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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 炼狱之一?
书名：廖承志和他的一家 作者：李荣德 更新时间：2015-12-14 16:56 字数：4928
儿是娘的连心肉，虽然添了孙孙，给何香凝婆媳带来了无穷的乐趣，但廖承志的安危却时时挂在母亲和妻子的心上。?
每天清晨，何香凝总要到道口倚着高大的银桦树张望，希望能看见肥仔的身影。每天夜晚，经普椿总要耸起耳朵辨别远方传来的脚步声，有哪一个是廖承志踏响的。?
望儿归，望郎来，韶关河边的这间竹寮里堆着满满一屋思念。?
何香凝到处打听，然而就是打听不着儿子的消息。好象从地球上消失了似的，谁也不知道他在哪里。?
凄风苦雨敲打着芭蕉林，密密麻麻的雨点砸在河面，泛起一个个水泡。犹如婆媳二人的心，受到了千万支雨箭的射击。痛楚万分。?
有一天，一个人风尘仆仆地一路打听来了，何香凝眼好尖哟，欣喜万分地喊道：“阿普！阿普！你看看，那是不是连贯！连贯！”?
“连贯！连贯！”经普椿高兴得哭着喊。?
“廖夫人！阿普！可找到你们了！”小个子连贯边跑边喊来到了银桦树下。?
“连贯！肥仔呢？他怎么不一起来？”?
连贯早有准备，他是和乔冠华一起接到东江部队的通知按周恩来的指示撤到韶关来的。乔冠华已经往重庆去了，他来找何香凝报一报廖承志的消息。他对何香凝和经普椿说：“廖承志可能住院了！”?
“什么住院，说实话！”何香凝是瞒不住的，她从连贯不敢正视的眼神看出了问题。?
“被国民党特务抓走了，不知关押在哪里！组织上正在寻找！”连贯只得说实话。?
“老蒋啊老蒋，你个蒋光头，专跟廖家过不去！阿普！走！到重庆去，找老蒋要人！”?
“妈！您老别急坏了身体！”?
“是啊，廖夫人要保重！”?
“保重保重，一想到肥仔在牢里，我就象看见他在受刑在流血，皮鞭、老虎凳！中统、军统都是魔鬼！”何香凝没有再多说，顾自向韶关走去。?
听说何香凝要买飞机票去重庆，韶关驻军长官李汉魂不免暗自吃惊。小心翼翼地问明，是因为特务在乐昌抓走了廖承志，老夫人是去重庆问老蒋要人。?
李汉魂那里敢怠慢，他一边好言劝慰何香凝不要着急，注意身体，由他去代订飞机票，一方面急电蒋介石禀报情况。?
蒋介石一听何“巴桑”就头痛，如今中统抓了廖承志，老太婆只要一到重庆，就立刻会卷起一股龙卷风，搅得山城不宁。共产党抗议啦，左派请愿啦！元老们说情啦！甚至会从不知什么地方搬来美龄他二姐。国母一出场，就更热闹，所以蒋介石回电断然裁复：“不准来渝！蒋中正。”?
李汉魂掏出手帕摘下军帽擦擦额上的汗珠，他庆幸自己走了一着正着，如果不去电请示，贸然让何香凝上了飞机，委员长还不知怎样处置自己呢！?
李汉魂登门拜访，何香凝满怀希望地把他让进了竹寮。?
“廖夫人这里条件也太差了，是不是搬到城里……”?
“不用，村野草民结庐而居，安逸，怎么样，飞机票送来了？”?
李汉魂从口袋里掏出一张支票，恭恭敬敬地递给何香凝。?
何香凝一看心中已明白七分：“飞机票不卖给我何香凝？！”?
“不不！不是，最近日机频频飞临韶关上空，飞机都已转场，没有机可飞！”?
也巧，说话间韶关机场上的飞机吼叫起来了。何香凝冷哼了一声道：“好一个没有飞机！”
“廖夫人！”?
“你跟你主子一个鼻孔眼出气！他们要抓了你李汉魂的儿子，你也这样心安理得吗？”她拍着桌子训斥他。?
李汉魂素来敬佩廖仲恺夫妇，何香凝的愤怒他十分理解，但慑于委员长的压力，他无可奈何。?
“汉魂无能，请廖夫人息怒，这几千元……”?
何香凝三把两扯撕了个粉碎，扔在地上说：“你给老蒋发电报，让他还我儿子！”?
“是是，汉魂一定照办！”?
“你也看到了，廖仲恺刚有了孙子，老蒋抓起廖承志来，缺德！”?
“廖夫人，孩子需要什么吗？”?
何香凝心肠软了下来，她握住李汉魂的手说：“李将军，何香凝不是冲你来的，你不要介意，你要帮我搭救承志。”?
“汉魂一定尽力！”?
第二天李汉魂的妻子专程送来了一大包小孩衣服和奶粉。?
过了不几天，韶关又派来了一个中年女人，说是来照顾老夫人的。何香凝心中明白是派来监视的。既然来了，何香凝也不回绝，门前有一片空地，原先只是婆媳二人种了一小块菜园，既然派来了“佣人”，就指派她开园子种菜。那女人呆了几个月见没油水，就偷偷地溜走了，这是后话。?
何香凝除了咒骂老蒋就是四出打听儿子的消息。?
母亲的心简直要碎了。?
“妈妈！阿普！阿坚！你们听见我的声音了吗！”廖承志望着那个黑洞洞的窗口默默地在心里呼唤。?
窗外倏忽现出母亲的身影，女儿阿坚正巴着书案望着奶奶挥毫作画。?
那是阿普，她提着一只箱子正在联络点等人。啊！那是结婚以后交给她去完成的第一个任务，把满满一箱美钞交给地下联络员。她亭亭玉立，永远那么姣美。?
“嗒嗒！”那是指头弹在铁窗上的声响，惊破了他的残梦。?
“廖先生，准备换地方了！”看守还算客气。?
“小姚，换哪儿去？”?
看守叫姚宝山，是个不大爱说话的年轻人，一天到晚绷着脸，叫人难测他心术的深浅。“不知道！”?
“是不是换换号子？”?
姚宝山摇了摇头。?
“好吧！”廖承志一边拾掇自己的衣物，心里一边嘀咕：“究竟换哪儿去呢？”?
不过一个时辰，施锦就亲自来了，给他开了铐，恭请他出狱。他道：“廖公子，一切都是误会，请多多包涵！上峰命令小弟好生款待，请出去上车！”?
廖承志不摸头脑，不知这条狐狸肚子里存的什么坏水。他揉着手腕道：“这里的环境很幽静，风吹不着，雨打不着！”?
“好了好了，别说俏皮话了，请吧！”?
无法猜测，他只好瞧一步，走一步了。?
好一个典雅华丽的院落，推开房门，雕花门窗，锦帐缎被，枕头上绣着鸳鸯，缎被上刺着龙凤，薰炉里扑鼻烟香，八仙桌上酒菜齐备。“怎么样！廖公子！还满意吧？”?
“不敢恭维。恐怕这是喜剧开场！”?
“哎！不必多虑！廖公子，是愿独饮独酌呢，还是叫几个人来陪你！”?
“老广大都是饕餮之徒，这么一桌好菜若不美餐，岂不是暴殄天物！来来！咱们一起来！”他倒了一杯酒递给施锦，施锦知道他在试探酒中是否有毒，接过来一饮而尽。杯底朝天了，他随即一声喊：“来呀！给廖公子斟酒！”?
屋外莺声呖呖，进来一个打扮得极为妖艳的年轻姑娘。?
“廖公子今晚难得良宵，愿你一醉方休，告辞！”?
廖承志这才对施锦的心术了解了个八九。?
“廖公子请坐，我给你斟满一杯！”?
廖承志笑笑，端起酒来，走到雕花窗前，推开窗，猛地将酒泼出去！窗外“哎哟！”一声，酒泼在一个持枪守卫的士兵脖子里。?
廖承志看见屋外重重岗哨，心中才明白了十分。回身再看那女人，竟然褪去外面的小袄，露出了红花绿叶的贴肉兜兜。?
“廖公子，今天晚上我陪你！”?
“把衣服穿好！”他厉声怒喝。端起桌上一碟菜，作好了泼上去的架势。?
“我穿，我穿！”那女人吓得战战兢兢，穿好了衣服。?
廖承志顾自斟酒，挑那好久未尝到的鸡鱼一一品尝。吃了四五成，才审讯似地问：“叫什么名字？”?
“郝兰香！”?
“哪家妓院的？”?
“天香阁！”?
“父母都种田吗？”?
“是，都饿死了！”?
“也算是良家女子，可为什么要跟着那些披着人皮的豺狼走？”?
“我……公子！我是没法，他们逼我来劝你……”?
“好，不怪你，可是日本鬼子都占了大半个中国了，再醉死梦生要成亡国奴了！你也要奋起啊！”?
“多谢公子开导！”?
“慢！等我把你赶出去，你也好交差！”?
廖承志要她弄乱头发，接着把剩菜剩汤泼到她身上，咒骂着摔碗摔碟，把披头散发的郝兰香撵出了屋门。?
施锦的美人计没唱完就被拆了台。?
施锦气急败坏地吼道：“拉出去毙了！毙了！”?
特务们刀枪相逼，廖承志毫无惧色，他想人活一百岁总有一死，既然落到了这班魔鬼手里，要全名节就不要惜头颅，母亲赠别父亲的诗说得好：劝君莫惜头颅贵，留得中华史上名。为革命事业而蹈节死义，重于泰山。他昂然从枪林刀丛前走过，雄纠纠赴难。?
施锦十分纳闷，一个出身名门望族的贵家子弟不近女色可以理解，不惜头颅，昂然赴死却令人不解，他拨出手枪，喊声“立定！”?
廖承志听见拉枪栓声，闭上了眼睛，他什么也不想，等待着施锦下令的那一瞬，用尽全力告别组织，告别人间。?
“廖公子！给你一分钟时间，考虑一下交代还是不交代！”?
“我一分钟都不需要！来吧！”他回身凝视着施锦的枪口，施锦的手发抖了，他的枪口不得不落下来，叹息了一声道：“好样儿的！”?
廖承志又回到了那个黑暗的小天地。?
施锦的“美人计”“假枪毙”……一个接一个在廖承志的机警、智慧和浩然正气面前破了产。他改变了策略，一下子变得和蔼起来，把廖承志从见不着阳光的黑屋子里调到了向阳的单间里，伙食也有了改善。放风的机会也多了，时间也长了，他得以了解马家洲集中营的全貌。?
集中营建在山上，围着山边的陡壁悬崖修筑一道巨墙，五步一哨，十步一岗。这里关押着三四百名政治犯，除了从各地捕来的共产党员及嫌疑分子外还有一些新四军战俘及国军中的所谓“动摇”分子，每天的训练是由训育员讲“共产主义就要被消灭！”“共产主义不符合中国国情！”训育的任务就是让每个人写出悔过书进行自新。那些英勇的战士们是难以驯服的，他们敢在集中营内用太行山上的调子来歌唱，歌词是他们自己改过：?
红日照遍了东方?
起床号声嗒嗒响?
看吧！?
千山万壑铜壁铁墙?
一千个青年在马家山上?
我们在马家山上?
每天两个馍?
还有一碗汤?
我们在马家山上?
上课有教室?
劳作有农场?
同学们都想出营?
能够保卫家乡?
青年战友们虽然身陷囹圄，心却仍在抗日前线，这与国民党反动派内战内行，外战外行，士无斗志，一触即溃的情景比，多么令人鼓舞，令人钦佩啊！?
由于要写自新，廖承志获得了纸和笔，他首先悄悄地给周恩来写了一封信：?
渝：周公：?
我于五月三十日被捕，现在泰和附近的所谓青年训练所中。其中一切纸上难述。希望你们相信小廖，到死没有辱没光荣的传统！?
其余倘有机会可面陈，无此机会，也就算了，就此和你们握手。
中国共产党万岁！?
志 九月二十八日
?
这信可以看作誓言，更可当作遗书，不需要多少豪言壮语，朴素的汇报自己，足以青白一个纯洁的灵魂，一种坚强的品格。?
青石百煅始成灰，留得清白在人间。?
他把信卷了又卷，卷成筷子般粗细，悄悄藏在搁床的竹马腿中。他需要物色一个人帮他出去送信，然而，高墙重围之中，他能从魔鬼群中找出愿意脱胎换骨重作人形的人来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