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离渊在宛州卿家呆了半年,他做的怎么样,卿广海一一看在眼里。说实话,以父亲的眼光来看,他也说不上这样是好还是坏。以卿家家主的身份来看,他是很乐意看见这种事情发生的。
可是,从前他从来没以父亲的立场来为浅浅想,一直站在溶月父亲的角度。现下,他再也不想以家主或是别人父亲的角度来想了,他是这三个孩子的父亲啊。
钟离渊每每闲下来,看向远方的眼神,他是个过来人,一看就知道这是思念自己的心上人,而这心上人,除了浅浅不作他想。
毕竟,连定国公都刮目相看的人,也差不到哪里去,他这个做父亲的,也知道浅浅的魅力有多大。
只是,他注定是要坐上帝位的人。若是他下定决心,不放浅浅离开,那浅浅的一生岂不是就要赔在那个皇宫了?
钟离渊如此拼命,不过也是为了浅浅。诚然,私心里他极不愿意是这样,可是事实如此,只能祈祷钟离渊今后不会强人所难吧。
卿广海行在路上,胸中已是千回百转。从来情之一字伤人最深,毁人最彻底,剪不断理还乱,浅浅那样聪明,她一定懂的。
朝堂之上极其不稳,天元帝似乎对当今太子不冷不淡,更引起众人猜测天元帝之前失去记忆的因由。
而神秘失踪的六皇子妃近期忽然高调出现在定国公府邸,随即又消失不见。不少人又提议将六皇子召回,查明当时真相。
然而天元帝对此并不作正面回应,只是那天下了早朝回御书房之后,就将侍臣全都遣到门外。
天元帝前半生固然昏庸,但好歹活了这么大把年纪,事情是怎么样,他到底还是能猜出来几分。
鹤发下混浊的眼,此时发出细碎的光芒,他知道,自己这段时间失忆必定是有缘故的。只是那下手的人,不知是不是在后宫。
先前林妃被打入冷宫,倒是很省了他的事情。毕竟林妃太过年轻,万一今后是小皇子登了帝位,年轻的太后摄政,于国于民都大为不利。他日归天之时,林妃一定会被赐死。
老六那孩子他虽然接触的不多,大致性子还是知道的。万万不会做出这样大胆的事情,况且下毒一事破绽极多,恐怕也只有皇后这个意欲将老六处之而后快的人才会被人拿来当枪使吧。
此事若是后宫所为,那么必定是林妃和柳妃其中一人。林妃已经入了冷宫,不久自己的蛊就被解开了,倒是不大可能是她做的。
柳妃么,城府颇深。看着怯懦,这么多年来却一直是制衡皇后和两位贵妃的棋子,也不能小觑啊,做出这种事情,也不是不可能的。
后宫尚能有迹可循,可万一是宫外的,那简直就是大海捞针。况且有嫌疑的那几人,尚且不说他们背后的能人,单单是他们自己,做事情也是滴水不漏。
总之,这件已经过去这么久的事情,若是还想翻出来查,恐怕难得很。
天元帝心有余而力不足,青筋暴起的苍老的手安静地放在膝上。龙袍上栩栩如生的五爪金龙腾云驾雾,几乎要飞出来。
太子之位,罢了,坐上太子之位又如何,能坐到这把椅子上才是真本事。
秋风扫落叶,回旋的风将金黄的叶转成一个圈,在地上滑行而过。浅浅在院子里托着腮,兴味索然。
最近实在闷的有些无奈,她这个六皇子妃那天在木宅那里露了面,就再也没出过门。就一直呆在这一院三间屋,人都快发霉了。
可是为了营造她想要的效果,也只好忍下去了。
听说,天元帝最近总是把自己关在御书房里,好一个老狐狸啊。怪道人家都说皇家无情,从前她总觉得是因人而异,现在看来,只要是坐上那个位子的,心怕都是冷的吧。
看着自己的儿子一个接一个命归西天,他没怎么悲伤,反倒是自己盘算着哪个儿子活不下去。
今后钟离渊也会做上那个位置,不知道会不会变成那样的人。会吧,浅浅心里小声地回了一句。
也是,若是做不到这一点,那皇位肯定坐不稳。钟离渊,注定要踩着自己兄弟的白骨登上那万人瞩目的宝座啊。想到这里,浅浅被自己刚才的问题也逗得笑了。
亦庄才进门就看见那白色的人影一个人坐在瑟瑟秋风里涩涩地笑,小姐啊,总是这个样子。
“这是方才得的消息。”折扇托着一张纸送到浅浅面前。
浅浅将下巴从手上拿开,开心地拿过来看。“这么快?”委实太快了些。
亦庄含笑坐到她身边:“快,自是有快的理由。”说罢意味深长地看了浅浅一眼。
浅浅瞪他一眼,当自己听不出来么?“可是这些,哪里是想快就能快的?”
“话虽如此,也架不住人家天分极高,只是先前栽在了某个水平低的家伙手里。”亦庄拿了茶杯盖拨一拨茶汤上浮着的茶末,言语淡淡。
别人不了解,浅浅却是知道的。亦庄其人虽是温和,但那是因为他觉得自己高人一等,不需要和别人计较,反倒是态度越冷,越说明这人优秀。
统共数来,这世上能让亦庄冷颜以对的人还真是不过一掌之数。她倒,真是有些期待了呢。
站起身,伸伸懒腰。浅浅走来走去活动活动筋骨,一面张了双臂作出拥抱阳光的姿势。
亦庄抬头看看天,好心提醒:“今儿没太阳。”天边躺着一层一层的云,把太阳愣是遮了个严严实实,阴的很。
浅浅低头瞪他一眼,复又仰头:“本皇子妃也该出去露露面了,总不能总让那些人找急了啊。”
醉梦楼。
最贵的雅间听雨轩前面,一向挂着的代表没人的绿牌子,这天换了红色的牌子。
一楼大厅里坐满了人,想要将这听雨轩里坐着的人一睹为快。要知道能在听雨轩里坐着的人,身份名声必是上等。
可惜帝都里的达官贵人一向名声不太好,现今大抵也就是经常赈济灾民的安临君能够在听雨轩摆上一桌席了。
等了好些时候,听雨轩的门一直紧闭着,早已经有机灵的小伙子上去跟掌柜的打听:“掌柜的,这听雨轩里坐着的,是哪家的贵人啊?”
掌柜的双手拢在袖子里,看一眼楼上:“咱们醉梦楼的规矩,你也知道,能上这儿来的,没几个人,还用问?”
恰巧,听雨轩的门一下子开了,一楼的人都伸长了脖子想一探究竟,可惜出来的是个小丫鬟。
小丫鬟走到楼梯,这才露了正脸,二楼雅间门口几个守着的管事像打了鸡血一样,急急进去汇报了。
“什么?六皇子妃的贴身丫鬟?”
几个雅间里同时响起这样的声音。接下来便是一阵思索的静默。
“六皇子妃,她身份虽然够得上,可是这名声可进不去,应该还有人。”几个中年男人思索了一阵,终于得出结论。
还没猜出来是谁,外边盯梢的又跑进来叫:“门开了,门开了。”
当先走出来的一人,大家都眼熟的很。“定国公!”不知道是谁叫了一句。
浅浅自然也听到这句,朝木昌祺得意地笑笑。木昌祺会意一笑,作出谈的很愉快的样子,将她引下楼去。
小轿在繁闹的街上穿梭,慢慢人越来越少,终于来到偏僻的街角。觉察到轿子停下来,浅浅撩起车帘,只露出一点红唇:“怎么了?”
云舒微微紧张的声音传来:“是七皇子。”
“落脚。”浅浅不等云舒来,便自己打起帘子。
钟离沣骑在一匹马上,正正挡在路中间,得意而阴沉:“不,现今我已是太子,还请你们称我为太子殿下。六皇嫂,多日不见,别来无恙。”
浅浅笑意盈盈:“过的还不错。七皇子呢?”似乎是故意的,浅浅将七皇子三个字咬的尤其重。
钟离沣原本笑着的脸,也变得不怎么好看了:“本宫说了,本宫如今是东宫太子。六皇嫂还请注意一下言辞。”
浅浅手指抚上平整的发髻,一点一点仔仔细细:“如今是?恐怕,不一定吧?”
钟离沣催马上前,居高临下看着娇小的她,眼中一片阴沉:“你这是什么意思?”
“字面上的意思。”
似乎觉得浅浅在故意激自己,钟离沣的情绪平静下来:“呵呵,就算是我不是太子了,可也轮不到六皇兄啊。你可别忘了,六皇兄还是戴罪潜逃呢。”
浅浅闻言笑意更深,温柔的声音再一次激起钟离沣的怒火:“是吗?不一定吧?”
钟离沣策马上前,缰绳一紧,马儿上身立起,嘶鸣一声,前蹄几乎要踏上浅浅的身子。浅浅淡笑不动,好像并不怕那马踏上自己的身子。
前蹄落下,马儿几乎贴着浅浅的衣裙落下,激荡的气浪将浅浅前额的碎发掀起,钟离沣神色已是极其不悦。
浅浅整理好发丝,抬头看一眼天色,转身往回走,喃喃自语:“时辰也差不多了。”
轿子绕过钟离沣径直向前走,这次他倒没有再阻拦。
云舒紧紧跟在车帘旁边,埋怨道:“小姐,你方才怎么不躲,吓死我了!”
浅浅似乎扑哧笑出来:“又踩不到我,躲它做什么?况且,他得意不了多久了。”意味深长的话音刚落。
长街那头一匹快马急急奔来,马上的人几乎是滚落马背,手脚并用爬到钟离沣跟前:“主子,不好了,皇上下旨搜府了。”
“搜府?!”钟离沣大惊失色,策马回身疾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