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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 爱的小屋?

书名:廖承志和他的一家 作者:李荣德 更新时间:2015-12-14 16:54 字数:10600

黎明悄悄支起幕帏,黑夜赧然拖着裙裾溜走了,和风用绿茵把大地装点,这个世界如果没有恶人排放的污浊,本来是十分明媚光灿的。?

有一只生性欢跃的鸟儿被关在笼中,那鸟儿虽然囚居,却还要唱,还要跳,还时时想展翅腾飞,因为它没有忘记它的天地在外面,是那广阔的天空和田野。?

笼外来了一只漂亮的鸟,那翡翠般的羽毛多么惹人喜爱,它歪着头看着失去自由的同伴,同它小声地啁啾,诉说着衷曲。?

寂寞在鸣叫声中被驱走了,烦恼在欢声笑语中消遁,笼儿成了爱的小屋,在这里他们打发着没有更多自由的光阴……?

“笃笃笃!”陡陡的楼梯响了,那么有节奏。?

“阿普!是你吗?”廖承志在八号楼上问。那脚步声他早听熟了。?

经普椿顿时停步,然后蹑手蹑足地拾级而上。?

“阿普!阿普!你怎么走啦!”廖承志手拿画笔,追到楼梯口,这才发现经普椿没走,正亭亭玉立地站在面前。?

“我还以为你已经……”廖承志用拿画笔的手比画了一下,做个鸟儿展翅的动作,他很风趣地逗她。?

“在画画?”她带着一种天性的真诚发问。?

“嗯!”他歪着头,两眼没离画纸。?

“今天画什么?”?

“杀鸡?”?

“杀鸡?”经普椿看见了小方桌上的画,前天在寒之友社看见张聿光先生画了一只鸡,廖伯母补了一棵挺拔的松树,今天承志又补了一位舞剑的壮士。?

“什么呀!这不是闻鸡起舞的诗意嘛!”?

她也是名门闺秀,精通诗书典故,知道承志在逗着玩。?

“是啊!壮士闻鸡起舞,我呢,翅膀被捆起来了!”他长长地叹息一声。?

自从宋庆龄、柳亚子、经亨颐等人联名具保,互济会出头交涉,使廖承志获释以后,何香凝便将他关在光裕坊八号楼上,不准擅自下楼,更不准越出八号半步。妈妈的苦心,承志何尝不知道,国民党特务包围了住所,还有人守在巷口街头监视他的一举一动,如果出去活动,他们就会再次拘捕。因此,需要暂时避避风头,亏得楼下有寒之友社,虽然一月难得聚会几次,毕竟还能同许多知名的画家见面、交流。也亏得妈妈常在身边一起作画,柳亚子常来论诗,宋庆龄也来看望,安慰自己,才不致于太寂寞。当然,来得最勤,安慰最多的还是阿普。有个人谈天说地,说说笑笑,是能解除烦闷的。然而,说笑之余,他常常会陷入沉思,他在想战友,想同志们,想党组织面临的艰巨任务。?

闻鸡起舞,不正是他心头所思的写照吗!?

“阿普!”?

“嗯!”她抬起脸,那双水汪汪的大眼里充满了询问,她很内秀,不大多话,眼睛里的光波常常是一种无声的语言。这语言是回问:?

“什么事?”?

“听说你胆小!”?

“谁说的?”?

“那么,你敢出去送个信?”?

“噢!”她马上领会了他的激将法,便说:“是!我胆小。”?

“嘿嘿!嘿嘿!”他笑着自己替自己圆场说:“……阿普,我求你一件事,你瞧这儿有封信,请你按地址给我送去,好吗?”?

“你自己不有脚吗?”?

“我的脚?嘿嘿!上了铐子了!”他不忘开逗。?

阿普被他逗乐了,拿过那封信,便要走。?

“哎!”他想说些什么,或是叮咛几句。?

“不放心?”她故意地做了个退回信件的姿势。“你……不怕?”?

“不!我怕你的心会从这里蹦出来!”廖承志夸张地作了个开胸的动作。?

“小看人!”?

“敬礼!”廖承志恭恭敬敬地鞠起躬来。等他直起腰,阿普已经快步飞下楼去了。?

阿普成了他的交通员,每当廖承志要同外界联系,阿普就按地点去找人送信,没出廖承志所料,她紧张得心都快蹦出胸膛。这是阿普第一次为党工作,那是不知不觉被廖承志引上了革命之路。?

她的心好象被粘在八号楼上了,一天不去好象心里少了些什么似的。?

她端坐在藤椅里,藤椅上铺了厚厚的棉被,就这样一动不动,只听见廖承志的笔在画布上刷刷作响,把胖胖的圆脸,浓黑的短发,杏核似的大眼睛一一画在画布上,画上黑丝绒镶花边的短袖旗袍,画上象玉白藕段似的手臂。他又得以一眼又一眼端详面前这位聪慧、娴贤的少女,她有多强的求知欲啊!什么都想知道,什么都想学,大家闺秀的气质使她那么凝重,内向的性格使她深沉,他把这一切画在了画布上,也刻进了自己的心底。?

她也得以好好地观察这位被反动当局追捕的革命者:算得上一表人才,头发习惯地从中间分开,无论中装、西装,穿在他身上都显得很得体,她真弄不懂他那跟寻常人差不多大小的脑袋里竟会装下那么多的知识。他多才多艺,会唱歌、会绘画、会演戏、会写诗,精通日、英、德几种外国语。他乐观豁达,永远不知忧愁的品格深深地吸引着她,跟他在一起就象面前打开了一个崭新的世界。?

他并没有说一声爱,因为他把她看成是个活泼天真的小妹妹。?

她并没有感觉到这就是爱,没想到滴滴答答流逝的时间会把他的一切带进她的心底深处。?

“孙夫人,就你一个人吗?”何香凝吃惊地问出现在客厅门口的宋庆龄。因为宋庆龄通常是不轻易出门的,她的英文秘书——何香凝的女儿廖梦醒事先也没有来个通知,连间接的招呼也没打,她一个人便来到了光裕坊八号。巷口门外到处有监视承志的特务,孙夫人单枪匹马,怎么不让她担心呢!?

宋庆龄莞尔一笑道:“廖夫人!看侬吃惊的样子,这勿要紧,没人晓得我来!”?

何香凝一边同宋庆龄寒暄,一边沏上一杯龙井茶。?

廖承志见了宋庆龄也非常亲热。宋庆龄一边同何香凝打着招呼,一边向廖承志神秘地眨了眨眼。何香凝端茶返身正好瞅在眼中,她是何等样革命经历之人,知道孙夫人此番冒险前来,必定有重要的事情。儿子十七岁那年脱离了国民党,后来加入了中国共产党,母子之间是心照不宣的。孙夫人的革命倾向更是与她心通,为此,她托词道:?

“孙夫人,你和承志先说着话,我去拿点糖果来。”?

宋庆龄也没有阻拦,让何香凝自去。?

何香凝回到自己房里,一时不再露面,厅堂剩下廖承志和宋庆龄热面相对。?

“夫人……”廖承志不知从何开口,只好尊重地称她。?

“不!还叫我叔婆么!”宋庆龄微笑着说。?

廖承志应道:“是,叔婆!”?

宋庆龄面色变得凝重了,说话放慢,但明晰、简捷,在廖承志听来每句话都象铁块一样沉重。?

“我今天不能待久!”?

“嗯!”廖承志尚不知她的来意。?

“我今天是代表最高方面来的。”?

“最高方面?……”廖承志并没理解最高方面的含意,但他极想知道这最高方面的真实内容。?

“国际!”宋庆龄压低了声音说了两个字,他怕廖承志理解不清,又补充道:“共产国际!”

“啊!”廖承志几乎要叫出来,共产国际,天哪!如同天外传来的隆隆雷声,在这个铅一样沉重的乌云笼罩着的上海滩,在这鹰犬密布的黑暗世界里,叔婆居然传来了共产国际的消息,怎么不令人激动呢?!他真想象儿时扑到叔婆的怀里让她吻吻额头,感谢她带来了好消息。但是宋庆龄冷静的警告制止了他陡长的热情。?

“冷静点!我只问你两个问题。第一、上海的秘密工作还能否坚持下去?第二、你所知道的叛徒名单。”宋庆龄问得简明扼要。?

廖承志答得也很明捷:“第一条,恐怕难以坚持,我打算去苏区。第二条,容易,我马上写给你。”?

“好,只有十分钟!”宋庆龄微笑着,打开小皮包,摸出一根香烟,自己点着火,然后站起身子,要往何香凝那屋去。?

“叔婆!那两人怎样了?”廖承志十分关心同时被捕的陈赓、罗登贤。?

“陈赓保出来了!罗……牺牲了!”?

“啊!……”消息既令人庆幸又令人心痛,庆幸的是战将陈赓终于保了出来,心痛的是优秀的工人领袖罗登贤永远离开了大家。他越加仇恨那些个叛徒。?

“写吧!”宋庆龄说完走进何香凝房中同她交谈去了,两人先是低声说了些什么,随后又高声笑起来了。?

何香凝与宋庆龄之间的友谊要追溯到早年在日本流亡时节,从那以后,友谊日深,廖夫人一直是宋庆龄忠实的朋友和保护人。?

中山先生临终之时,喊了两声:“廖仲恺夫人!”便哽咽舌僵,很难作声,何香凝和宋庆龄一起走到中山先生病榻旁。何香凝伤心掩泪对中山先生说:“我虽然没什么能力,但先生改组国民党的苦心,我是知道的,此后我誓必拥护孙先生改组国民党的精神。孙先生的一切主张,我也誓必遵守。至于孙夫人,我也自然尽我的力量来爱护。”?

孙中山听完何香凝的话,肃然握住她的手,断断续续地说道:“廖……廖仲恺夫人!我……我感谢你!……”?

何香凝说到做到,政治上坚定拥护孙先生一切主张,而对孙夫人的关心则是无微不至。她们两人都是不屈不挠的顽强女性。不过一个锋芒毕露,一个内向坚韧。?

廖承志把叛徒名单写在一张狭长的纸条上。宋庆龄在里屋望了望手表,十分钟过去了,便走出房间。何香凝仍不出来打扰他们。?

廖承志把名单交给宋庆龄,宋庆龄又一次打开皮包,取出一根烟,把上半截烟丝抽出来,把纸条卷成小卷,填充进去,然后将烟放进烟盒里,装进皮包。?

廖承志没再问什么,也不需要再问什么,因为这一切,都已说明,叔婆是一个多么熟练的地下工作者。宋庆龄从容地站起来了。?

廖承志问:“走?”?

宋庆龄没说话,指指何香凝住的那个房间,意思是要和何香凝告别。?

廖承志明白了她的手势,便高叫一声:“妈妈!”?

“知道了!”何香凝心中明白得很,她不过是有意回避罢了。何香凝走出来,挽着宋庆龄的手到了楼梯口。?

“廖夫人,我自己下去,不要送了!”?

何香凝的眼睛瞪得好大,满脸是忧!?

“不要紧,安全的。”宋庆龄有把握地说,然后,慢步走下楼梯,走过厨房,看了看寒之友社活动的地方,然后回头笑了一笑,出了八号,十分轻捷利落,毫无惧色。?

廖承志颇为她担心,说:“妈妈,等会儿要不要给叔婆公馆打个电话?”他想得倒是十分仔细的,只要接通电话,自然说明她安全了。?

“傻孩子!”何香凝笑了,接着说:“你以为打电话没人监听吗?我从来不打电话给她,她也从来不打电话给我!”?

宋庆龄是久经各种复杂环境考验的革命家,此行对她来说,不过是踩过了一片小小的荆棘,大特务都奈何不得她,何况这些租界里的小特务呢!?

廖承志倒是盼着组织上能够根据他向宋庆龄的报告,作出同意他去苏区的决定,究竟怎么样?他日日盼夜夜想着……?

人和人不同,有的象一团烈火,隔他很远也能感觉到他的热力;有的象冷铁,生硬冰冷;有的象春柳,随风飘拂;有的象野菊,傲霜凌雪。廖承志象什么?战友们说他象一道从高崖上冲下来的瀑布,哗哗地欢笑着,从不惧怕跌落到崖下有什么危险,从不考虑前方有什么九曲十八弯,向前向前,欢声笑语不断,执著地追求着,充满理想。?

党给廖承志传来了秘密通知,鉴于上海国民党当局已经严密监视了他的行动,党希望他到红区去。?

要远行了。这并不是第一次远行,鄂豫皖离上海不过数百里,比起东瀛三岛、比起汉堡、巴黎、莫斯科来如同郊外一般近便,执行组织的决定他从没含糊过,1928年奉命去欧洲,可以称得上义无反顾。然而,今天却有些迟疑。为什么?他觉得一颗心仿佛被一根线线拴得很紧,思想之马想驰骋,但总觉被无形之缰紧紧地拖住了。?

一个多月了,跟隔壁经家的小姐阿普形影不离地在一起已经一个多月了。虽然谁也没向对方敞开心扉倾吐过一个“爱”字,然而不可否认,已于无形中心心相印,少男少女之间无需用更多的语言,由于爱的存在使小屋充满了温馨。当他把灼热的目光,纯净而真诚的笑容注进她明亮的眸子中去时,使她心中充满了甜蜜的激情,犹如向一汪明净如镜的潭水,投进了一颗法力无边的魔石子,骤然涨起漾漾的桃花春水。于无声处,他交出了一颗纯朴的聪慧之心。?

他们凑到一起,有时他教她学广东话,那是因为阿普想学会同何香凝对话;有时他还教她学英语,教和学之中都充满无穷的乐趣。他们谈自己的过去,讲自己的理想,阿普对承志说:“喂!你说说,我该考什么学堂好呢?”?

“喔!你自己想学什么呢?”他替她拢了拢散复在前额的刘海。?

“中国之落后皆因为民弱,我想学体育,去考体育专科学校!”她说完把头一扬火辣辣地望着他,周身洋溢着一股热情。?

“我不反对,但落后的原因是因为政治黑暗!”他笑眯眯地反驳。?

“民弱!”?

“政治黑暗!”?

“民弱!”她居然执拗地坚持。?

“对!民弱!还有政治黑暗。体育项目很多,你想攻那一项呢?短跑还是跳高?不不!你生长在闺门,涉世不深,应该选一项集体竞技项目,过过集体生活,我看,可以打排球!”?

“你怎么知道我想打排球?”经普椿见廖承志几乎说出了她心中蕴酿已久的一个秘密,十分惊讶。其实是她无意中溢露的,只不过他有心记住了。?

“英雄所见略同嘛!排球是具有攻防两种战略的新兴运动项目,在我们国家还刚刚兴起,你应该当第一代排球国手!”?

“行!行!我想我一定会请你当啦啦队长的!”?

“那当然可以,不过你可别把我当排球推跑哟!”他话中有话。?

“我那敢呢!”经普椿用手指梳理着自己乌亮的头发,坠入了欢快的憧憬,没能领会廖承志话中那深切的含意。?

无疑,他的心被少女紧紧地吸引去了。她那淡淡的笑容,那美丽的内心,使他感受到无比真挚美好的感情。真挚和灼热的恋情搓成的绳索是很有韧性的,他不知道如何解缚,有没有勇气去向阿普说:“我要出门远行,而且归期遥遥……”他不知道阿普如果用两行少女的热泪来欢送自己,腔子里这颗心会不会被泪水泡软酥化而改变初衷?爱!有爱的甜蜜,可也有爱的烦恼啊!在爱和革命两者之间发生矛盾的时候,他心里并不轻松。但他心里有一架独特的天平,这天平始终把砝码放在革命事业这一边。他有失落的痛苦,他觉得会失落这刚刚驶到身边的爱的小舟,但他必须投入革命的洪流,因为唯有革命事业的成功才能使他俩追求的幸福变得更充实。唯一为难的是怎样向沉浸在恋情中的姑娘启齿,他怕伤了她那娇嫩的心。

正巧,阿普的爸爸要回老家浙江上虞春晖中学去处理一些事务,要带阿普同行。在经家,儿子同妈妈感情好,女儿却同爸爸感情好。那是因为妈妈娇宠儿子,任其性子放纵悠游。而女儿则理解爸爸的事业,有着同爸爸一样的进步思想。女儿是爸爸的掌上明珠,有她在身边,一是有个照应,二是有个帮手,更主要的他怕单独留她在上海受哥哥的欺负,因为母亲宠儿子,与女儿格格不入,不能为她当守护神。?

阿普来告别,她恋恋不舍地说:“肥仔,我三五天就回来,你等着!”?

承志拉着她的手说:“阿普,送我一张玉照,好吗?”?

“你呀!我坐了三天让你画了一张大照还不够?”少女的心单纯得透明。?

“那不能带在身边!”廖承志不忍心把要出远门的事情说出来,怕她伤心。?

“嗳!我给你去取!”她欢快地回家了。?

廖承志紧紧盯住她的背影,当她在楼梯拐角处消失时,他的心中也怅然若失。?

那是订情仪式吗?是!也不是!阿普站在承志面前,把手伸给他,脸别向了一边,臊得通红,再傻的姑娘也会明白这是私订终身。廖承志翻开她的手心,取出了她的玉照,然后把自己在日本热海照的一张小照放到了阿普的掌心。两颗心结合了,就是这一刻在他们心的底版上,爱的强光使之感光,留下了永恒的纪念。?

“也许我会遇难的!”?

“不许你说不吉利的话!”?

“不!这是真的!我喜欢作最坏的设想,因为我们行走在豺狼虎豹的世界里,难免不出危险……”?

“地老天荒,我都不会忘记你,无论什么样的危险,你都记着有人在同你一起赴难历险。为了我,你要有勇气。”?

“是的,要有勇气!”?

他张开双臂挽住阿普,揽进了怀里,他们热烈地亲吻着,紧紧地相偎着,任心头的鹿群欢快地奔突。初恋的第一次吻是永生难忘的幸福。?

阿普走了,廖承志听不见楼梯上笃笃的脚步声,看不见盈盈的笑脸,听不见轻声细语,心中一下子变得空落落的,一种落寞的空寂和惆怅升上心头,他仿佛失落了什么似的,坐立不安。?

“肥仔!你怎么啦?象掉了魂似的!”妈妈见他精神恍惚,关切地问。?

“阿普……怎么……”?

“她不是来告诉过你吗!回上虞去了,过几天就回来!”?

“哦!是的!告诉过我!”?

妈妈看见儿子画的画,那上面就一双眼睛,画家的眼睛是尺也是秤,妈妈敏锐地发现那是阿普的眼睛,她心里明白了几分,儿子爱上了阿普。?

是的,朝夕相处的时候,仅仅觉得喜欢他,一旦离去,蓦地觉得离不开她,一根无形的红绳已经紧紧地把心和心系到了一起。?

爱!真是个千奇百怪的东西!?

廖承志任务在身,他要到苏区去。生命的小溪在这里打了个回旋,宁静了片刻,又要冲向远方了。这里有花香,这里有暖风,前方有什么?一切还是未知数,或许有危岩;或许有漩涡;或许有沼泽,遍塘烂泥,有种种凶险,但他无所畏惧,永远充满着希翼的活力,向前!

阿普跟爸爸回到上虞,跟家乡亲友,同学见面的欢乐,并没有冲淡她的离愁,承志的影子时时在眼前晃动。她自责起来,如果他要送信没人相帮,岂不要焦急吗?谁帮他铺纸、调色、端水……她脸红起来。她这才懂得什么叫度日如年。?

来信了,分明是廖伯母的笔迹。撕!撕不开,不知为什么手会打颤,心也会激跳起来。她找把剪子,剪下细丝般一条边,轻轻地吹了一口气,鼓起信封,抽出信笺。天哪!竟是他的笔迹……说不清是什么滋味,爱的急袭是甜蜜的,犹如平静的湖水中落下了片红叶,微微的涟漪漾开去。心旌摇荡起来,然而越往下看,心却被悬空吊起。他说他要走了,要为大多数人的利益要到很远很远的地方去,但他是爱阿普的。如果你真心爱我的话,请再等我两年……她仿佛觉得他变成了一只大鹏鸟展翅飞走了,要飞到遥远的天涯海角,而自己却无法展翅去追逐,她急得哭了。?

“爸爸,承志要走了!”她眼泪汪汪地把信递给父亲。?

“回去!赶快回上海!”经亨颐掂出了信的份量。?

任凭追风逐电地往回赶,还是没能看见那熟悉的身影,他真的化成大鹏鸟飞走了吗??

廖伯母忧戚的眼光回答她:是真的!肥仔出走了。?

她急惶惶接过廖伯母递给她的那封信,展开来读:?

亚子先生:?

我现在不得不再次遗下年老多病的母亲,离开此地了。春间三月的时候,曾得到先生的营救奔走,是我永远不能忘记的一件事,这次我的出走,是不会令先生受到牵连——因为在这方面我都准备好了,万望先生放心!?

我觉得与其偷生来安慰爱护我的少数人们,不如失掉爱护我的人们的安慰——因为大多数人的幸福在前途等着。这是历史的命运所给予人类的重担,这重担也许是很重,但是我也只能这样做了。如果世界真有上帝其物的话,我只祈求他能减少我母亲的苦痛。也许将来还有一日,可以在先生面前求恕我的不辞而行。如果先生不怪我在这样的情形下而胆敢向先生请求的话,我只希望先生能够在月中花一些时间,如果这样,我母亲便不致于在无人岛上了。

也许将来,中国的孩子们不必这样地离开他们的母亲吧,能这样,很多人的死便不是徒然的了。?

谨以至诚祝先生?

康健?

承志再拜?

再者阅后祈将此信火化为望。


他为什么要走?为什么会忍心撇老母于孤寂,舍恋人于空闺??

终于得到了一个答案。

呜——?

江轮的汽笛声在大江两岸的原野上回响,白漆斑驳布满黄斑的船体在江中缓缓挪动,象一位穿着破旧围裙的村妇蹒跚着脚步。上水船哟,显得多么迟钝、沉重,要经受江流多大的阻力啊!?

一位穿长衫戴礼帽的年轻商人站在船台高处向四下了望。他手里提着一只公文皮包,早年跑买卖的是背钱褡子,如今变成提公文包了。谁也不怀疑这位年轻人的商人身份,因为他的气度是一张不用出示的名片。你看船上的巡票员、警员哈着腰感谢他扔过来的哈瓦那雪茄,恭恭敬敬地给他搬来一张坐椅,那是船长室的藤椅,自然是船长默许的。瞧!船长在驾驶室不正朝外飞着热情的眼波吗!?

廖承志贪婪地呼吸着江面上吹来的清新的空气,一扫大上海那种令人窒息的疲惫和压抑的情绪。看江天浩茫,沙洲沉浮,江鸥竞翔,心中分外畅快。?

船至南京下关码头,上来一批军警,横眉竖目逐仓搜查,搜腰包,翻箱箧,说是搜捕共产党。廖承志听见底舱搜查的呵斥声,心中不免暗自吃惊:难道上海方面有人走漏了风声?又一想自己离开上海连母亲和情人都没告诉,行踪是十分秘密的,组织上派人送来上海警备司令部签发的通行证,中央让他带往苏区给红四方面军的指示信、敌军密码破译法,都是用互不见面的秘密手段交接的,谁也不知他将通过何种途径,从哪条路向苏区进发。那么敌人搜查锋芒所指又是谁呢?中央的指示信和敌军密码破译法藏在卷烟盒中,这两支特殊的“哈德门”是万不能丢失的。上海警备司令部的通行证虽然盖着大红关防,但也写着自己的化名“何柳华”。上海方面若是有人叛变,走漏消息,那么出示这张通行证反而会被它所累,他极力思索着对策……?

他装作悠闲地走出一等舱来到底舱楼梯口察看,发现军警在搜人腰包时大肆劫夺旅客的浮财,于是心中便有了底,他退回舱室作了小小准备。不一会,一胖一瘦两个军警闯进一等舱,引起阔老太太们的尖叫。当他们推开廖承志的包房时,房中空无一人,床头桌上放着一摞光洋,足有七八元,光洋下压着张通行证,只露出血红的印花。军警的手抓住光洋的同时也碰着了那通行证,顿时象被火烧灼了一样缩了回去。他们的目光盯在光洋上,谁也无意去翻动那张通行证。瘦警察拿起一块光洋送到唇边,鼓腮吹了一口气,那光洋发出清脆悦耳的震动之声,他咧嘴笑笑放进了自己上衣口袋。胖子馋得眼红,但顾忌那张特别通行证,于是伸出三个指头捏了一块光洋也要吹气试验真假,在他鼓气之际,门外廖承志说话了:?

“怎么!不相信是真货?”?

“喔!不不!一等成色!”胖子见廖承志气度不凡,想把光洋放回去,然后例行公事。

“拿着吧!买包烟吸!”廖承志拿起光洋,正反两面看着,同样吹了一口气送到胖警察耳边,胖警察笑着收下了。?

“二位!查什么呢?”?

“唉!先生,不瞒你说,最近共产党在鄂豫皖一带闹得很凶,他们的人通过江轮偷运军火、药品,所以上峰……”?

“那我这……”他指指通行证以示请检查。?

“不不!你先生是正派人,正派人……”军警说着诺诺退出了舱门。?

直到开船,廖承志才长长舒了口气。?

他之所以这样布防,为的是进退自如。如果军警的眼睛盯在通行证上,那么只能溜之大吉,如果军警的眼睛盯在钱上,他便可以进而作戏。?

江轮顶开混浊的江水,继续上溯。廖承志得以安静地闭眼歇息。?

对于白区,他一直没有回过头去追念,他怕熟悉的街巷扯住脚步,他怕亲人的恋情攥住自己的心。他是用快刀齐齐截断那思恋的,就象裁纸机的刀口落下来,一下切净了记忆的毛边。他曾努力使记忆变得平板、光滑,少一些思恋,但没想到爱的蚕宝宝,不停地吞食着时间的桑叶,吐出的感情的长丝无尽无了。那洁白的长丝把爱的蚕宝宝久久地封存在神圣的殿堂里,但他还是要羽化的,一定会冲破一角,展开翅膀,那不是毁灭,那是生命的升华啊。

前方的大江多象一条被江南春雨洗涮过的街道!啊!多么想使他变成一道发亮的锁链,把出航的船锁进亲人那心的港湾……然而,苏区,那红色苏区象磁铁一样吸引着他,斗争的神圣使命感召唤着他,他没有回头,向着红色苏区前进。红区是他心中的旗帜,是他的归宿。对于苏区,他有着无限遐想,他在苏联见过那里的气氛:红旗汇成海洋,鲜花映着笑脸,做了主人的工农大众个个都有着昂扬的革命热情。苏区是自由、民主、解放的代名词,中国的苏区一定也是这样的,他带着无限的憧憬和希望扑向红色苏区的怀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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