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天的册封礼行过后,坐在惜宝殿寝宫的瑞宝儿已经是疲倦至极,只想赶快倒在床上好好睡一觉,但是现在的她还要等着皇上。她真心不明白皇帝为何要将这次的册封大典办得如此隆重,虽然是关乎两国的政治婚姻,但若仅仅如此,那么绝对没有必要举办地如此盛大。
十七年前,自己的部郡一枝独秀,瑞宝儿的父亲苏格可汗将马蹄踏遍了整个草原,最终成就了霸业,也是在这一年,在打完最后一场统一草原的战役后,苏格的第三个女儿出生了,萨满预言这个三公主是草原上的福星,果然,来年的雨水丰盈,草原上牛马肥壮,已经有了两儿两女的苏格可汗心里爱极了这个小女儿,取名瑞宝儿。
随着苏格部郡在草原上势力的不断扩大,北郡的皇帝君亦辰几次召集大臣商议对抗之策,跟随圣上多年的丞相张炳提议对抗不如交好,于是又是几番热议后,北郡的皇帝君亦辰决定封草原部郡苏格可汗的三公主为北郡的宝公主,认皇后娘娘为亲,待公主七岁之时,行过封节礼后,接至京城皇后膝下抚养。
封节礼是苏格部郡最高规格的礼节,相传草原上每隔几十年会出现一两个带着神佑的孩子,出生之时左臂会有若隐若现的血色胎记,这样的孩子生来带着祥瑞,草原上为了将孩子带来的祥瑞永固,便会在孩子长至七岁时行封节礼。瑞宝儿就是带着这样的胎记出生的,这也更证实了她是福星的预言。君亦辰一早就知道这些,所以拿定主意将瑞宝儿接至京城,左右对北郡都是有益无害的。
苏格可汗率领的部族虽在草原上称霸,可毕竟还是属国,苏格揣测兵力,如不奉旨意,与北郡对抗,最好的结果也只是两败俱伤,况且草原上征战多年,实在需要休养生息的时间。几下衡量,苏格可汗与妻子只得忍痛割爱,决定将整个草原都捧若珍宝的瑞宝儿公主在七岁之时送往北郡都城,苏格心里清楚,瑞宝儿是君亦辰对自己部族取消敌意的定心丸。
而北郡对于接草原上的公主进京也是格外重视的。瑞宝儿满七岁之年,正赶上皇帝君亦辰病重,太子行孝,由二皇子君惜川监国,朝野上下依旧井井有条。但是这一年,北郡第一将军弃承宇却在战场上殉国,其子十四岁的弃谷翼子承父业带兵奔丧出征,首战告捷,战时过后,君惜川便派荣获战功的弃谷翼前往苏格部落的草原接三公主进京。
那天早晨,刚满七岁的瑞宝儿醒的很早。昨天行封节礼的篝火宴上,阿玛第一次让她喝了酒,还说了一些自己不太明白的话,到后来额娘哭成了个泪人,再后来第一次喝了酒的瑞宝儿晕晕沉沉睡着了,被大哥抱回了自己的帐房,隐隐约约中听见大哥用本民族的语言为自己做了祝福,虽然还小,但是瑞宝儿知道那是将领出征之时来自家人的祷告,可是大哥为什么要默默念给她呢?
拉开帐帘,清晨的风伴着草香迎面而来,贴身丫鬟风清已经站在门边了,再往远处看去,阿玛不知在和几个将军嘱咐着什么。
“公主,我们今天得离开草原了。”风清见瑞宝儿出来,凑过来说道。
瑞宝儿没有回答,头上的天空依旧湛蓝,云还是压得那么低。
那天午时,北郡的少年将领弃谷翼领着大队的人马进入了苏格的部落群。
“我要骑着马走,不坐车。”这是弃谷翼听见瑞宝儿说的第一句话。计划午后出发的队伍由于公主不明原因的一些执拗,拖到了傍晚还迟迟未动,弃谷翼传令下去,在苏格的营地外驻扎了下来,正要去大帐找苏格商量出行事宜,刚走到帐外便听见一个小姑娘正在帐内闹着脾气。
“正巧我刚收了一匹俊俏的小马,公主可以去看看。”弃谷翼掀起帐帘进了来。
瑞宝儿转身,帘起帘落间,就见门边站着这样一个少年,衣边像是镶着丝丝光线,语气虽透着些许稚嫩但是却底气十足,待他走近些,瑞宝儿竟一瞬跌落他看向自己的眼中。她才七岁,却已然把他的眼神封印心中。
“好啊!将军请带路。”也不知哪里来的勇气,瑞宝儿直直看着这个少年说道。
弃谷翼心下只把眼前这个公主当做一个撒娇闹脾气的小毛孩子,他淡然一笑,看向正位上的苏格,苏格微笑着点了点头。弃谷翼转身出了大帐,瑞宝儿紧随其后。
夕阳已经蘸着暖暖的红,印染了半边天,仲夏草原的傍晚着了青草香的微风让人微醺。一匹枣红色的小马正在不远处的草地上悠然吃着草。
“那匹马性子烈,公主小心些。”弃谷翼淡淡开口。
瑞宝儿看了弃谷翼一眼,带着七岁小女孩天不怕地不怕的劲头走向了那匹马,还未走近,小马便低低嘶鸣了几下,弃谷翼微微皱眉,些许有着不安。
瑞宝儿几步快走拉住了垂下的缰绳,用手轻抚了几次小马的头,马儿不再嘶鸣了。瑞宝儿抚摸了好一会,还不时和小马说着什么,竟使得马儿开始愉悦地甩起了马尾。又一阵后,瑞宝儿一跃上马,一声喝令,小马载着她跑出了好远。
弃谷翼舒展了眉宇。小马才驯服不久,这小丫头虽生在草原,但也不过七岁,小马在她手里竟是这样听话,小丫头还真有些本事,这样想着时不觉嘴边弯起一个浅浅的笑。
这是瑞宝儿和弃谷翼的第一次相见,第二天弃谷翼就带领着队伍保护着三公主离开了这片草原,瑞宝儿骑在枣红色的小马上神情坚定向前,一路未曾回望。
惜宝殿寝宫外忽然由远及近传来了侍女请安的声音,还未反应,那个明晃晃的身影已然进了来。
“给皇上请安。”瑞宝儿急忙起身行礼。
“免了。”如在凤凰门前一样,那双大手扶住了瑞宝儿的肩。
“折腾了一天,想必有些疲乏了吧?”君惜川牵着瑞宝儿的手走到床边。
“谢皇上体恤。还好。”瑞宝儿此刻心下有些慌乱,封妃后的今夜是要侍寝的。
“你们全都退下吧。”出乎瑞宝儿意料的,君惜川屏退了所有人。
待所有人退出了房间,君惜川转身看向瑞宝儿,一时屋内寂静无声。
“你很抗拒我?”正当瑞宝儿奇怪之时,君惜川打破了沉默。
“臣妾不敢。”纵使千万般不愿这么称呼自己,但是为了自己的使命和性命,权宜之下不得不如此。
“那今夜,朕想要了你。”话音刚落,君惜川伸臂揽过了瑞宝儿,也是在一瞬之间,有一个冰凉的器物轻触而过,再看时,瑞宝儿已经抽身于一米外,一把匕首直抵她自己的咽喉。
“你要干什么?”君惜川微怒的眉皱起,却隐约透着鲜少有的慌乱。
“现在四下无外人,臣妾可否和皇上说几句心里话?”他屏退了众人却意外给她创造了契机。
“讲。”君惜川似乎强压着怒火。
“皇上心里很清楚,宝儿嫁与天家为妃只是出于两国交好的原因,在北郡的十年也是如此。既然这样,场面上的礼节我一样也不会落下,但是请皇上恕罪,宝儿无法成为真正的妃子。皇上若不依,宝儿也只能以自毁的方式结束这长达十年的交好之盟。”
君惜川看着瑞宝儿,心里一层层的寒意腾起。三年前,灯会街市阁楼上的一瞥让他心悸了多少个夜,当得知先皇遗诏中让他奉命迎娶的三公主就是她时,他激动的想把整个皇城最好的都捧给她。自己比她大了二十几岁,她会不会从心里接受自己?没关系,自己是天子,富有四海,有着最阔达的胸膛,一定可以温化她。然而这一刻,她虽两眼清明纯净,但一把冷冰冰的匕首直抵着咽喉,亦抵着君惜川的心口。
“顽女。”末了,君惜川狠狠丢出这么一句话来,甩袖而走。
门刚一关上,瑞宝儿就跌坐在了地上,一身的冷汗。这个只在七岁之时见过一次的男人,她并不了解,今夜只是兵行险招,还好,他果然受激离开,估计近一段时间彼此也会少些碰触,这样就为自己的计划争取了时间。
君惜川刚一出门,守在门边的贴身总管三喜就弓着腰问道:“皇上,您,您怎么出来了…”
“小点声,偏殿准备铺席。朕今夜未在正殿就寝的事情不得宣扬。”
“是。”
三喜公公倒着小碎步退去吩咐小太监办事了,君惜川则踱步进了正殿前的小花园,身后侍卫留出了十几米的距离。君惜川就一人坐进了花园小亭内。
三年前,那个乌发桃颊、皓齿明眸的女子内着灯红衣裙,外披茸白肩蓬的样子又出现在他眼前。站在阁楼下的面具摊前,手里一个小怪面具吸引着她。她和自己的丫头聊着什么,很欢畅地笑着,这种笑从未在宫中妃子内有过,每个宫中的女人都不敢在君惜川面前大笑,要是实在欢乐,就用帕子遮着半张脸克制笑着。街市太吵,听不到她的声音,可是君惜川觉得她的笑声一定是最美的。
那天的那时是万寿节的第二夜。天子生辰,京都连着庆贺五日,第二日是满城灯市,君惜川微服出宫,七王爷君惜墨随行,来到骏景阁临街饮茶。君惜川与自己唯一的胞弟君惜墨聊着些松闲的话题,转身瞥眼到阁楼下的街上,恰就看到了酣畅笑着的瑞宝儿。怔神了不知多久,回身时才发现生性好动的七弟已然不在雅阁内了。自小跟着君惜川的三喜公公附身过来低声说:“是从草原接来的那位三公主,一直住在将军府,万寿节后将会迁到新建的公主府了。今夜是弃谷翼将军陪着出来的。”三喜跟了皇上多少年,皇上刚才怔神于街下红衣姑娘时眼中的情愫,怎会不懂,打手招来隐身探,皇上出神之际,眼下之人的身份背景已全然摸清。三喜禀告后,默默退下。君惜川又把眼神落到了她身上。上次见面之时她才七岁,是叫,叫,瑞宝儿吧?对,是这个名字。君惜川前几日在先皇密诏上见到了这个将会嫁与天家为妃的女子姓名。
一晃,三年已過,今天娶了她進門,自己卻坐在了這個清冷的庭院中,想到這,君惜川苦笑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