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沐雪没有理睬来者,只是一张一张的往火盆里放着纸钱。
“你是他什么人?”
“我是他义妹。”
“哦……”男子闭着眼睛,好像陷入很深很深的回忆。久久开口道:“赵雪纯,对么?”
孙沐雪浑身一抖,回过头看那男子——他身着普通的月白长衫,没有任何刺绣却披着单薄如蝉翼的玄色的斗篷,一条金龙匍匐之上。
“原来是义兄的弟弟。”孙沐雪不屑的轻哼,故意绕开了‘皇帝’二字。毕竟,韶华姐姐的死,义兄的绝情与追随都免不了他间接的伤害。更是他下旨杀了父亲!
他威严挺立,却脸色苍白、面容凄楚。悲痛道:“是我爱上了他却也是我害死了他……”然而,他连兄长的最后一面也没有见到。一直的避而不见,却没有想到再相见已是生离死别。
泪水浸湿他的威严的凤目,缓缓的流过脸颊,坠落在尘风之中。
兄长,你可知道我多么爱你。只要你喜欢,我可以倾尽天下为你夺来;只要你希望,我可以拼了性命的努力。
我被毒害之时,弥留之际。是你让我活着,是你的一句话让我坚持的和阎王斗争,只要你不让我死,我就不会死去。只要你不愿意,我就不会做。
可你却爱上了别的女人。当我得知时,是多么害怕么?我害怕失去你,我早已觉察自己的内心,觉察到看到你就开心,你不在就失落的内心。可是我一直不敢正视自己的内心,不敢正视这段不伦之恋。
我原本以为只当你是我的兄长,可看见你跟这个女子站在一次时候,那场景是多么的刺眼、我是多么的气愤,你的心里只可以有我!我才知道后宫佳丽三千,却抵不过你温柔的一句。
我才知道,你不只是我的兄长,我才知道,我想拥有你!彻头彻尾的拥有你!
我可以不当这个皇帝,却不愿失去你这个兄长。万人跪拜于我,可我却只跪过你,连父皇我都未曾跪拜。
你却愤然甩开拽着你衣袖的我,生不归皇室,死不入皇宗。你是多恨我?多恨我夺走你的一夜。我身为天下最优权利的人,却没有权利干涉你的爱恨、你的生死!
你此生只开口求过我两件事:放过安韶华、保住赵薛凯。可是,我却全辜负了……
“兄长……”齐予轩的声音飘在空中,久久不散。你可曾回眸看过,除了安韶华,还有另外一个人也爱着你啊!
孙沐雪烧光了所有的纸钱,火盆里的火苗已经熄灭,她也没有起身跪在坟前。
“你可狠我杀了你的父亲。”齐予轩问。
天似乎也为纠恋一世的璧人哀悼,越发的阴沉下来。风也从四面八方席卷而来,几乎要撕裂原本就单薄的披风。
“我父亲有错,皇命难为。”
齐予轩的脸色愈发惨淡:“你父亲是朝中唯一一个正直的人,可他上本参了左右二相。”
孙沐雪脸色苍白,在父亲离去的时候,他抚摸着自己的头,万分悲痛告诉自己‘父亲是朝廷的罪人,是父亲酿成了大错,所以皇帝才会下令捉拿父亲’。可是为什么皇帝竟然会这么说?
“你说什么,父亲不是有罪所以皇帝才下旨杀了他的么?”孙沐雪不敢相信,幼时就觉得正气凛然的父亲怎么可能罪于朝廷、罪于社稷,协助天子福泽四方那是父亲毕生的心愿。直至亲耳听到当今皇帝说出来才知道:原来,心中傲岸的父亲无愧于国家、无愧于社稷、无愧于天子,然而他所坚持的信仰却背弃了他。
——义父没错,错的是这个国家,是这个朝廷!
风卷着绝音公子遗落的声音钻入孙沐雪的耳中,原来义兄的话是这个意思。
“你父无罪,只是我年幼无权,左右二相把持朝政。就算皇兄求我,我也无能为力……”
“你是说我父亲无罪,你还下了追杀令?”孙沐雪气势直逼齐予轩。
齐予轩坦然颔首。
“朝堂本来勾心斗角,是容不下你父亲这样刚正不阿的人的。”
“啪”一声响亮的耳光后,一切沉入死寂,天地之间只余下风摇晃树枝发出的“沙沙”声。孙沐雪竟然给了皇帝一个耳光,而齐予轩丝毫不愤怒的漠然接受了。
他欠皇兄的,他欠赵薛凯的,也是他欠赵雪纯的。
孙沐雪的泪水一滴一滴的划过脸颊,嘴角带着讥笑:“我一直以为是父亲犯弥天大错,一直以为父亲是朝廷的罪人。他也一直这么告诉,今日我才知道父亲的过错仅仅是参了两位宰相,就这样你就可以下旨杀我父亲,杀我全家,夺我贞操?”
齐予轩深不见底的双眸看着孙沐雪。
“父亲若是愧对朝廷,他死也甘愿。他死了,我也认命。原来全部的一切竟然是为了这个不中用的皇帝,不中用的朝廷。你害死了父亲,害死义兄……你不配当皇帝!”歇斯底里的怒吼从孙沐雪苍白的口中发出。
“是我下旨杀了你的父亲,可没有下旨杀你全家。”齐予轩坦然承认她父亲的过错是因为自己,然而与自己不相干的却并不往身上揽。
他从身上接下一直佩戴的玉佩放在孙沐雪的手中道:“害你的是左右二相,若有一天你想报仇,我定然帮助你。你只要拿着玉佩去找刑部侍郎沈御清,他便会带你来见我。”
语毕,齐予轩转身离开。
看着齐予轩威严的身影,孙沐雪只觉得浑身发抖,手里紧紧攥着玉佩,咬牙切齿:“你连忠于你的臣子都保护不了,你还有什么资格助我复仇?!”
——有些时候,真相是最残酷的事实,与其知道还不如不知道。
孙沐雪惨淡的笑了:我一直以为父亲愧对天下、愧对社稷,原来,那个刚正不阿的父亲还是那个父亲,从未变过。只是自己从不敢探寻真相,不敢面对如果父亲真的做了什么灭门的过错。
原来自己的一切,父亲的一切都失在两位丞相大人身上。
她久久的坐在坟前,笑容冰冷刺骨。
一声闷雷终于忍不住的在天间炸开,几乎漆黑如夜的天空刹那的明亮一瞬,狂风四起。
“冷么?”狂风席卷大地,孙沐雪却还能听到轱辘碾过树枝这般轻微的声音。时樽正推着钱臣枫。
孙沐雪抬头,看到钱臣枫的脸颊,内心一阵酸涩。不是走了就不要回来了么,为什么现在还要出现在自己的面前?右相大人的儿子?
“沐雪……我们回去吧。”他的声音微哑,带着苦涩。他还是来带她回府,回他们的家。
孙沐雪讥笑:是钱臣枫么,钱右相的儿子钱臣枫么?灭我全家,又杀妻害子钱右相的儿子么?
“沐雪……你不愿意跟我回去么?”
“你是钱右相的儿子对么?”孙沐雪冷冷的问道。
这样的眼神,这样的声音。是钱臣枫十年来第一次看到、听到的。钱臣枫开口:“是。你知道了?”
“你现在做的一切也是为了他,对么?”
孙沐雪这样的逼问,只是让钱臣枫郁气涌向胸口,好像什么东西马上就要失去了一样,却坦诚道:“是。”
“哈哈哈哈哈哈哈。”孙沐雪仰天大笑:多么可笑的一件事情,很小很小的时候自己竟然救了后来灭族仇人的儿子,又在有很久很久之后,被杀父仇人的儿子救了回去,老天爷,你是在惩罚我,还是在惩罚他?
“沐雪?……”
狂风不止,雷鸣不断。雨却迟迟不肯下。
“那日林雨柔也是你让进来的吧?那日说安谨辰指使绑架我的也是你吧?”
“……”钱臣枫不语更落实了孙沐雪的肯定。
她自嘲的解下脖子上钱臣枫送给自己的坠子,递到钱臣枫手上。在钱臣枫的面前深深的福下身子,抬头看着钱臣枫:“赵雪纯感谢少爷当初的救命之恩,只是少爷可知道您的父亲杀了我的父亲,灭了我全家,夺走了我最宝贵的东西。当初在小院里赵雪纯也曾经救过少爷一命。此后,赵雪纯与钱少爷互不相欠。赵雪纯与灭族仇人之子的钱少爷,互不相欠。”
“你都记起了?你都知道了?”
未曾忘记,何谈记起。从未忘记过自己是赵雪纯的事实,从未忘记满门被屠的过程,只是为了自保,为了寻找阿俊不曾告诉过你而已。然而,现在却是是知道了。知道你是右相之子,杀了我全家的右相之子!
孙沐雪漠然起身,与钱臣枫擦身而过。钱臣枫颤抖的抓着扶手,最终控制不住自己感情,转过轮椅看着孙沐雪的背影喊道:“沐雪,我不管你是谁,你只要回我身边,你就仍然是我的沐雪,不要再计较上一辈的恩怨,好么?”
“请少爷替我好好照顾米糖。”
孙沐雪停下了脚步,凄然一笑。若只有林雨柔一个小小的阻碍,我还愿意随你回去,然而,当我得知是你为之肝脑涂地的父亲杀了我全家,我怎能随你回去。怎能回到什么都知道却什么都不告诉我的你的身边?!我唯一能做到的就是不把残忍的真相告诉你,让你陪我一同痛苦而已。
闷雷再一次炸开,雨终于倾盆而至。大雨中,安谨辰再一次撑着伞向自己缓缓走来。“沐雪,我们回家。”
无论再大的雨,他都会为她撑起伞。
——沐雪,我们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