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离渊在寿宴之后得了个吏部的差事,天元帝本是想着他一向不插手这些事情,给个文官的差事就是了。不巧刚好把他和秦正德安排在了一起,行事起来也更加方便。吏部不比其他地方,底下这些文官一点油水也捞不到,可是所有政令都由这里拟定,所有的下级文书都从这里经手,若要了解全国局势,这里是最好的地方。
在雍州与锦州正式对上之前,这段黄金时期之内,钟离渊必须要将自己训练成一个政治掌权人,这样今后他才能顺利接手整个天元。
许久没有出府了。浅浅一个人在街上闲逛,不知不觉走到了风月无边。正是白天,整条街上空荡荡的,姑娘们还在睡觉。敲开风月无边的大门,老鸨骂骂咧咧地过来开了门,一见浅浅立马麻利地把后半截话吞了回去:“姑娘你来啦?”
边往里走边问:“童阳呢?”老鸨小心地看一眼她的眼色,确定她没有生气才放心回答:“童总管出去了。要晚点才回来呢。”浅浅恩了一声,径直往童阳经常待的住处走。桌上堆了各种各样的卷宗,浅浅扒拉了一会,挑出本离国的卷宗出来看。
璇珠在离国待着,最近没传回什么消息,她也就没关心。看这上面写的,离国仿佛还是很平静的,不知道牧族近来如何。天元东部雍州独存,想必有定国公的名号压着,牧族人不会再想在那边下功夫了。那么离国,将是他们唯一的切入点。离王与卫侯,谁将获得牧族人的鼎力相助呢?
最近浅浅很无聊。整天在府里待着,也没有事情可以做。她不像寻常女子,平时绣绣花什么的也就过了。想了半天,抱了一架琴去花园里坐着。正是草长莺飞的天气,温润的空气夹杂着花香,裹着叮咚琴音飞出去。虽然很久没有碰琴了,可是底子还在,弹了几首便熟悉了。白子谦不知道什么时候走到她身后,看她弹琴。
亭中的美人腰肢纤细,柔若柳枝,十指葱白,兰花一样在琴弦上起舞。仅仅一个弹琴的背影就已经够吸引人的了。欣赏了一会,白子谦眼中渐渐浮起戾气。最近有许多公子哥拜托家中长辈向他提起飘渺的亲事,可他们眼中的不屑当他白子谦看不出么?从前的飘渺流落风尘,可今时今日的飘渺是他白子谦的亲妹。看不起飘渺便是看不起他整个白家。
来添水的丫鬟朝着浅浅身后行礼,浅浅这才看见白子谦。白子谦坐到她身边,斟酌地提起话头:“最近,有不少人跟我提起你的婚事。”浅浅慌忙低头,眉头皱起。白子谦继续说:“知道你不喜欢,我便替你推了。可是,”他抿一口茶:“你总该告诉我你中意的人是什么样,我也好为你挑个良人。”
浅浅似是无意地摇摇头,眉目黯淡:“飘渺在风尘里见的多了,他们不过是垂涎美色罢了。飘渺只愿寻得一心人,不论贫富贵贱,我都愿意。”白子谦颔首:“我知道了,我会替你留意的。还有事,我先走了。”浅浅坐在亭子里,目送他渐渐消失。阿斐,我不能奢求的,是不是?
本着带着飘渺多见见外人,以示飘渺在自己心中地位的想法,白子谦带着她去了皇宫里的沐兰节宴上去。浅浅一身粉蓝纱裙打扮,显得娇俏可人。刚将浅浅带进皇宫,白子谦就被拉走了。浅浅只好自己往女客那边走过去。
帝都里的公子哥们一个个风流倜傥,拿着折扇扮作潇洒模样。原本他们都零零落落散在女客中间,逗得各家千金娇笑不已。这时候他们自发自动地都往浅浅这边聚集过来,有胆大的上来与浅浅搭话,浅浅不软不硬回了过去,公子哥们碰了一鼻子灰,默默走开,只是再不往女客里面扎了。
千金们咬碎了一口银牙,半晌,四公主钟离蕊款款走上来与浅浅搭话:“这不是白小姐吗?怎么一个人坐在这里,果然是风月无边的名妓,不屑看我们呢!”说罢,她拿丝帕掩住唇吃吃笑起来。“哪里,公主怎能将自己与风月无边的姑娘相提并论呢?实在折杀飘渺了。”钟离蕊笑意憋在喉咙里,听这话猛烈咳嗽起来,脸色通红。人群里传来阵阵嗤笑,正巧,天元帝的仪仗到了。
钟离蕊将教训她的话咽回去,转身去迎接她的父皇,等会让她好看。浅浅坐在席中,瞟到上方钟离蕊俯身向天元帝说着什么,不时往自己这边看,似是在撒娇,最后天元帝转而像别人举杯,不再理她,钟离蕊只好灰溜溜下来了。
恨恨地望一眼浅浅,钟离蕊暗自生着闷气。可恶,父皇居然说现在要仰仗安林君白子谦,他的妹妹无论如何都不能动,否则就是在打安临君的脸,更是将皇室置于危险之地。浅浅眼角关注着她,微微一笑,喝下一杯酒。还是个小孩子呢,仗着大人到处耍威风。皇宫里的酒就是好,味道真不错。
一时没忍住,喝了好几杯,眉角眼梢都带了三分醉意。浅浅暗自观察殿中人,不巧与钟离渊的眼神对上。显然,钟离渊已经观察她许久了。浅浅悄悄起身离席,看他一眼。
外边凉风习习,身上酒气散了大半,浅浅立在清池边,望着天上的一弯新月。钟离渊匆匆赶来:“你是安临君的亲妹?”浅浅不语,算是默认。钟离渊与前几个月相比变了许多,他的眼中开始有自信,他的身上隐隐开始有压迫的感觉。果然,上位者的气势存在于这个男人的骨血之中。
浅浅知道他想问什么:“你知道,我过去是风月无边的人。我做的事情与安临君无关,我不过是,需要这个身份罢了。”话已经说到这个地步,钟离渊也不多言,看着她迷蒙的醉眼,直觉选择要相信她。
两个人同时离席难免惹人注意,浅浅与钟离渊错开回殿,白子谦身边的小公公立马跑过来:“白小姐,您可不能在宫里乱走阿。安临君吩咐咱家来嘱咐您,美酒虽好,也别喝多了。回头在府里给您送几坛过去便是了。”浅浅笑着应下:“知道了,我只是在周围走走,散下酒气,不必担心。”
小公公跑回去跟白子谦嘀咕几句,白子谦递过来一个小心些的眼神,她接下,有一口没一口地吃着菜。好不容易挨到宴席结束,浅浅在摇晃的马车里昏昏欲睡。白子谦看她神情疲惫,脸上酡红,也不忍心叫她,由她安静地睡着。美人春睡,原本便是难得的美景,更何况这美人还是一等一的姿色。她安静的睡颜纯净得像个天使,像极了那个小时候仰着头叫他哥哥的小丫头。
小小的马车里温馨四溢,旧时泛黄的时光在这里重现。忽然,马车外异变陡生,马车突兀停下,车外不时传来闷哼和兵器刺入血肉的声音。浅浅费力地睁开眼,白子谦一把捂住她的嘴,一手按在自己的佩剑上,关注着车外的一举一动。
好像那次花神宴的情景重现,一柄刀刺入车中,白子谦以剑格挡,出车打斗起来。一个黑衣人一手捏住浅浅纤细的脖子,仿佛一用力就能捏碎。他倾身在浅浅耳边低语:“主子曾经告诉过你,你不动手,我们会。”浅浅沉默不语,抬眼望向窗外。
只能说,在这个士族子弟都将佩剑作为修饰的时期,白子谦的武术已经非常不错了。久击未中,黑衣人暗道不好,打个暗号便要撤退。白子谦不依不饶,欺身缠住他。马车边的黑衣人见此用浅浅护在身前,大喊:“住手!”白子谦一回头就看到这样一幕,只好停手眼睁睁看着他们退出足够远的地方才把浅浅丢下转身逃走。
白子谦跑到浅浅身前,细细打量她身上有没有受伤。浅浅低着头,不曾看他:“如果不是因为飘渺,公子本可以抓住这些人的。您何必呢,飘渺并不是……”白子谦将她扶起来,声音里满是认真和一丝叹息:“我说过,我的妹妹找不回来了,我把你当成她,那么,你就是我的妹妹了。”
浅浅眼睛一酸,差点落下泪来,如果当年你没有对我动手,你会像现在一样宠着我是吗?可是,越是这样,我却越是恨你。恨你为什么那么狠心,毁了我在这世上的唯一依靠,你是我唯一的亲人啊。你可知道,在卿府里寄人篱下的感觉?你可知道我这些年是怎样一点一点爬起来的?可是,本该是高兴的时刻,我轻易就骗过了你,可是却还是忍不住难受,忍不住用泪水宣泄。
白子谦搀着她走上马车,地上的影子被月光拉的长长的,好像走过了好远好远。闭上眼轻轻靠在马车上,浅浅秀眉微蹙,一刻不曾舒展。阿斐,你为什么要执意插手这件事情,最终,我最不想看见的后果还是发生了,我应该拿你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