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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 被捕在苏区
书名：廖承志和他的一家 作者：李荣德 更新时间：2015-12-14 16:55 字数：6681
做梦也想不到，廖承志等待着张国焘大发雷霆、派人来拘捕自己，但等来的却是一纸任命。这个变化有点使人眩目，委实使人大惑不解。然而千真万确，“任命何柳华同志为红四方面军总政治部秘书长”的命令是毛笔楷书，上面盖着大红印章。?
四川军阀刘湘发动的六路围攻，使张国焘无暇顾及这个把“交代”刻在木板上的何柳华，而红四方面军总治部的同志们，十分赏识何柳华在川陕省总工会工作期间表现出来的卓越的组织才能和宣传家的非凡能力，面对着敌人对川陕根据地发动的六路围攻，部队是十分需要这样的人才的。一名将领的更迭，往往可以使委顿的军队注进新的活力。他们看中的正是廖承志那生动、有力的政治工作艺术，需要他的活力。?
廖承志走马上任，不孚众望，他一头扎到对付刘湘六路围攻的大战之中，不论工作多困难，环境多艰苦，他出现在哪里，哪里就有笑声，他写的战报发到哪里，哪里就腾起火一样的热情，哪里的工作、生活就变得朝气勃勃。?
总政治部主任傅钟这样赞扬他：何柳华这个名字很能代表他的作风特点，随便到哪里，他都能在群众中生根，加之他爱开玩笑，很会寓庄于谐，无论工作环境多么艰难困苦，只要有他在，那里就会生气勃勃，非常活跃。在粉碎敌人六路围攻的战役中，总政治部的工作所以做得生动、有力，受到部队好评，承志同志杰出的才华和优良作风起了重要作用。?
在四方面军总政治部工作的那些日子，虽然充满了艰难困苦，随时都有牺牲的可能，廖承志却觉得是自己青年时期为革命效力的巅峰。他风华正茂，能文能武，会写会画，用自己渊博的知识，敏捷的才思，在短时间里爆发出了非凡的创造力。战地鼓动、战地快报、战地歌声，他的身影不光出现在前沿堑壕里，还出现在担架队的行列中，辎重队的车轮间。法语的《国际歌》歌声曾使伤员们从包扎所冲回阵地，一篇又一篇的战地专访、代论，使前沿将士豪情大增。出色的政治工作，使何柳华这个名字变成了一种希望和力量。?
然而，好景不长。随着刘湘六路围攻的粉碎，战役宣告结束，廖承志的最佳竞技状态被张国焘一纸调令破坏了。张国焘将他调到总部，理由是十分堂皇的：?
“何柳华战报写得不错，文笔也好，让他帮我写文章。”?
真是要写文章吗？?
是的，张主席有空了，刘湘的压力解除了，徐向前他们组织的战役反击获得的成功，自然也是他张主席的成功。为此，他要按自己的政治路线来总结经验，写出粉碎刘湘六路围攻正是纯洁红军队伍肌体的直接因果。他要廖承志来写，正是对廖承志的一个考验，不接受这种观点就是反革命异己。?
“张主席，我只会写写墙报、快报，哪写过大块报告，您这是要赶鸭子上架呀！”廖承志笑嘻嘻地回答张国焘。?
“这么说你是不肯为革命尽力喽！”张国焘声色俱厉。?
“哪儿的话，我是觉得没把握！”?
张国焘转而又露笑脸，走过来拍拍廖承志的肩膀道：?
“你是有才能的，我信得过你。要不，怎么会单调你一个呀！写吧！红军之所以能粉碎敌人六路围攻，那是……”?
“那是由于前线将士同仇敌忾，浴血奋战，还由于前线指挥员英明、果断，指挥若定，以及情报及时准确，后勤保障有力……”?
廖承志把他参与起草的总政治部的经验总结中的话拿来回答张国焘，他生怕张国焘将他肃反扩大化的惨痛事件当作经验推广，造成更加扩大化。?
张国焘看出了廖承志的本意，他心中已经在悄悄磨刀了，他觉得廖承志长着反骨，绝对不会俯首帖耳为己所用。?
“何柳华同志，你似乎觉得这次战役与肃反的成果无关！”?
既然已经挑明了，刀枪都已亮了出来，他毫不犹豫地应战，全无隐讳地剖露出自己的立场和观点。?
“我到川陕根据地很晚，没有深入了解情况，没有发言权。但我想，如果这么多领导人都是反革命的话，这支队伍就不可能这么英勇顽强……”?
张国焘猛地一掌拍在桌子上，打断了廖承志的话。?
“你与曾中生如出一辙！好了！不用多说了，你可以走了。”?
面对着喜怒无常的张国焘，廖承志忽然觉得当自己一吐心中郁闷多时的心事以后，先前对张国焘的那种尊者的畏惧一扫而光了。从来都是张国焘比自己高大，当明确回答以后，他才真正觉得恼怒的张国焘是那样渺小。?
从总部出来，在通江县城外的一个村子里，廖承志遇到了总统治部主任傅钟，他握着老大哥一般的傅钟的手，忧心顿时浮起，他对傅钟说：?
老傅，恐怕我不能回总政同你一起工作了。”?
傅钟宽慰他道：?
“我们大家信任你，世界上除了真正共产党人，有这样的傻瓜吗？甘愿放弃舒适的生活来受罪？你是革命同志！”?
“可惜，你是傅主任，不是傅主席！”
朱科长来了，这一回他是冷笑着站到廖承志面前的，他执行张国焘的命令十分坚决，如同恭奉皇帝圣旨。?
“好了，刻一百个马克思头像也救不了你！”他一挥手，身后的两个红军战士就亮出了手铐。?
“慢！我是从来不吃不清不白的官司的。请清楚为什么要抓我！”?
“嗬！你小子还口臭牙硬！”?
“抓人总得有个罪状嘛！”?
“好！你父亲是什么？”?
“是烈士！”?
“什么烈士，张主席说了是国民党！你母亲是什么？也是国民党，你也是国民党！”?
“我是共产党员！”廖承志不无愤怒。?
“老子都是国民党？你能真心革命？你是混进苏区的奸细，凭这一条就要毙了你！”朱科长掂了掂手中的匣枪，在廖承志面前晃了两晃。?
“真是混帐逻辑！”廖承志知道无理可讲，跑也跑不脱，只能束手就擒，他以极为悲愤痛切的心情说：?
“朱科长，你知道什么叫革命吗？”?
仍是对牛弹琴，张国焘选人用人要的是忠于他个人，不需要用更多革命道理使他们悟化。
他被捕了。?
张国焘亲自出马了，因为他指派杨立人审讯廖承志和罗世文一无所获，只是随便扣了几顶帽子，秘密关押在巴中县省委机关所在地东山后面的一座破庙里。?
廖承志看见张国焘同着川陕省委书记周纯泉来到破庙，装作瞌睡打盹，根本不理他们两人。保卫局的人过来踢了他两脚，他才懒洋洋地转过身子。?
张国焘长得魁悟，仪表堂堂，浓眉宽脸，样子颇有学者风度，他张口就追问：?
“廖承志！中央为什么派你来？派你来干什么？”?
对于张国焘无视中央，大有与中央分庭抗礼的语气，他十分反感。他冷冷地回答道：?
“国民党的上海通缉我，中央便派我到川陕苏区分配工作，这就是派来的原因，派我来干什么？派我来干革命工作，当红军，杀白匪！张主席你还有什么地方不明白，我可以继续解答！”?
张国焘皮笑肉不笑地说：“伶牙俐齿，名不虚传！”?
“过奖过奖！”?
罗世文被带过来了，张国焘转脸去问他：?
“党中央是什么时候叫你来川陕苏区的？”?
廖承志抢答道：?
“是我带来的通知！”?
张国焘把眼一瞪：?
“不许多嘴！”?
“你们四川来了多少党员？你们四川党组织与国民党有什么关系？”?
“你们四川，你们四川党，请问张主席，四川不是中国的？四川党组织，不是中国共产党的一部份？”罗世文同廖承志不一样，说起话来激愤得很！”“我们四川党组织在中央领导下，同国民党反动派进行坚决的斗争，1930年重庆军阀刘湘利用内奸、特务、叛徒破坏了我们省委，省委书记刘愿庵，宣传部长陈攸生，秘书长邹进贤都被杀害，你死我活，这便是我们跟国民党的关系。”?
“又一个伶牙俐齿！好吧！你能保证你带来的100多人都没问题？！”?
“你敢保证你几万兵马十二分纯洁？张主席！肃清坏人是应该的，怀疑一切是不应该的！”罗世文说。?
张国焘面对两个毫不屈服又据理力争的年轻人，一时倒没了主张，他冷笑一声说：?
“你俩在莫斯科学得不错，可以成为理论家了。好吧！不愿意正视现实，那么就在保卫局多住些日子吧！他们会好好招待你们的。”张国焘悻悻而去。?
由于敌人进攻而一时变得冷清的保卫局，如今又兴旺了，除了廖承志和罗世文被关在这里外，还有一些其他人。监押的人手不足，只得从住在附近的供给部借警卫排来帮助看守。
看守们窃窃私语，廖承志是活不过一周的。没有人审讯，也无需审讯，无从审讯！没有人宣读罪状。没有罪状，也没有人知道他该定什么罪。秦桧还给岳飞定一个“莫须有”的罪名呢！而张国焘完全凭个人的好恶，决定着人的死生。没地方说理，他只有闭目默默祷告苍天，他多么盼望马克思再世、来力挽狂澜，制止这一场对革命的杀戮和流血的灾难啊——他在囚笼中回顾着往事：他觉得自己踏着丛生的荆刺，艰难地跋涉，多少人在前边倒下了，他们化作了铺路的石子，展平了一条曲折的小路。这是一条沾满鲜血的路，那开放着的血红的杜鹃，就是人们濡染热土的血。他仰望着前途，正因为前方有一片光明的净土，所以才有这么多人奋不顾身。虎豹的啸叫，豺狼的利齿，毒蛇火红的舌叉，都不能使这些跋涉者止步。高高的峭壁悬崖，深深的泥淖潭渊，都拦不住探求者的脚步。圣洁光明的殿堂，有着那样强的诱惑力，那儿是可以大庇天下寒士的广厦，是人的社会，不是兽的世界。他觉得从自己背后插来了一支长矛，一把利刃，要让他的意志同热血一起消亡。剧烈的疼痛使他无法支撑摇摇欲坠的躯体，但他向前扑去，即使倒下也要扑向那净土，离近一分就是一分的胜利……?
“廖承志！”进入川陕根据地，直至长征开始，第一次有人这么大声直呼他过去的姓名，这使他本能地震颤了一下。验明正身了，恢复我的本来面目吧！是的，死要死得堂堂正正，我就是我！廖承志！?
“哈哈！要算伙食帐了！”他带着苦涩的笑容，故作轻松地跟同室的难友说话，算作临刑的告别。说坐牢，那倒称得上有光荣的历史了，日本人的班房坐了两次，德国人的班房，荷兰人的班房各一次，再就是国民党上海市长吴铁城的班房和这张主席的班房了，班房的国籍、党籍虽有不同，但失去了自由的滋味是一致的。不过，这押赴刑场却是头一遭。死是什么滋味呢？砍头和枪毙肯定是不同的痛苦，科学赋于死神以新的武器，自然是一种野蛮的先进。要告别人生了，他不想以眼泪、战栗去告别人生。一个人应该有自己的风格，面对死亡之神也应该笑声朗朗。26岁年华虽然短暂，但也毕竟尽自己的一切力量迸发出了一星火花。遗憾当然是有的，憾恨在于没有死在大马金刀的疆场，而死在不明不白的冤魂场中。这腔血一定是要白流了，象许许多多已经屈死的冤魂一样，不仅白流了热血，而且姓名还要涂上污秽。虽然，历史终究要还事物本来面目，但为革命效力的机会却永远被剥夺了，更何况这种死并不能昭示人生，警示未来，即使千百人的血流成了河，最后不也只是一声误会，几声谴责，牺牲的无价值是他最为痛心的憾事。?
又要蒙上黑布，送进来是为了堕入迷津，拉出去难道还怕识得逃跑的道路吗？?
然而，哪里肯依他呢，眼前顿时蒙上一层黑雾。山雀子叫声喳喳，杜鹃鸟啼得十分凄切，他撮起嘴唇学那画眉的鸣叫，那是向往自由的歌唱。流水潺潺，淙淙的声响犹如琴音，他吹起口哨，合着清泉的节拍，仿佛把林涛的奏鸣，风声、水声、鸟鸣声、秋虫唧唧声都揉进了他的交响乐。啊！土地的清香，那是阳光照耀着腐殖土发出的特有气息。啊！野菊的清香，那药味是从金黄的花瓣中流溢出来的。他看见了崖上一片金黄。野百合还在开吧！桔红色的花，就象红军帽上红布五星……?
“站住！”身后有人喝住。?
“这儿是我的归宿？太近了吧！别让枪声吓着了张主席！”?
“廖承志！闭上你的嘴！”黑布摘去了，面前站着一个面色黝黑，又目光炯炯的军人，由于岁月艰辛的缘故吧，本来应该魁梧的身躯却削瘦得有些佝偻，他认出这是红四方面军的供给部长郑义斋。粉碎六路围攻中没少跟他打交道。他是地道工人出身，今天怎么落在他手里了呢？由工人阶级来送知识分子上天，难道又是张国焘的创举。?
“你会画画？”郑义斋不正眼瞧他，问话声严厉而又冰冷。?
“会！”?
“你会木刻？”?
“会！”他用最简短的字眼回答郑义斋，以便挤出更多的时间来思考眼前这幕戏剧。?
“从现在起你要为自己赎罪，多为革命工作，懂吗？”?
这是一个信号，显然是不再行刑的宣判书，但他很迷惘。?
保卫局的人在一旁看着这简短的讯问。那得意、欣赏的神情，如同在观赏一头送进牢笼里的小兽。?
“三天之内将川陕根据地银行的票样刻出来，完不成任务，那就莫怪我郑义斋不客气。”
郑义斋说完转脸对保卫局的两个人说：?
“你们觉得还有什么问题吗？”?
“啊！不不！交给供给部是张主席同意了的，我们是想……”那两人一下装出一副可怜相。?
“想干什么”?
“郑部长，我们成天拉夜熬更困得不行，能不能供给两包烟提提神？”?
郑义斋睥睨了他们几眼，掏出个铅笔头和线订的小纸本，用舌尖舔笔头，写了个便条交给他们。那两人高兴得直连声道谢着走了。?
“小李，你到那边路口守着，谁也不许过来。”?
小李是郑义斋的警卫员，听命去了。?
看看四周无人，郑义斋低声叫了一句：“承志同志，你受苦了。”?
听见这一声，如同天外的昭示，廖承志立刻热泪满眶，他们的手紧紧握在一起，一声同志立刻把他们之间的隔膜冲破，距离缩短，心和心靠到了一起。?
原来，郑义斋从供给部警卫那里得知了廖承志被关押在保卫局，而且已经决定次日就要秘密处决。郑义斋早从许许多多工人的口碑，了解了川陕总工会宣传部长廖承志的为人，知道是好人受了冤屈。但是，想从保卫局的虎口里往外掏人谈何容易，弄不好救不成，反把自己搭进去，为此他费尽心思。可巧，供给部管粮秣的科长报告钱币已经告罄，他想起廖承志在战报上画的画很不错，于是跑去找张国焘，故作惊惶地说：?
“主席，大事不好了！”?
张国焘问：?
“什么情况，你郑义斋这么大惊小怪！”?
“我口袋空了，下月发不出饷去，连吃饭都要成问题！”?
“你不是可以印钞票吗！印它几千几万花花。”?
“印是好印，可因为印的数目大，石版都印坏了，需要重刻！”?
“那就重印！”?
“没人画列宁头像，没人会刻！”郑义斋步步深入，他不急于抛出廖承志，他生怕多疑的张国焘一存戒心，反而弄巧成掘。?
“找政治部要嘛！”?
“可不能要知识分子……”郑义斋故意装作犹豫疑虑，吞吞吐吐。?
张国焘摇电话，要傅钟到总部来。?
傅钟很快就骑马赶到了。?
他告诉张国焘说：?
“政治部能刻的人只有一个！”傅钟摸不清这是救廖承志的机会，还是因此会把廖承志打进
更深的深渊。他十分谨慎小心地说：“张主席，此人可不宜……”?
“是谁，是廖承志吗？”?
“哎哟！他，我们可不敢用！”郑义斋连忙摇手。?
“哈哈哈哈，你们把一个小毛孩子当成洪水猛兽！就这么定了，交给你们供给部，先让他印钞票，印完再处理他。”?
刚愎自用的张国焘自以为得计。郑义斋高兴得心都快跳出胸膛了。不过，他们装作无所谓的样子。?
就这样，廖承志暂时幸免一死。然而，万复不息的劫难却接踵而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