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了一阵,他继续开口:“你也喜欢染蔻丹吗?”
“嗯。”我点了点头。
“有些东西用的不好,只会适得其反,防人之心不可无。”
他似乎话中有话,我也懒怠去深究。
“连身边最亲近的人都要防,又何谓坦诚相待呢?”府中的斗争只不过是红颜厮杀,因为她们困于深府,原本的她们也本是单纯、善良,是这里改变了她们的本性,变得自私、狡诈、贪婪,充满着无休无止的斗争。
“你相信有人真心对你好吗?在这腐朽、阴霾的宅院里,所有人都是唯利是图,兔死狗烹永远是她们惯用的伎俩。”他的眼睛里燃烧着一把火,像要毁灭这座宅院的熊熊烈火,令人望而生畏。他突然扼紧我的喉咙,直逼得我喘不过气来,生生的疼,“你干什么?”我怒道。
“迟早有一天,你也会变成她们那样,与其等到老天爷惩罚你,不如我现在就替天行道。”他的脸涨的青筋暴现,他在用力一寸,我就活生生的死在他手里。
突然,他松开了手,我软趴在地上,大口大口的的喘气,剧烈的咳嗽,脖子红了一圈,“沈默涵,别忘了,你也是这府里的,再怎么说,这也是你的家。”
“家。”他轻蔑了一声,“从我娘死后,我再也没把这当过家。我娘是府里最善良的女人,最得老爷喜爱,大太太很不甘心,她派人送来一盆夜来香,我娘患有心漏病,不知道心漏病人闻久了夜来香会致命,到她死的时候都不知道真相,这样大太太除掉了她,我十二岁那年,偶然偷听到了这个秘密,从那时起,我的内心就充满的仇恨,恨不得将这个宅院毁灭,恨不得杀死大太太替我娘报仇。”他双手握紧拳头,揭开了那隐秘的旧伤疤,我竟不知有些东西真的能杀人于无形,大太太够狠,可她不知道因果之道,天理循环,报应不息!
“那你为何要说与我听?”
“因为我要你帮我报仇,我知道你也想报仇。”
有了沈默涵的帮助,再加上三姨娘的力量,我足够与大太太和何心瑜抗衡,“好。”我张开手掌,“咱们三击掌为盟。”
“好。”他也张开手掌。
只听见重重响声。
“一。”
从今我就要踏入未知的征程了,我下定了决心要报仇。
“二。”
过去的路走完了,现在的路摆在眼前。
“三。”
昨天的人和事,早已随风而逝,今时不同往昔,苏清泠,你要变得狠,你要爬得高甚至更高,所有人只会敬仰,不会再害你。
是日晚上,雨淅淅沥沥的下了起来,我随手披了件月白色烟萝纱衣,坐于黄花梨花桌前,轻研徽墨,重添笔,这徽墨是父亲送给我的,我极其喜爱,总是珍惜着用。
我拿出信笺,从今天开始,我想写下每一天我所想的,倾诉我的忧虑,我展开信笺,写道:在府里的斗争,是一场没有硝烟的斗争,而我要做的就是活下来,可是大太太步步紧逼,逼得我没有退路,我毫无还手之力,有了沈默涵和三姨娘的帮助,我相信有足够的能力扳倒大太太,清泠,明天又是美好的一天,斗争依然在继续,不要心慈手软,要斩草除根、毫不留情。
我搁上笔,将信笺晾干,收进信封,闭眼睡了。
次日,雨水擦净天空,就像铺了层羽绒被,被面上绣着绿萼梅花,冰清雪白,只可惜我身在这污浊之中,也想作那支梅,傲然于风霜雪海之中,望着天空久了,我的眼里闪烁着晶莹。不知花园的景色怎样,经过雨水的洗刷,那些花儿只怕开得更娇嫩欲滴了吧。我信步走向花园,那些花儿残零凋落,留下满地的殷红,看在眼里也全是失意,我大失所望,“零落成泥碾作尘,唯有香如故。”透过花丛,凉亭里的石桌上放置着一把九霄环佩式玉琴,那不是大少爷那天所弹奏的那把吗?
我上前细细观看,琴身髹朱红色漆,白玉制琴轸、雁足,刻工精美,琴身通体以小蛇腹断纹为主,偶间小牛毛断纹。琴底之断纹隐起如虬,均起剑锋,突显比琴面浑古。他真乃爱琴之人,我细细抚摸琴身,忍不住弹奏一曲:采苦采苦,于山之南。忡忡忧心,其何以堪!汝心金石坚,我冰雪洁。拟结百岁盟,忽成一朝别。朝云暮雨心云来,千里相思共明月!
忽闻背后一阵掌声,回头看时,是他!
沈墨轩对我笑了笑,“弟妹的这一曲《山之高》弹奏极妙!可我始终不解?”
“为何?”
“为何弟妹只弹奏《山之高》下半阙,这下半阙写离别变故,相逢难期,忧思难解。俗话说:这琴声就是心声,莫非弟妹内心苦郁,忧思难解么?”
好个沈墨轩,平时我倒是小觑了他,说话一针见血,这样的人深不可测,着实令人害怕!
“韶华易逝,红颜易老,清泠只不过是感慨‘东风无力百花残’罢了,何来大哥所说的内心苦郁、忧思难解呢?”
“落花能让弟妹如此感慨,想来弟妹也极是惜花之人吧。”
“惜花不敢当,只是花如人,人亦如花,即使一时国色天香、倾国倾城又如何,眨眼间便如花般凋零残落!”
“隋炀帝有一位姬妾,名唤韩夫人,也是一位惜花之人,弟妹真乃‘再世韩夫人’啊!”
我笑了笑,“我不想做韩夫人,隋炀帝昏聩不明、荒淫无道,乃千古昏君,而韩俊娥迷惑隋炀帝,想来也不是什么好女子,我若做了她,岂不是要受千古人唾骂?”
“弟妹性情刚烈,真让我敬佩!弟妹的琴技也如此了得,不如弟妹再弹奏一曲与我听,如何?”
“府中之日闲来无事,弹奏一曲打发时光也是好的。”我便抚琴开始了,这一次我不禁弹了首《长相思》:汴水流,泗水流,流到瓜州古渡头,吴山点点愁,思悠悠,恨悠悠,恨到归时方始休,月明人倚楼。
他从怀中拿出埙,与我对奏,埙声悠悠然,绵软似云,哀泣如歌,苍苍声之入耳;古琴切切然,浅浅似流,清净醒人,涓涓泉之细流,闻之心静如月,肌骨清凉,不知斯世何世也,万念俱寂。闻斯之鸣,非耳之闻,心之闻也。
一曲完毕,他赞赏道:“弟妹琴技了得,来日定当好好切磋!”
“承蒙大哥这个知音赞赏,清泠来日定当赴约。”
说罢,他将埙伸手给我,“送给你。”
“承蒙大哥厚爱,清泠不能收。”他拿起我的手,塞到我手里,“给你就拿着。”说罢,抱起琴便走了,半路,回过头来,“弟妹的琴声只应天上有,人间难得几回闻。来日,再次相见你吹埙,我来弹琴,可好?”
“不见不散。”
忽然,花丛掩映间匆匆闪着一个影子,忽的便没了。
沈墨轩出了府到径直到了醉清风,人们纷纷议论道:“今日可是花魁西楚冰唱啊!”
“是啊,这个西楚冰唱《霸王别姬》如梅兰芳转世啊!”
沈墨轩暗自冷笑了一声。
不一会,好戏便开锣了,所有人的掌声如雷声轰鸣般响起,一炷香功夫,西楚冰粉墨登场了,她头戴虞姬冠,内穿黄色小古装衣,罩湖蓝色虎头鱼鳞甲,外披彩绣明黄地凤戏牡丹女斗篷,舞起手中那把剑,唱道:“大王此去,倘有不利,且退往江东,徐图后举,勿以妾妃为念也。”
“哎呀!妃子呀!此番交战,必须要轻车简从,方能杀出重围,看来不能与妃子同行,这……便怎么处?啊呵呵有了!孤与刘邦乃系旧友,你不如随了他去,也免得孤此去悬心。”
“大王呀!自古道:“忠臣不事二主,烈女不嫁二夫。”,大王欲图大事,岂可顾一妇人。也罢!愿乞君王三尺宝剑,自刎君前,以报深恩,以免大王悬念。”
不一会,四面楚歌之声再次响起,虞姬拔项羽配件道:“罢!”说罢,便挥剑自刎,此刻她的心里只有她的夫君——项羽,她为他死心甘情愿,她从没后悔爱过他,她的命是他的,请允许她这样任性一回!
只留项羽悲叹道:“哎呀!”
全场起立鼓掌,她谢了幕便下去了。
沈墨轩来到后台,她正在卸妆,镜前忽然闪过他的身影,“你今天唱得很好,如此下去,你的名声很快就会响,不久你就可以帮我报仇了!”
我两步并三部的小跑着回寒露阁,手里把玩着埙,它的外貌像一只大葫芦,雕刻精美,做工精良,大小如鹅蛋,有六只孔,用手感觉像是用陶土烧制而成。我也甚是喜爱,这个沈墨轩当真是多才多艺!
秀晴赶去帐房领月钱,忽见一小丫鬟急匆匆的往这边走,她开口责问道:“怎走的这般急,撞见主子可怎么好?没人教过你吗,一步一步得放缓走!”
那小丫鬟伶俐道:“秀晴姑姑,奴婢有花对您说。”说罢,她附耳对秀晴说了几句话,秀晴听完后脸色大变,道:“你告诉我作甚?”
“奴婢知道秀晴姑姑是大太太身边的红人,奴婢只求秀晴姑姑美言几句,奴婢定当效犬马之劳!”
“你很聪明,你叫什么名字?”
“奴婢贱名素汐。”
“素汐,你可知出卖主子是什么下场么?”
“奴婢知道,是杖毙。”
“知道为什么还以下犯上?我告诉你,别以为自己有几分小聪明,越聪明的人就越会被人利用!”说罢,秀晴匆匆走了。
素汐冷眼望着她的背影,“哼,秀晴咱们走着瞧!”
樱秀苑:大太太早起便咳嗽不止,菊嫂着急道:“大太太,找大夫看看吧,久病成疾可就不好了。”
“菊嫂,我这身子骨我自己知道,府里的人一个比一个不中用,若我病倒了,她们一个个还不烧香拜佛,谢天谢地啊!”
“大太太,奴婢说句不该说的话,您一个人撑着祖宗产业,可外人眼里只会说你专权,您老了,总有一天您也会力不从心了啊,这些事就让大少爷、二少爷他们去做吧!”
“菊嫂,扶我起来。”大太太强撑着从病榻上爬起,坐于镜前,她噙着泪花道:“老爷说我的眉毛好看,像月亮挂在我的脸上一样,菊嫂,快帮我描眉!”
菊嫂从脂粉奁里拿出螺黛,细细替大太太描眉,“菊嫂,我没记错你是二太太死的那年进来的吧。”
“是,奴婢的丈夫是个酒鬼,没酒喝了,便打骂奴婢,差点把奴婢卖到妓院去,多亏大太太怜悯奴婢,奴婢感激不尽!”说着,她取下螺黛,对着镜子道:“大太太,这柳叶眉好看吗?”
大太太细细端详着镜中的自己,满意的点了点头,菊嫂拿起篦子,“大太太,我替你篦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