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惜川翻看着刚刚到手的暗报。尚书宁义儒在下手边站着听命。
“你刚才是说,赵政失踪一事与七王爷有关?”君惜川抬眼问。
“如果没有确实证据,臣不敢妄加菲薄七王爷。”
“义儒啊,你和我七弟在朝堂之上明争暗斗这么些年,朕都是看在眼里的。”
“臣惶恐!”宁义儒说着附身跪下。
“起来说话。”
“七王爷是朝中栋梁,之所以有时会与臣争执,只是政见不合。可这次赵政一事关乎京城兵权所在。臣并无叵恻之心,只是向皇上知无不言。”
“你是怎样的人,朕还是清楚的。先下去吧。”
“是。”
宁义儒躬身退下,君惜川放了手中暗报,揉了揉跳动的太阳穴。
“皇上,又头痛了?老奴帮您按按吧。”三喜走到君惜川身后,慢慢地帮君惜川揉动几个疏经通络的穴位。
“如今朕谁都信不得了。东符丢了,京中兵权令的掌事人也不见了,这个时候要是谁想谋逆,那朕也不过就是瓮中的那只鳖。”
“依奴才说,皇上多虑了。这些年,您任由七王爷和宁义儒大人培养各自势力,不就是想让他们彼此牵制嘛。这会子,他们谁都不敢动的。”
君惜川深深呼了一口气,“多嘴。”
“老奴不敢了。”三喜赶紧闭了嘴细心给皇上揉着穴位。
再一会,君惜川摆摆手,三喜就停了动作。
君惜川一句:“去惜宝殿。”
三喜道了“是”,赶紧去取披风。
皇宫内的雪还未完全消融,阳光射上去晶莹莹的。有那么一瞬间,君惜川想起了几年前万寿节后的初遇,瑞宝儿笑起来时明亮亮的眼睛。可也就是那么一瞬的感怀,君惜川又想到了弃谷翼,从瑞宝儿上次逃宫后,他便知道了二人之间的情愫。但君惜川持着怀疑的态度下了一道密旨,让弃谷翼带瑞宝儿回宫,如若带不回,就以皇妃逃宫毁礼制为名派弃谷翼征讨苏格部郡。
君惜川赌弃谷翼是带不回瑞宝儿的,这样瑞宝儿出宫就只是为着自由,可那天在凤凰门看到车架回来时,君惜川就知道自己赌输了。那一刻,他感到了莫大的羞辱,自己的将军与爱妃竟然早有情意。怪不得封妃那夜瑞宝儿那般决绝;怪不得典礼过后,她对自己的恩宠置之不理。
车架停稳的那一刻,君惜川牵过瑞宝儿的手,冰凉凉的,一如从此之后自己的心,那里已经是另一番天地了。
这一刻看着雪,想着十四岁时她的眉眼,想起那夜牵着她的手踏雪而走,说完全能狠的下心真是骗人。
瑞宝儿此刻在宫中安顿着风清,打算明日出宫一趟,打探一下赵政的事情。木桃推门进了来,脸上绷不住笑,请了安。
“木桃姐姐,你去芩妃宫殿定是捡了银子,这么开心。”义安打趣着说。
“比捡了银子还招笑呢。主子,您不知道,我去送香,一进宫就看见芩妃脑门上面贴着您画的符,她盘坐在榻上,口中念念有词的。她一呼一吸,符就一起一落,符上面似乎还沾着米粒,看来这几日芩妃睡觉、吃饭确实都没把符取下来。那样子,太好笑了。”木桃说着又笑了起来,几个人也都笑起来。
“就得治治她,这也算主子为义安出了口气。”风清旁边道。
“她闹出了人命,自是心里亏。只希望那个符不要粘上太多米粒汤水才好。”瑞宝儿这么一说,几个人又笑了起来。
“什么事这么开心?”却是君惜川进了来。
主仆几人赶紧收了笑请安。
君惜川面色和气,“都免了。别朕一来就一派严肃的。”
风清和木桃赶紧去取了皇上背靠的软垫来,沏茶倒水。三喜和义安领着其他屋内宫人出了去。
待坐下,瑞宝儿笑问:“皇上今日怎得空来?”
“怎么,宝儿不欢迎?”君惜川低头吹开手里杯中的浮茶,慢慢吸了一口。
“别说是这个宫里,便是这个天下哪处敢不欢迎皇上?”瑞宝儿调皮回道。
君惜川哈哈笑着,“好啊!那明日咱们就先去欢迎咱们的将军府,也沾沾新郎官、新娘子的喜气。”
瑞宝儿一下愣住了,片刻之间不知该言语什么,就使劲咧嘴笑笑。
“宝儿,不高兴?你不愿去就算了。”
“没。没有。”瑞宝儿强作镇静却不由出了神。
君惜川隔着桌子抓过瑞宝儿的手握着,“执子之手,与子偕老。恐怕朕做不到了。”
瑞宝儿听得这句,微回神,看向君惜川,他正低头把弄着自己的手,阳光下,眼角纹路很深,眉眼间似有万般的无奈。
“皇上,执子之手的应该是您的发妻。而我不是。”
“朕的发妻,皇后?如果一个名份可以定夺,那朕也可以把这个名份给你。”
“臣妾惶恐。”瑞宝儿抽出手,赶紧跪在地。
“这后宫中,多少人巴不得朕对她们说这一句。你却惶恐。”君惜川起身,绕过跪在地上的瑞宝儿,“朕长你些许年,怕先离你而去。可在你心里,想要执子之手的不一定是夫君,却应该是最爱的人。”
言落,君惜川出门而去。
瑞宝儿跪了很久未起来,心里五味杂陈。
也就这么片刻,屋子内安静极了,瑞宝儿听得见自己的呼吸和心跳,执子之手,与子偕老?明日他就要牵起别人的手了。
风清进了来,扶起跪在地上的瑞宝儿,以为是被皇上责备了,便心急问道:“主子,三喜公公刚交待了一些华服给我,说明个让您穿着陪皇上出宫去,是有何事呀?”
“明日弃谷翼成婚。”瑞宝儿说出这几个字,发现似乎也没那么难。
“主子…”风清握住瑞宝儿的手,却不知从何安慰。
一天很快就过去了,到夜里,风清给瑞宝儿点了安神香,索性睡了几个时辰。
用过早膳,三喜派来传话的小太监就已经候着了,知道皇上收拾妥当,瑞宝儿也不敢怠慢,换了衣服,领着风清出了惜宝殿。
君惜川已经等在门外,他背手而立,看着远方。瑞宝儿惶恐之至,正要请误时之罪,君惜川扶住她,笑着摇了摇头。
帝妃共乘一辆马车,前后队伍列道而行。
一路无言,瑞宝儿只觉得今日头上的钗髻分外重,隐隐头痛。
到了将军府,君惜川先下马车,伸手牵扶着瑞宝儿下来。瑞宝儿刚站稳,就听到熟悉的声音,“臣弃谷翼恭迎皇上、宝妃娘娘。”
弃谷翼一身大红喜服立在面前,他眉目英挺,看不出什么表情。
“免了免了。今天你这个新郎官是主角。朕就是带着宝儿来沾沾喜气的。”君惜川笑着,边言语边进了府,握着瑞宝儿的手紧了紧。
瑞宝儿目不斜视地走着,府内洋溢着热烈的欢喜。小山上前来帮弃谷翼接驾,看到风清的时候,眼中温情如许,风清略一点头,以示回应。
珍妃因需在宫中养胎,并未来,其实心里也是怕看着弃谷翼和瑞宝儿两人如此而难过。
未到正厅,张相迎了出来,见到皇上急忙行礼。
“免礼了。今日高兴,你这个老丈人得陪我多喝几杯。”皇上爽朗一句。
瑞宝儿这才反应过来,张相爷穿的喜气洋洋,又从内庭出来,并不像是来赴宴的。老丈人?原来弃谷翼要娶的是张相的女儿。
看见瑞宝儿,张相连忙上前道:“宝妃娘娘,老夫还要多谢您上次的救命之恩。”
“张相为国操劳之致,我只是举手之劳。”瑞宝儿轻言道。
一行人进了正厅。
仪式很快就开始了,弃谷翼牵着新娘缓步而入。瑞宝儿看着,极力自持着,以为自己已经可以放开的,但当新人迈步入门时,一滴眼泪飞快的跌出了眼眶,正收进了弃谷翼抬头看来的眼中。
许是瑞宝儿的错觉,一瞬,弃谷翼竟愣在那里。被牵着的新娘子觉出不对,透过眼前的珠垂帘顺着弃谷翼眼神看去,竟是那日救了自己父亲的女子,她是宝妃娘娘?
“夫君?”新娘玉婷轻唤。
弃谷翼这才回过神,继续往前走。
瑞宝儿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熬过整个仪式的,礼成之后便请旨皇上,急着起身出了正厅。她已想离开,偏偏君惜川没有发话,于是一直到晚上酒席,瑞宝儿只能强忍待着。
酒席之上,弃谷翼领着新娘子玉婷先敬酒皇上宝妃。
“皇上日理万机,可以前来参加喜宴,臣感念皇恩浩荡,特此敬酒,愿皇上、娘娘身体康健。”弃谷翼躬身站着,将杯举过。新娘子也仿效而做。
君惜川端起桌子上的杯子,笑道一声“好”,将酒一饮而尽。
瑞宝儿紧接着也端起杯,正要饮下,被一只大手握住。
“宝妃娘娘不胜酒力,这杯酒朕替她喝了。”
在座皆是一惊,皇上居然替一个妃子挡酒,这可是天大的恩宠。
弃谷翼却变了眼中神色,看向瑞宝儿。玉婷也略顿了顿。
张相毕竟历事多,阅人无数,从正午的仪式上就已经看出端倪,此刻只消一眼,便知晓了个中情节,但却只能暗暗为自己女儿叹息了。
君惜川放下酒杯道:“朕在这儿,估计大家也都有些局促。弃将军,良辰美景,洞房花烛,你好生享受吧。三喜,回宫。”
这话却是君惜川说来给瑞宝儿听的。
起身,君惜川又将瑞宝儿的手牵过,一众人恭送圣驾到门外。
瑞宝儿本以为继续坐马车而回,没想君惜川招手让侍卫牵过马,扶瑞宝儿上马后,自己也迈腿而上,从身后环住瑞宝儿,一扬马鞭,奔驰而去。
弃谷翼跪在地上未起,脑中划过瑞宝儿飞快跌出的泪,却又是玉婷轻唤一声“夫君”,一干人才都起身回了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