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天的天气阴沉得可怕,乌压压的积雨云笼罩在大阪城的上空,轰隆的雷声翻滚了一整个下午,可是老天爷似乎是在怄气,怎么都不肯落下一滴雨粒。
这样诡异的天气让大阪人本来就积郁的心情再次蒙上了一层阴影,全城人为丰臣秀次准备的眼泪跟这一场积雨一样,已经蓄势良久,却不知道是该下不下……
“太阁大人,秀次大人的遗体已经返抵大阪城。”
高坐殿堂之上闭目养神的秀吉也不由得神色一动。
“你们先退下,”丰臣秀吉朝堂下摆摆手,“我要和秀次再聚一聚。”
一声令下,殿堂之内的人无论品级高低,纷纷鱼贯而出,莫敢不从。
此时的秀吉仍身着戎装,缓步走向秀次的遗体边,那步伐沉而稳,仿佛每一踏都能让日本为之撼动,这宛如天神的威压和数月之后的老态龙钟简直盼若两人。
“秀次,我的好孩子,”丰臣秀吉跪坐在秀次遗体的左边,将那块染血的白布一掀而起,大开大合之间尽露霸者风范,“舅舅为你感到惋惜,惋惜!”
“你本可辅佐秀赖,巩筑我丰臣家万世根基,博一身青史风流,”丰臣秀吉的眉目之间渗出恨铁不成钢的神色,“可你看你!可你看你!你看你现在成了什么个样子!!!”
“舅舅是怎么教你的,斩杀行人,母女同奸——这些你倒是也作得出来?”丰臣秀吉望着他曾经给予厚望的外甥秀次,满脸积郁的愤怒却无处可发,“杀生关白,好你一个杀生关白,这是你一个关白应该做的事吗!是吗!!吓!!!”
“舅舅不过是一个小小的太阁,不是天神!!!众怒难犯,舅舅也保你不得啊!!!”
丰臣秀吉终于按捺不住怒意,一掌击地,全身的愤怒终于找到了宣泄口,咆哮地砸在榻榻米上,回声激荡在堂内,痛苦而低沉。
“舅舅对你很失望……很失望……”
左手拄着长剑的丰臣秀吉缓缓地站了起来,而因愤怒而颤抖的右手依旧指着丰臣秀次的遗体,关于失望的呢喃更是不绝于口。
可是,没有泪,一滴也没有。
“太阁大人,身体要紧。”一道空灵的声音破空而来。
“滚出去!!我有叫你们进来吗!”
丰臣秀吉因愤怒而圆瞪的双目,极力想看清楚究竟是哪一个侍卫不知死活……
却,
不禁失神。
连天空都一连炸了好几个响雷。
只为一把躺在怀中的刀……
这不速之客身穿的一身蓝色武士袍在这山雨欲来的大风中翩翩而舞,一个接一个的夏雷仿佛是登场时的奏乐,他看起来年纪也不过是二十岁上下,却有一张宛若石雕般棱角分明的刚毅脸庞,揽刀入怀却从容不迫的神情更让人捉摸不定。
“来者何人!”声如狮吼,目似鹰勾,杀气勃发,也许是多年沙场的浸淫,丰臣秀吉浑身散发着兽性般的张狂,“入夜持刀闯我府邸所为何事!可知罪论当诛!”
“杀了你,还会有人知道我来过吗?”
来人微微一笑,一副跃跃欲试的表情。
原来是刺客。
那么,接下来的事情就变得直截了当了,根本不需要太多的对白,反正结果不是丰臣秀吉的脑袋瓜被砍下来丢掉,就是这位胆色过人的不速之客把肠子溺他一地。
“所以,请多多指教!”
蓝袍刺客也不知道想些什么,竟然冲丰臣秀吉鞠了一躬。
可是莫名其妙地,丰臣秀吉感觉左手传来了一丝躁动和不安……
事关性命,丰臣秀吉深吸一气收敛心神,沉腰跨步,手握腰间刀柄蓄势待发,双目死死地盯着躺在刺客怀中的长刀,凭借纵横沙场多年培养出来的直觉,秀吉感受得到那把长刀在安静之中所潜伏的恐怖。
即使是剑鞘也遮挡不住这把刀的寸芒,刀身眠鞘,剑芒露外,在安静之中却是在等待一击必杀的爆发,时不时渗透出刀鞘外的刀意更是宛如活物,剑未动,敌已惊。
“眼光不错,知道我这把刀是好东西,”蓝袍刺客又是一笑,轻轻地抚摩着刀鞘,这时天雷响得更是延绵不绝,“不过先提醒你一下,别幻想会有什么救驾之类的画面出现,外面雷声那么响,鬼才知道这里怎么了。”
“不信的话,我给你一次喊救命的机会?”
蓝袍刺客再次彬彬有礼地笑了笑,很大度的样子。
对此,丰臣秀吉不语,神色凝重得如临大敌。
对比真是强烈得可以。
“这样才对吗,专心致志地跟我多拆几刀,”蓝袍刺客懒洋洋地摆了个起手式,连刀带鞘,看不起丰臣秀吉似的,“说不定我一开心,就会把名字告诉你啊!”
“恩,说不——”
蓝影一闪。
“——定啊!”
胸口一窒。
丰臣秀吉本能的出刀……
“锵!”
星火闪烁,金铁悲鸣。
试探性的一击过后,双方纷纷跳开。
“唉呦?不错喔,能挡得下我一刀,看来老爷爷平时有注意锻炼啊,”无视所谓的王者威压,蓝袍刺客轻松写意地说着,“也许你有资格知道我的名字嘛,嗯?”
“那口、那口,究竟、究竟是什么刀!怎么连鬼丸都斩不动分毫!!”秀吉盯着刺客手中的刀,不由得感到一丝眩目,面对此等神器,饶是他定力惊人,握着鬼丸的手也终究按捺不住,发起抖来。
“呵?天下五剑这种不入流的东西,”蓝袍刺客讥笑一声,平举佩剑,缓缓的将其褪出鞘中,每抽出一分,天都上的雷声便加重一响,“比起我的‘御魂剑’……”
“——算是个屁啊!”
御魂出鞘,电闪雷擎!
连天公都不得不发出最颤抖的悲鸣!
——吼!
——吼!!
——吼!!!
天生异象!
银光闪烁,一道光雷宛如神龙撕破大阪城的上空,虽破云乘风,依然不可见首尾,亮甚白昼,几欲盲人双瞳!
雷声滚滚,紧密得如同一乐交响到了最后的冲刺阶段,百器齐鸣,激荡交撞,爆裂出的能量,也几可聋人双耳!
大阪城内哭天喊地,几能与雷声一较高下,此番景象,几可与末日无异!!!
只是,任由他电闪雷鸣再凶狠,比起蓝袍刺客手中的御魂剑,无非小巫见大巫。
连丰臣秀吉都不得不瘫在地上瑟瑟发抖!
“其实,人的一生都是注定好了的,自出生而始就记在掌纹之中,”蓝袍刺客坐在秀吉旁边,握着秀吉的左手,像长辈一样拍着,语重心长地说,“可有时候,有的人,做的事,让人神共愤,这时,天都就会派人取走他的掌纹,并称此为‘天谴’……”
一时间,又一个惊雷炸起,蓝袍刺客故意地顿了一下,然后忽地把脸贴近丰臣秀吉,冲他咧嘴一笑,吓得秀吉连寒毛都竖了起来。
“你说对不对啊……”
丰臣秀吉的左手一僵。
“……谋害外甥的……”
丰臣秀吉感觉身体有什么东西动了一下。
“……丰臣太阁……”
丰臣秀吉意识到不妙,想抽回左手……
“大人!”
蓝袍刺客根本不给秀吉机会,右手在秀吉的左手手背上用力一抽,左手翻腕成掌,往丰臣秀吉的胸口印了一下,动作一气呵成,极其潇洒。
可怜秀吉只觉得胸口一闷,腾空而起,尔后便狼狈坠地,此间也不过是一个吐息的间隙,但却仿兮老了十数岁,步伐开始虚浮,身形开始佝偻,双目的寒光被浑浊取代,浑身上下再也没有了昔日的霸王气概,如此变化,实在让人难以置信。
“你……你……你从我这……拿……拿走了……什么……什么……东西……”
蓝袍刺客没有作答,只是淡然地拾起刀鞘,将御魂剑缓缓收入,信步走出了丰臣秀吉的府邸,和来时一般从容……
“太阁大人,身体要紧!”一道空灵的声音破空而去。
秀吉失神。
雷声依旧。
许久,许久,也不知道是过了多久,完全忘记了“时间”这个函数条件的丰臣秀吉还是木然地跌坐在榻榻米上,眼神空洞。
呃?好像……
手指,翘了一下?
双手,缓抱头颅;表情,逐渐扭曲;下颚,慢慢坠落;双瞳,开始从迷离中尽力对焦;眼眸,似乎又些浑浊在疯狂逃逸,全身,每一个细胞用尽毕生力气地深吸了一口气……
“呃————————啊——啊————啊————————————”
再也压抑不住的——迷惘!恐慌!崩溃!绝望!哭嚎!
轰隆——!
双目欲眦,声嘶力竭,可是还有什么用呢?能有什么用呢?!有些什么用呢!!!
轰隆——!
再歇斯底里!!还是雷声依旧啊!!!
轰隆——!
“下——!雨——!了——!”“老天爷开眼下雨了!!!!”大阪城内竟万民齐呼!
轰隆——!
“呵呵,这场雨在大阪城里沤了那么久,还真不知道得下到什么时候。”
轰隆——!
蓝衣刺客张开双臂,拥抱着这积蓄已久的雷雨,又是一笑。
轰隆——!
——参见!建御雷神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