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婷不明情况推门而入,看见室内的一幕,一时不知该如何进退,收起的油纸伞“哒哒”滴着雪化落的水,她只能怔怔地站在原地。
瑞宝儿赶忙松开了弃谷翼,“我回宫了。”说完便出了屋子。
外面雪下得更大了,瑞宝儿没有拿伞,身影没在一片白茫茫中。
弃谷翼从门后抽出一把油纸伞要追上去,被玉婷拦住了,“你不能去。”
弃谷翼未回话,推开拦着自己的玉婷,刚走两步,玉婷又上前拉住了弃谷翼的胳膊,弃谷翼正要挣开,玉婷急着道:“我有身孕了。”
弃谷翼回头,玉婷望着他,满眼的恳求。
瑞宝儿回宫后没两日,风清接到清芳的传信,希望可以见一下东家妹子。彼时瑞宝儿正拿着图布,研究赵政的府中构造,听了风清禀报便换衣服,急急出了宫。
到了清芳住处,正好是午后,小跳蚤在午休,院子里很是安静。清芳就等在屋门口,一看就是站了很久,脸被冻得很红,看见瑞宝儿进来,清芳点头一笑,阳光洒在她脸上,淡了眉间的疤。
屋内点了香,清芳待瑞宝儿坐下便缓缓开口:“东家妹子待我们娘俩不薄,问我的前尘过往必然是有不得已的原因。上次是我多心了。京里有我几个信得过的朋友,这几日我打听了一下,才知道离开的这几年,赵政都做了些什么缺德事。现在我把我的经历讲来,要是有能帮到东家妹子的,清芳是万死不辞。”
瑞宝儿咬咬唇一时不知该说什么,清芳便继续着。
“巴彦兄弟知道我是出身于百花楼,这没错。那一年我在那里结识了赵政,他第一眼见我,看到我眉间的痣,便提笔写了一首小词,题为‘眉花烙’。他虽是武将,但才华横溢,我心生爱慕的同时,他也对我颇有好感。几次接触后,我们很快认定了彼此。可他家中有母亲早年为他娶来的正室,而我又是这种出身,自然做了二房。新婚之初,他总觉对不起我,让我委身二房有愧于我们的海誓山盟,我却不太在意。那时,虽然在赵府受了不少窝囊气,可我二人却是恩爱有佳。”
风清端上茶水,瑞宝儿示意清芳,清芳端起来喝了口茶,接着说:“后来,正室身体不好,他又觉着我还算聪明,便开始教我打理他府上财务,也就是在这些财务梳理中,我一点点发现他的许多见不得光的资产,他掌管京城的兵权令,于是很多时候竟和掌管着许多人的生杀大权一般,官场之上又不乏弥乱之风,他借着手中权力,借着自家胞姐是皇上的妃子,暗下做了太多伤天害理的事。我几经劝解,他非但不听,最后竟然暴力相对。”
清芳言及此,眼中含泪,瑞宝儿不忍,握了握她的手。
“后来我有了身孕,正室紧接着也有了身孕,赵家有祖训长孙继承家业,他的母亲瞧不上我的出身,便让我打掉肚子里面的孩子。我真是想不明白,当时孩子已经四个多月了,他们怎么忍心?难道我肚子里的就不是赵家的骨肉吗?”
“那当时赵政怎么说?”
“对于他母亲的做法,他未发一言。这也就是我离去的原因。后来我躲躲藏藏中生下了小跳蚤,在京城改了名姓,自开了一家小酒楼,没想到还是被赵政发现,他派兵追来,我带着跳蚤仓皇而跑,想出城,城门却站守了他的官兵,拿着我的画像,眉间痣太明显,索性我就毁了容。再后来,得巴彦兄弟相助,我就到了湖城。”
清芳的自述和巴彦大概调查出的略有出入,但瑞宝儿却相信眼前之人的叙述。想到过清芳完整的故事一定不比寻常,可却未料到竟如此心酸,叹了口气,瑞宝儿道:“可我见他时,觉得他对你并不像全然绝情。”
“我们之间还是有感情在的。他对我许也有些惦念吧,可我没想到后来他竟然因此祸害了许多眉间有痣的女子。真真是造孽。”抹了抹眼角泪痕,清芳问道:“东家妹子,这就是我的全部过往了。那么,妹子可否相告是如何知道我与赵政有关系的呢。”
瑞宝儿听清芳问话,也不想隐瞒,便如实说了宫中女子自尽一事,也讲了自己化妆去见赵政的情形,末了,瑞宝儿沉了口气,说道:“芳姐,兵权令现在对我很重要。他可以保我一个友人。所以…芳姐你可不可以去见见赵政。”自那日瑞宝儿听得君惜墨拿着北兵符后,就觉得取得兵权令才可以真正保他在京。君惜墨对自己如何,瑞宝儿心中太明了,只是想借此回报他。
瑞宝儿话刚落,内室的小跳蚤急着跑了出来,“不行!我娘不可以去见他。小姨娘,你不知道,娘晚上做梦都在骂着我爹爹。”
瑞宝儿没有料到她们的对话会被小跳蚤听到,一时不知道该如何接应。
“你个小孩子懂什么?进去待着。”清芳不忍心对病刚好的小跳蚤发火,只是语气严着说。
“我才不想去懂你们大人的事情。可是我一直知道我爹叫赵政,我娘做梦都在骂他,我爹爹肯定对娘不好,不好就不能再见。小姨娘,我求求你,不要叫我娘去见他好不好?”小跳蚤说着哭了起来。瑞宝儿不忍,拉过小跳蚤,抹了他脸上的泪水:“姨娘绝对不会让你娘去做危险的事情。男子汉,不许哭!”
清芳让屋内一个刚雇来的老妈子过来牵走小跳蚤,“跳蚤乖,娘和你小姨娘还有事情说。”
小跳蚤看了看瑞宝儿,似乎也是信任她的,眨了眨眼,跟着老妈子出了去。
“东家妹子见笑了,小孩子不懂事。”清芳有些尴尬地说。
“芳姐,也是我唐突了。”瑞宝儿叹了口气,端起茶,压了两口。
“东家妹子,你别这么说,既然你来找我,必然是思虑过如何行事了,你且说怎么做,我一定照办。”清芳语气坚定,瑞宝儿再客气反而有点虚假,本来目前她也没什么太好的办法。
“芳姐,那就只能委屈你一下了。放心,无论出现什么情况,我一定保护好你和小跳蚤的安全。”
清芳点点头,一笑,甚是朗然。
瑞宝儿很快就支会了张相,过了几天,挑了个赵政微醺的时辰,带着清芳去见赵政。
推开门,清芳心里还是有些紧张的,可一眼,她就看到了仰躺在软榻上的赵政,他虽被好吃好喝招待着,却显得憔悴。赵政拿着酒瓶还在喝着,听见声响以为是送菜的小厮,便没搭理。
清芳吸了口气,说道:“我有事求你。”
听见熟悉的话音,赵政手中的酒瓶徒然掉落,他转头,满眼的难以置信。
“清芳?!”赵政跌跌撞撞走过来,待近了,他伸手抚在清芳眉间疤上,“你,你这又是何苦呢?”
“我有事求你。”清芳站着不动,重复一句。
感到清芳对自己动作的拒绝和冷漠感,赵政苦着一笑:“你还是没原谅我。说吧,何事求我?”
“你的儿子被人劫走了,要拿兵权令来换。我求你借兵权令给我。”
赵政的正室在清芳离开没多久就流了产,他难过间想到清芳未听母亲令,怀孕而逃,心下满是庆幸。自己当年本就在母亲面前懦弱,才会对打掉孩子未支一语,后逼得爱人逃去,再也不肯原谅自己,赵政早已是悔不当初。现清芳突然而来,却是来要兵权令来换孩子,质疑这里的真假已是不重要,只是担心拿出了兵权令也换不回孩子,权衡了一下,他看着清芳坚定地说:“好!我给你。”
清芳对以此为借口要兵权令的把握并不大,此时听得赵政如此痛快,不由内心有点乱,他真的信自己吗?他真的在意这个孩子吗?
“小芳,原谅我吧。当年是我懦弱。我娘已经去世了,你也别再埋怨她了。这次救回孩子,回到我身边吧,我们一起好好过日子可好?”
赵政被软禁于此,七王爷不过就是为了兵权令,他很清楚如果交了这东西,他便再无实权,生死便被捏在了别人手里。可七王爷君惜墨有言在先,只要他交兵权并保守秘密,便可以安排他暗中离京,保他平安。他知道七王爷是会说到做到的。之所以不交兵权令是因为他还想着趁机会溜走,出去后再掌实权。早年因着兵权令带来的实权,自己揽回不少财富,可清芳一走,他才明白什么是最重要的。而这些年他想要手握着实权,最根本的原因不过是大权在手来培植暗探,用一流的兵士寻找清芳而已。现在她们母子回来了,他还有什么不可以放手呢。
清芳抬眼,看着面前这个又爱又恨的人,终还是被他的那份温柔所动,“交了兵权令,你有违皇命,便不能留于京中,所有的名利都会失去。你舍得吗?”
“这些年在冷清中我明白了一个道理,只有你才是我的舍不得。”赵政伸手揽过清芳入怀。
清芳骗不了自己,曾经再被伤害,心中还是爱这个人。
突然,清芳感觉赵政猛一用力,她推开他,才发现赵政用小匕首割开了自己的小腹,鲜血已汩汩涌出,赵政额上汗水直流,却用手使劲挤压伤口处,一枚虎头令牌掉了出来,正是兵权令。
清芳被眼前一幕吓呆了,赵政竟然将兵权令缝在了自己的小腹内。赵政因吃痛流血,摇晃倒下,清芳急着上前扶住:“赵政!你没事吧?”
这兵权令被他封于腹中,可见是有多么重要,只因为她一句求他,他便割腹取令。清芳撕开衣裙抵住伤口出血,眼泪哒哒滴落。
“又死不了,哭什么。”赵政一句,却因着听来晦气被清芳用手捂住了嘴,他拿下清芳的手,眼角眉梢带着满足的笑,从地上捡起兵权令递给清芳,“拿去给宝贵妃吧。我知道是她要你来的。”
原是在赵政被七王爷君惜墨软禁前,已然打探出清芳落脚湖城的聚合酒楼。前几日一女子眉间点痣蒙面而来,揭开面纱就觉着眼熟,后来想了几日,女子不就是宝贵妃吗?封妃典礼那天,凤凰门外远远而望,有过一面之缘。再前后一联想,自己暗探报回,宝贵妃逃宫之时正是在湖城。今日见到清芳来要兵权令,先是为孩子一着急,转而一想便都清楚了。
门外,瑞宝儿和张相偷看到内室如此情况,都是十分震惊。没想到兵权令竟藏在赵政腹中,也没想到赵政对清芳情深至此。瑞宝儿让张相赶紧叫来院内郎中进去帮赵政止血包扎,自己则为了先前的小算计有些愧然,叹了口气,走到了屋外廊上。
瑞宝儿立于廊中,听得身后有脚步声,回头,清芳走了过来。
“芳姐…”看见清芳眼睛微红,瑞宝儿安慰都觉得有些不够资格。
清芳却舒眉笑了,拉过瑞宝儿的手,将兵权令放在她手中,上面血迹已经被擦干净,“东家妹子,不必觉得让我为了难。要不是这件事,我还回不到他身边。只一样,东家妹子,你可保他平安吗?”
“芳姐,我在,没人敢动你一家。”瑞宝儿话说得坚决。
清芳上前抱住了瑞宝儿:“妹子,你是我的贵人,也是恩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