产业由各房姨太太经手,大太太是沈府后宅核心,操控整个沈府,三姨娘手握茶业,每年利润不少,大少奶奶主掌刺绣以及沈府内部事务打理。如今大太太让我经手米业,居心何在?
心瑜也跪下,“儿媳定会好好教导妹妹。”
“你们妯娌彼此和睦,我也就放心了。”又唤了百合进来,“辰时了,这么早过来请安,还没用早膳吧,那便留下一起用过吧。”
百合传了膳进来,红豆薏米粥,新磨得豆浆,香甜诱人。
用完膳,菊嫂给每人端来一盏茶漱口,漱完口,又拿丝帕擦了擦嘴。
小时候常听人说,在暴风雨来临的夜晚,海面总是平静的。
临行前,大太太叮嘱我:“清泠,百年修的同船渡,但你们毕竟是一辈子的夫妻,默涵的脾气我这个为娘的知道,难为你了,好孩子,新婚之夜,他待你如何?”
我的脸色倏的红了,言语也变得结巴“很……很好。”
大嫂笑道:“大娘,你别难为清泠了,二弟是一贯会疼人的,想必新婚之夜,二弟待妹妹是极好的吧。”她忽然将话锋转向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