廖如狂点点头,扶着我坐在旁边的长椅上。椅子冰冷的温度,让我有一瞬间的清醒。我看清来人熟悉且让我安心的面孔,甜甜一笑。
“瑶瑶,这是怎么回事?楠楠怎么会自杀的?你又怎么这么虚弱?”我妈妈和李阿姨一左一右的坐在我身边,一边细细检查着我,一边急切地问。
“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楠楠姐大概是遇到什么不开心的事情,一时想不开。不过现在都解决了,我给她输了血,我们两个现在都很好,我只是有点困而已,”我安慰的拍了拍两位母亲的手,接着说,“楠楠姐在里面,你们去看看她吧,我没关系。”
“还说没关系,你明明脸色那么苍白,手背上还有那么长一道子。”李阿姨突然掉起了眼泪,一边哭一边心疼的说。
“哎哎,哪里有那么严重了,就是刚不小心被刀子划了一下,也没流什么血嘛,这不,都快结痂了呢。”
我试图安慰李阿姨,可我母亲那边却又抱着我哇哇大哭起来:“作孽啊,真是作孽啊。我可怜的孩子……都是我不好啊,都是我的错……要不是我,要不是因为我……”
“素梅,在孩子面前胡说什么!”
我那从来没有发过脾气的父亲,一反往日和蔼可亲的老好人形象,突然厉声斥责妈妈,那种表情带着警告,带着不满,带着我看不太懂的忧伤。
就在我准备开口问问爸爸是什么事情让她不开心的时候,李阿姨突然抱着我,肩膀不住的颤抖,声音哽咽:“我可怜的孩子啊……”
我有些诧异,但只能是不是拍拍她的背,试图安慰她:“我真的没事啊,你们看,我这不是好好的,你们这哭来哭去的,哭得我脑袋疼。你们还是赶快进去看看楠楠姐吧,她比较严重。”
“对对,楠楠,我还有楠楠。”李阿姨像是终于想起什么,这才放开我,紧接着又对着廖如狂说,“孩子,麻烦你照顾瑶瑶。”
廖如狂郑重的点点头,目送着两对家长进入蒋楠的病房,才坐在我身边,紧紧搂着我,说:“你怎么样?”
“头晕。”
在面对事情的时候,应激反应不会使人感到疲倦,可是事情结束之后,那种轻松放心的感觉,就是容易让人放松、懈怠,于是所有的不舒服、所有的负面影响都在一瞬间爆发,折磨着你不能松口气。
廖如狂执起我的手,皱着眉头,满脸仅是心疼:“这么长的扣子都不知道包扎一下吗?”
我淡淡的笑,说:“没来得及,你们就都到了。现在都快结痂了,不用管它就好,伤口不深的。”
“回家吗?还是去我那里?”
“去你那里做什么?”
“你家里现在肯定都在忙着照顾蒋楠,可你的身子也需要调养。我家里比较方便。”廖如狂说。
“也没那么严重,我就是急得。你还是送我回家吧。”
廖如狂盯着我看了半天,才终于松口道:“那你有什么事情一定第一时间给我打电话。”
“好,”我笑着捏捏廖如狂的手,继续说,“那你送我回家吧,回去之前我得先过去告诉大家一声,省的他们担心。”
廖如狂点点头,扶着我慢慢走到蒋楠的病房门外,还没来得及推开门,就听见里面蒋楠声嘶力竭歇斯底里的声音:“不,她不是我妹妹!”
我的手不自觉的抖了一下,不知道为什么,我按住了廖如狂想要去推开门的手。我示意廖如狂不要出声,就静静听着门那边的动静。我心里十分难过,我知道蒋楠根本就不是真心待我,她根本就不拿我当姐妹,可是我却是实实在在的对她掏心掏肺,哪怕她一再刺痛我,我还是不能丢下她不管。只是,一贯谦和孝顺的蒋楠,居然如此大声的对蒋叔叔他们说话,实在是让我惊讶。直觉有什么事情呼之欲出,而这件事情绝对不是什么逗人开心的,可我就是想听一听。
之后,我听见了蒋叔叔醇厚威严的声音,他说的那句话,我一辈子都忘不了。我听见蒋叔叔说:“蒋楠,不管你认不认可,瑶瑶都是你亲妹妹。你可以不相信,但你们的相同血型就是最好的证据。”
知道什么是五雷轰顶的感觉吗?那种震撼不是单纯的头脑空白,不是挫骨扬灰般的疼痛。我大脑一片嗡鸣,全身的血液就像凝固一般僵冷,除了心脏丝丝缕缕的疼,我的身体不由自主的颤抖,颤抖。
嘿,我听到了什么?什么亲妹妹,什么血型一样?这话是什么意思?怎么明明那么简单的几个字,凑在一起时我却理解不了了?
我表情僵硬的推开蒋楠病房的门,看见里面的人泪流满面,见到我时吃惊又尴尬的表情,似乎有什么东西在我心里一闪而过,然而它过去的太快了,我根本就来不及抓住。
我笑着看着大家,淡淡的问:“你们大家在说什么呢,什么亲妹妹,谁是谁亲妹妹?”
我的母亲,对什么事情都不上心的母亲,踉跄着走到我的面前,抓着我的胳膊,声音哽咽:“瑶瑶,我……我……”
“素梅姐,什么都不要隐瞒了,事情已经到了这个地步,我们就告诉孩子们吧,”李阿姨泪眼婆娑,抓起我的手,漂亮的眼睛里充满歉意,“孩子,其实你是我和你蒋叔叔的亲生女儿。”
如果要找一个符号来表达我内心的情感的话,毫无疑问的,一定是一个感叹号。除了震惊和不可置信,我还是去了思考的能力。我牵强地咧着嘴角,笑道:“李阿姨,你这是在说什么呢?我都没听懂。什么谁是谁女儿的话,我不就是我爸爸妈妈的孩子吗?这一点你们也能作证啊,你们可是亲眼看着我长大的。”
我妈妈和李阿姨听了我的话以后,都抱着我哇哇大哭,那种撕心裂肺的声音,一下又一下的震动着我的耳鼓,一下又一下的敲击着我的心脏。
蒋叔叔走过来,拦住李阿姨的肩膀,眼睛却始终看着我。他十分痛心的说:“瑶瑶,你是我的女儿,这一点是不会错的。”
“可是……怎么会呢?我怎么是你的女儿?”我逼问道。
“我!都因为我!都是我的错!”一直靠在旁边痛苦的母亲突然抬起头,痛哭失声,“都是我,如果不是我当年那么脆弱,就不会拆散你们好好的家庭。”
“妈,你说什么呢?”我脸上的表情越来越僵硬,我渐渐无法控制自己的表情,我说话的时候,连嘴唇都是僵硬的。
我妈妈突然紧紧抱住我,嚎啕大哭:“我的孩子啊,我可怜的孩子啊。”
我冷静的推开我妈妈,平静的扫视着众人,将他们脸上的表情看的清清楚楚。我牵住廖如狂的手,抬起头对着他甜甜的笑:“如狂,你送我回家吧。”
“瑶瑶,你听我说……”
转过身,将众人的声音强硬的阻隔开。我听见蒋叔叔说着安慰的话:“算了,孩子一时接受不了也是正常的,咱们让她清醒清醒吧。”
我挺直了腰杆走出门去,一路上虎虎生威,只有廖如狂知道我冰冷的双手和完全依靠他的重量。一直到走出医院大门,我都维持着这种宁死不屈的状态,只是前脚刚刚迈出医院大门,后脚我就像被抽筋剔骨一样,整个人瘫在廖如狂怀里。我深深喘口气,声音小到连我自己都听不太清楚。我对廖如狂说:“去你家吧,如果不打扰的话。”
廖如狂什么都没有说,只是猛地抱起我,大步走向早已停靠在门口的廖家的车。
而我,在刚刚说完最后一句话之后,就失去了所有反应,说不出话也晕不过去,整个人处于一种完全被掏空的状态,似乎只有我的灵魂还在神游,它脱离了我的躯体,自由自在的存在在大千世界之中。
一夕之间,我所有幸福的幻想都被打破。父母不是父母,邻居不是邻居,狠我恨到骨髓里的女人成为我血浓于水的亲姐姐。我算是什么东西呢?我存在在这个世界中,我的根到底在哪里?我找不到方向,找不到回家的路,我像是小时候时常豪放一吹就散播漫天的蒲公英,不知道家在哪里,又会在哪里安家。飘啊飘,摇啊摇,我就是无根的野草。
可能在蒋楠看来,我是值得羡慕的,我得到了所有人的爱,亲生父母的爱和养父母的爱。可是,我是知道的,蒋家给予我的不是爱是补偿,窦家给予我的是替代的爱,我是他们缺失的那部分人生体验,仅此而已。这些难道能够称为是爱吗?那真正的爱是什么样子的?
我在一瞬间就不知道爱到底是什么,我不会爱人,也没人爱我。如果这种爱是蒋楠想得到的,那么,很好,我举双手双脚赞成换给她。我宁愿做一个不受关注的爹不疼娘不爱的孩子,也不想收获轻轻一捏就灰飞烟灭的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