隐地这个小山包的深处,临时搭建的小屋和帐篷比比皆是,石田三成坐在驻地里,看着桌面上的地图,两鬓的发白已经越见明晰,气色也渐逐虚浮。
“这隐地山,之前,便是繁花似锦的江户,之后,则是世外桃源的渔村。可惜,这小小偏远之地,却两头不到岸,着实尴尬。”
应阵幕府的对策苦苦思寻未果,石田三成也只能苦笑。
“奉行大人莫要如此悲观,依照六郎所见,此地正是进可富贵荣华,退可颐养天年的福地,奉行大人所行之事必成。”
笠山一战之后,海野六郎的伤势比柳生晓还要轻些,经过这些时日的修养,也是已经能正常活动了。
“呼——”石田三成长长地舒了口气,转头看向窗外的密林,正午的艳阳都只能是堪堪穿透厚密的枝叶,星星点点,斑斑驳驳,“既然六郎有如此真知灼见,不知你又是如何看我石田组里的一术一剑呢?”
“纵然千般不是,但缺了这两人,石田组无法迎对幕府。”海野六郎也是着实回答。
“可是你想过没有,多了这两人,秀赖殿可能就难以坐拥天下?”石田三成反问。
思量,一阵沉默。
“奉行大人,所言极是。”
“ヤクザ。”石田三成叹息。
(ヤクザ,Yakuza,是日本社会里从事暴力或有组织犯罪活动的人士或团体,是来自日本纸牌游戏花札的一个最坏组合“八九三”。这里取“形势极坏”的意思,同时暗示石田组不被政府所承认的尴尬地位。)
“对了,我这里有封信,”石田三成转身,从怀中掏出一张信笺,“六郎,你把这封信交给清海,要他快马加鞭,带去九度山给我的一位故友。”
“奉行大人所说的故友,莫不就是……”
海野六郎右眼闪烁,却迎回石田三成一声呵斥。
“不要多言,快去快回!”
“是!”
海野六郎心知冒讳,接过信笺,就要退下。
“慢着,六郎。”
止步。
“不要随便再用那个忍术。”
海野六郎深知三成说的是什么,一声应承下来。
“谨记奉行大人吩咐。”
又匆匆退下。
*隐地山的营地,不时的能听到呼呼的破空风声,若是走近瞧,便能望见一个彪形大汉挥舞着一根粗大的铁撮棒,刮起一阵阵刺耳的风压。
“绰——”
一枚苦无切破风压。
“呀嘿!”
大汉一声怒吼!
“嗙!”
铁棒回转,正击苦无,像击球一样把苦无原迹甩回,发出一声脆响。
“踏。”
这时,从远处的树上跃下一条人影,指尖夹着正是那一枚被击回的苦无。
“好重的力道,清海,你要是能再多重几分,我可就再也接不住了。”
人影抬头,清秀的面庞,正是海野六郎无误。
“哈哈哈!每次都是这么说!也没见哪次是接不回去的,到底是要再重几分哈!”山间里回传着三好清海爽朗的笑声。
“这次可不一样。”海野六郎松指,指尖的苦无坠地,“看吧,我可没骗你。”
化为齑粉。
“好了好了,别扯这些弯弯绕了。你会来找我,是奉行大人有什么交待么?”
“嗯,奉行大人要你把这封信送去九度山,给一位故友。”
“没问题,”三好青海用双手从海野六郎手里接过信笺,然后小心翼翼地放在衣衫的心口里处,“收信的人是谁啊?”
“九度山上没什么人,你去了就知道了,”海野六郎拍了拍三好青海的手臂,“记得,奉行大人交待了要快马加鞭。”
“好,那清海就先告辞了!如果奉行大人想出了对付幕府的妙计,记得给我传书,我必将带头冲锋!”
三好青海边说边抡着手中的铁撮棒,颇有一往无前的气势。
‘恐怕,清海你此去九度山,便不再回不了隐地了吧……’海野六郎的右眼闪烁,流露出莫名的悲伤。
“六郎,你怎么又用那个术了?”看见海野六郎的闪烁右眼,三好清海有点厌恶。
“没什么,呵呵,只是职业病而已。”海野六郎一讪。
“哎,真是搞不懂你们忍者,算了,以后别老是用那个眼睛看着我,怪磕碜人的。”三好清海扛起铁撮棒,转身就往山下大步走去。
“嗯。”
海野六郎安然地拉下护额,安静地盖住了自己的右眼。
*日本四面临海,岛国之态,可是海洋辽阔的意境,没能给这个弹丸之地的子民带来哪怕一丁点更开广些的心胸。
土地贫瘠,不宜耕种,靠海吃海,为了海产,几千年葬送在汪洋之中的冤魂更是数不胜数,为了生存,这个民族做尽了努力,在坚韧不屈的另一面,更渲染了好勇斗狠的特质,久而久之,这块土地上也诞生了世界上最阴暗的职业。
——忍者。
等同于杀手的功能,却不同于杀手定义。
“忍者没有人性,只是主家的兵器。”——甲贺流族长,甲贺弹正。
也许只有少数家族里的上忍能稍微拥有一丁点的个人意志,此外,所谓忍者,只不过是为了任务,不惜牺牲一切的智能炮灰罢了。
此时,海野六郎正坐在隐地村边上的海滩上,听着呼啸的浪声,藉由那稀里哗啦拍击在海岸上的声响,清空脑子里混乱的一切。
身为忍者的命运,如果没有在极其险恶的任务中死去,那就有可能凭借岁月积累的资历升格为中忍,颐养天年,若是天资聪颖之辈,或许还能得到主家赏识,晋升成上忍,从此拥有自己的名姓,拥有自己的人生。
担任丰臣忍军首领之时,海野六郎不过是二十出头,自然有其过人之处的地方。
关乎他,有许多光怪陆离的传说,其中,最骇人听闻和是最广为流传的莫过于,海野六郎的右眼,修炼出了一种可以看透人心的忍术。
——真实之眼。
‘奉行大人居然是做如此的打算,三好兄弟宫泽、贺茂两人并不待见,这一术一剑也是心怀鬼胎,石田组,已经是人心涣散了……’海野六郎望着远处的海天一线,仔细分析着用真实之眼看回来的信息。
‘也许,奉行大人的决策,才是正确的吧……’即便是被称作没有人性的兵器忍者,在不知不觉中,海野六郎也滴下了一滴不舍之泪。
‘怎么就哭了?’海野六郎擦了擦眼角,有点不好意思,看着指间的湿润,他却又忍不住地笑了起来。
‘想必,奉行大人此时,也是念想着丰臣氏万世基业,舍不得秀赖殿下吧?’“能将主家的心意感同身受,成为拥有自己器心和情感的忍者,绝对比较强。”——丹波流上忍,海野六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