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衣傲岸的绝音公子,现在颓然坍塌。整个人失了魂一般走了出来。声音嘶哑,显然哭过:“谨辰……去跟你长姐说说话吧。她最疼你了,你陪陪她,她会很高兴的。”
奉然还在继续的熬药,抱着一丝能喂下去的希望。他跟随公子已久,在众人看来公子的心捉摸不透,一直跟随公子的奉然却是了解的。
安谨辰应声向着小屋走去,换做绝音公子坐到孙沐雪旁边和她一同数着天上稀疏的星辰。
“你是当今的廉政王爷齐弈烬,我父亲的义子,我的义兄,对么?”孙沐雪面色从容,心中却是苦涩,幼时对她极好的义兄,竟然这么长的时间都没有认出她。“你可知道我是谁么?”
“怎能不知,自我拜你父亲为义父,那时你还很小。我们就时常在一起,即便你换了名字,我也认得出赵家独女赵雪纯的。你也知道我们不能……相认。”
“你不爱安姐姐么?”孙沐雪问。“她知书达理、温柔贤淑,不配做你的廉政王妃么?”
绝音公子笑容悲戚,痛苦的神情丝毫不遮掩的浮现面色之上。“爱!怎能不爱。我怎能不爱那个宫宴上羞怯的女孩,那个跳着倾城之舞的女孩。”
“那你为什么还要拒她千里,你明明知道她每日风雨无阻的来看你一眼。”孙沐雪再也忍不住为安韶华不平。每一次安韶华凄美的笑容就像是刻在她的心中。
“我怎么不知道。可是我早已经不配拥有她了!”绝音公子因为激动而颤抖。
“为什么?小时候义兄与雪纯知无不言,现在又为什么吞吞吐吐不想告诉雪纯。”
他闭上眼睛,痛苦的回忆以无可挽回的姿态排山倒海席卷了在他的脑海。他不敢回想当时发生的事情,可事已至此说出来才能放下心中的居室。他缓慢的开口道:“你可知道当今皇上丑闻?”
“只听闻当今皇帝似乎……喜男色。”孙沐雪好像猜到什么一样,瞪大了双眼看着公子凄楚的面容。
“是的,齐予轩当今圣上,与我同父异母自小一起长大视如亲生兄弟。他十二岁登基,五年后,他正式涉权。为了庆祝他的胜利,摆宴席,邀群臣及其家眷。着也是我和韶华第一次相见的时候。我记得那时正值仲夏,花开似锦,她正在御花园和我妹妹一起扑蝶。
第一次见到她是什么感觉?我当时只觉得所有的花都黯然失色,只有她弯下腰笑的摸样。她那么美,她的一颦一笑,她的一举一动。都深深的吸引了我。我无法不让自己倾心于她。
得知她也会悄悄的窥视着我。我那么欣喜,可没跟她说两句话,她的脸便飞上了红晕,羞怯的跑开了。她当时可爱的模样像是烙铁一样深深的刻在我的心里。
年少的心是那样的悸动,我至今都还清楚记得。
可是,我的弟弟却下了旨要娶她为妻。他并不喜欢她,我是知道的。若是进了宫她会像所有嫔妃一样,老死宫中。或许连予轩的脸都不曾看过。况且皇宫太可怕了,那样单纯善良的韶华在宫中根本无法生存。勾心斗角的嫔妃会让她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我痛苦不堪,只能去求了予轩收回圣旨。在我眼中的予轩予轩一直像是孩子般依赖我,我也尽我所能给他兄长该给的关怀。
所以,他一直敬重我。只要我说了,他便信。只要我开口,他便允。可这次没有,予轩像是发了疯一般问我为什么喜欢这个女子。
这是,我才得知予轩对我感情不只是对兄长的依赖,还参杂了别的。那时年幼,我不敢相信其他,只当他是怕失去我这个兄长。
我几乎已经央求,可他就是不肯取消旨意。正当这时韶华选择了自尽,予轩又下旨不许让太医医治,韶华已经奄奄一息了,当时我只想着我不能没有她,再次求了予轩,予轩答应救治她除非……”
“除非什么?”
“除非与他风烛一夜,除非把身体给他。我应允了,他依言救了韶华。但他在我的胸口刻下‘此身已予轩所有’。”绝音公子恢复面容平静,仿佛在说着别人的事情。
孙沐雪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咬住苍白的嘴唇。原来义兄一直不肯接受是因为这样可怕的往事,是害怕给揭开过去的伤疤。
与男人风流一夜,着男人还是自己的弟弟,并在胸口刻下如此屈辱的字……这对义兄太残忍,对安姐姐也太残忍。他是怕伤害到安姐姐,才选择决绝了断,才选择避而不视、视而不见。
“义妹,没了韶华、没了义父,没了予轩,义兄唯独还剩下你了。所以以后再也不要用‘赵雪纯’的名字,从现在开始你便是孙沐雪,再也不是赵雪纯了,你明白么?”
孙沐雪恍然:“是因为皇帝灭我满门。”
“下旨杀义父的是予轩不假,可却不是他要灭了赵家满门,灭赵家满门的为了不可告人目的、另有其人。你若还用赵雪纯的名字,必定会遭人追杀。”绝音公子叹息,“只是,若知道必然会被仇恨蒙蔽了双眼。”
“被仇恨蒙蔽了双眼。”孙沐雪嘴唇颤抖,他又知道什么?她知道她亲眼看到自己母亲的头滚落在自己脚边,知道自己是怎么逃出去,有怎么被那群猪狗侮辱的么?“那你可知,灭了我全家,夺了我贞操。我怎能不恨!请义兄如实相告。我一直不知道父亲究竟犯了什么样的错以至于被砍头,父亲的性格你是知道他,他不可能会做有损朝廷,有损国家的事情的。”
这次换绝音公子震惊,血从口喷出,溅在石桌上。他擦着嘴角的血迹,无力道:“义父没错,错的是这个国家,是这个朝廷!”
“义兄,快来人……”
“不用了。韶华为我而去,我也不愿独留于世。我饮了韶华一样的鹤顶红。生不能陪她活,死就陪她一起亡。”绝音公子白衣染血,原如神仙再世般的洒脱其实都是绝望后的伪装。“义父的事,我尽力了……”
“义兄,你不要死,求你不要死!”孙沐雪见过太多的死亡。她犹然记得火光连天映照着刚刚落脚的小院,是仇人的厮杀族人的惨叫,血泊一地,还有母亲人头落到自己脚边。孙沐雪已经不想再见到死亡,绝望的分离让她心痛。
“生世不能娶韶华,死后让我们同棺而眠吧……不要让我们回归皇族,就在这院后葬了我们吧。帮我好好照顾奉然……”绝音公子有气无力伏与石桌,血源源不断的从他的口中流出,在石桌上蜿蜒的画出一条红蛇。“叫我一声兄长吧……”
“兄长,兄长。”孙沐雪的眼泪再一次决堤。屋内的安姐姐要走了,现在义兄也要走了。不行!绝对不行!
在孙沐雪嘶声的悲戚之中,绝音公子的手重重的摔在了石桌上。故去时,嘴角犹自含着笑容。
谁都不知这寂静的夜晚,藏于暗处的互相不知的两个人听到了他们短暂的对话。人生最后的坦诚相告。
闻声而出的安谨辰和奉然怔于园中。奉然不敢相信的哭跪在师父的遗体,哀嚎的声音盘旋着,久久不散。
安谨辰说,长姐亡去后才听到孙沐雪叫喊的时候。孙沐雪想:可能是安韶华追逐义兄一声,而在最后时候,就让义兄追逐她一次吧。两人相伴,奈何桥上便不会寂寞了。只是,若重来一次,孙沐雪不希望他们的相爱。这样悲惨的爱情,凄美了世间太多的离别。终归是有情人终成眷属的好!
安谨辰命人加紧赶制了寿馆,本想按着王爷的身份回归皇室宗庙。孙沐雪却漠然要求把二人合葬在茅舍后院不远处的林中。
入棺时,也没有按照王爷的穿戴,而是孙沐雪赶制出的两身大红色的婚衣。奉然只是跪着,从看着公子毒发身亡到入棺再到下葬。一路跪行留下婉然的血迹,全然不顾膝下衣衫磨破,血肉淋漓。
哀乐如同浪涛在这个宁静的小林子里掀起悲戚的浪潮。棺木上盖子的前一刻,安谨辰都是皱着眉头,凄然的看着长姐。安家另外两个孩子的早丧,让安谨辰更加依赖长姐,现下长姐也抛弃自己而去。
“长姐,你唇边仍然含笑。你可高兴?”安谨辰的手滑到安韶华的嘴边。五天内,不知道他用了什么方式,在酷热的夏季两个丧者的尸身竟如活着一般,分毫未损。
安韶华仿若沉睡,身侧的绝音公子也仿若沉睡。二人生前错过,死后却可长眠。也未必不是一件好事。
“公子,吉时已到。”旁边的老夫道。
安谨辰不舍的收回自己的手,瞪大了严谨看着棺木缓缓被盖上,看着安韶华的面容缓缓的从眼前消失。他苍白如蝉翼的面容写满了悲怆和痛彻,却咬着牙忍住。
奉然只是跪在地上,不顾下身一片血迹。一个接着一个的磕头,渐渐殷红的血液从额头缓缓流下,他却一直不流泪、不哭泣。
孙沐雪知道他们的痛楚,一个是唯一的长姐,一个是救命的恩人。她不比他们任何一个轻松,或许更比他们难过。却眼睁睁的看着汉子抬了棺椁,眼睁睁的看着土一点一点淹没寿馆。
她也不发一声:兄长,到最后你也没有告诉我究竟是谁灭了我满门,是谁害我失了贞洁。
棺椁入土后。奉然晕倒在地,自公子走后的五日里,他不眠不休、不食不语。只是跪在公子身边,连路也是跪行,留下一路的血迹,不顾膝下磨破、双膝血肉模糊,几乎露出森森白骨。
安谨辰将奉然背后茅舍,孙沐雪却独留在坟前烧着纸钱。
“我……还是没有赶上么?”一串轻轻的脚步声。男子驻于坟前:你死的时候,我没有赶上;你入土,我仍旧没有赶上。兄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