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离渊将她紧紧搂在怀里,仿佛怕人将她抢去。温热的气息扑在浅浅头顶,她却无心关心这些,心好像那枚骰子,遗落在那片枫林里。
低垂的睫毛遮住浅浅眼中的神色,殊不知这个样子她的心思才显露无疑。钟离渊不舍地放开他,尽量正常地讲话:“小心今日这个样子让别人看见,起了疑心。”
浅浅点点头,一颗心直直往下坠。过了这一阵子,就好了,就能像正常人一样对待他了,就不会满心满眼都是他了。你做得到的。
钟离渊默默地看了她很久,复杂地移开眼神。为什么你的眼里只有他?前面这些年为什么没有让我早点遇见你?
慢悠悠的马车一晃一晃,轻快的步伐拉了满车沉重的思绪。
新建的皇子府还没修好,现在就只好暂住在翰墨堂了。很快就到了皇宫,两个人并肩而行,一路无言。
天边已经是金霞满铺,耀眼得很。浅浅望着天际,轻轻开口:“我们小时候第一次相遇,就是在这样的天气里,他跑到我面前问我,你叫我阿斐好不好?”虽然是美好的回忆,现在却笑得苦涩。
钟离渊并不搭话,只是静静地陪她站着,听她说话。“我没有回答他,因为我知道,如果我回不了帝都,就给不了任何人承诺。如果我没有放下我心中的执念,就无法负起任何责任。”
浅浅脸上现出无奈而忧伤的笑:“我是不是活的很糊涂?”钟离渊抬起手想要揽过她瘦削的肩头,想到什么,又放下:“不是,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难言之隐,并不是我们想怎么样就能怎么样的。你自己开心就好。”
浅浅苍白的笑容看的他心疼:“开心吗?我只求我自己安心就好,那已经是我不敢奢求的了。罢了,走吧。”
迎着金黄的落日,两人走向太阳落下的地方。明天,又是新的一天。
再过几天就是八月十五中秋节,皇宫里又摆下宴席。御花园里金菊盛放,倒真像是满城尽带黄金甲。
钟离沅一贯的潇洒不羁,一身玉色锦袍,衬得他器宇不凡。一路走到浅浅和钟离沅身前,点头问好:“这不是六弟和六弟妹吗?许久不见,六弟不爱出来走动,过得还好?”
钟离渊揽住浅浅的腰,笑的和煦:“好得很,倒是四哥这段时间一直说身体不适,做弟弟的身上也不好,没去看一看。四哥现在可是痊愈了?”
钟离沅哈哈一笑,精明的眼扫过钟离渊真诚的脸:“休养了这些时日,也该出来活动活动了,你说是不是?”
钟离渊含笑点头,眼角看到天元帝明黄的身影便拥着浅浅往前面走。钟离沣踏着时辰,宴席快要开始时堪堪才到。
一如既往的沉默不语,只是时而低头浅酌一杯酒,却毫不显醉意。虽是如此,浅浅却总觉得他醉翁之意不在酒,若有若无的眼光总是环绕她四周,让她很不自在。
天元帝因为一直对外称病,随便说了几句场面话便宣布中秋宴开始。各家千金朝着三位皇子蜂拥而至,钟离渊和钟离沅这边最多,大多是四品以上官员的女儿。钟离沣那边虽然不少,却都是小门小户出身。
被众多千金包围,香风阵阵,丝帕飞舞,钟离渊拦着浅浅端坐其中,淡笑回应。浅浅看着这样的情景不觉好笑,也不拿出自己皇子妃的架势替他拒绝各家小姐,只是时而吃一口小菜,俨然一副看好戏的样子。
不知不觉天已经黑了,浅浅不知不觉也喝了大半壶清酒,这时候酒气上头,头晕得很,只想出去走走。
外头秋风阵阵,吹在身上甚是凉爽,带走大半酒气。还是那一池碧水,只是这一次遇见的人不是钟离渊,而是甚少与之来往的钟离沣。
钟离沣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她身后,躬身问好:“六嫂好啊。”浅浅回身,从容回礼。微带酡红的脸颊映着中秋十五圆月,清素艳丽齐齐占全了。
目光温和地看着这个沉默得几乎没有存在感的七皇子,不由想起他的母妃柳氏,这样一个女人,她的儿子想必也不简单吧。
一边不留痕迹地打量着钟离沣,一面问他:“七皇弟也出来走走?”
“哪里,看着六嫂出来,我就跟着溜了出来。”邻家弟弟的眼神略带俏皮地回望着她。
浅浅心中奇怪,跟着我?跟着我做什么?钟离沣低头把玩腰间玉佩的流苏,神色瞬息间变得邪肆:“我来找六嫂,看看六嫂肯不肯帮我?”
浅浅柔和的面容一点一点变得硬朗:“哦?帮你什么?七弟可是看上哪家的小姐了?不过这个,该去求父皇才是。”眯起的双眼让她看起来像只如临大敌的猫。
钟离沣轻松写意地踱到浅浅身前:“虽然是终身大事,可是这件事情更重要。我希望,六嫂可以帮助我,登上帝位。”
半晌,浅浅紧绷的脸颊放松下来,好笑地展颜,温尔一笑:“帮你?可是,我想要在这世上好好活着啊。”
钟离沣收了笑容,浑身气息变得幽深如潭:“若是不肯,那么,你一定活不下去。”
冰冷的声线回荡在浅浅耳边,他离去的背影翩然轻快。浅浅笑得开心,到底还是望着这个帝位呢。不怕你这样威胁我,怕只怕你韬光养晦,来日在我背后捅一刀。
每一年宫中宴席皆是奢华无比,花钱如流水。而今天元内忧外患,天元帝却依然这样大肆铺张。到底是享惯了清福的人,就算现在明白过来了,也不愿意委屈自己的生活。
上头大办宴席,下头大把捞钱。钟离沅管着户部,等于手中握了整个天元的国库。要说有钱,没人比他更有钱,然而可惜的是,那些银子虽然在他名下,却是动不得的东西。这样的事情,任谁看着,都觉得憋屈吧。
所以,钟离沅实在忍不住,决定憋屈天下百姓也不愿意憋屈自己。每逢国库入银,都少不得扒下一层来。
原先他刚刚接手的时候,还算得上是勤谨,也不去伸手自己不该拿的东西。可是现如今钟离海死了,只剩下一个难成大器的钟离渊和一个胆小的钟离沣,这帝位迟早是他的,国库里的银子也迟早是他的,拿过来也不算什么。
虽然这样想也是人之常情,可是他从前面拿的半成一成变到如今的三五成,现在国库的账本上已经对不上数字了。好在天元帝一向是个不管事的主,只要到时候有银子花就可以。
兴许是最近天元帝新纳了个妃子,那妃子吵着说要新建一个宫室,现在的都太旧了,而且里面多多少少都有些不好的东西,住进去也觉得不舒服。
原本只是个得宠的妃子小吵小闹,天元帝哄一哄赏些小玩意也就糊弄过去了。可是现在不一样了,她怀了身孕,总是说身体不舒服,宫室里又挖出来几个巫术物件,天元帝便下令要新建宫室。
宫中大兴土木,势必要花大把的银子。国库里能挪动的银子不过是所需要数目的一半,剩下的一半钟离沅急急忙忙要往上填银子。
四皇子府的人忙里忙外,在田庄店铺上筹集一切能够支出的银子,浅浅所在的六皇子府则清闲地在一边看热闹。
这边一杯清茶品着,一本闲书看着。那边一盘棋局摆着,自己和自己下着。此情此景,倒是悠哉的很。
“现在,那边很热闹嘛。”落下一子。
“那是自然,填不上这银子,他没法交代。”啜一口香茶。
“他田庄上的银子足够填进去?”
“堪堪够吧。”
“是不是应该给他填一把火啊?”
浅浅闻言轻笑,放下闲书,轻瞥一眼盘腿下棋的钟离渊:“自然,养了他们这么久,正是用他们的时候了。”
前两年和雍州对战,不但没赢,还劳民伤财,天元虽然不至于元气大伤,但也小小出了一回血,正是恢复当中。
宫中正在大兴土木,不久安临君白子谦上报,边境有骑兵骚扰,请求出兵镇压。
那妃子正是身怀六甲,天元帝紧张的不行,听这报告,不耐地挥挥手:“准了准了。”
才刚刚将修建宫室的窟窿填上的钟离沅接到拨粮饷的旨意,差点一口气没上来背了过去。可是事实不允许,当下便马不停蹄地去收银子。几百万的军饷,非让他四皇子府砸锅卖铁不可。
秦正德在钟离渊的影响下去年刚被提上三品的位置,现下要做些什么事情也更加得心应手。三人听说出兵旨意,齐齐围在一起好笑不已。
“这次只是小小推他一把,我还真没想到,一向心思阴沉的四皇子能显出这么焦急的神色。我刚进兵部,就撞见他往外冲,哈哈,毫无形象可言。”秦正德拂须大笑。
等到笑够了,他才问:“不过,边境的人可靠吗?”浅浅自信一笑:“当然,此次是安临君亲自领兵。临行前我已经嘱咐过他了。”
秦正德点点头,望向边境的方向:“若是安临君此次能够打败边境那支军队,对我们今后可是大为有利啊。”
浅浅露出一贯狡黠的表情:“非也,此次他去边境,只是去驻守罢了。不会有捷报传来,只会传来边境频繁被骚扰的消息。”
秦正德不解:“为什么?若是打了胜仗,对我们可是大为有利啊。”
“可是,边境不过是小股军队,没必要大打出手。而我们现在最大的敌人,就是钟离沅。一次两次他能堵上,可是现今几月的军饷,拖也要拖垮他。”浅浅轻松地往后一靠,靠在宽大的椅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