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的浑浑噩噩,等到了廖如狂家里的时候,我已经睡着了。也许我这样住过来有些唐突,可是我实在是不知道该去哪里,似乎哪里都不是我的家。与其当一名虚假的主人,不如当一个纯正的客人。
梦里是弥天的大雾,飘飘袅袅看不清楚前方的路。我形单只影地向前走,摸摸索索,小心翼翼。脚下的土地,时而坚硬时而绵软,又是如火热的烙铁让人无法下脚,又是冰冷的令人无法前进。我就这么在水深火热中挣扎着,直到耳边传来清脆的孩童的声音,才渐渐清醒。
我慢慢睁开似有千斤重的眼皮,看见廖明轩粉嫩嫩的小脸蛋。
廖明轩此时正趴在我的床边,黑漆漆的大圆眼睛好奇的看着我,胖嘟嘟的小脸上隐约能看见担忧和害怕。
我冲他笑笑,伸手去摸他柔软的小脸蛋,开口说话,却嗓音沙哑:“轩轩来了?”
廖明轩伸出软绵绵的小手,紧紧抓住我的手,有点着急地说:“小婶婶,你怎么了?”
“小婶婶没事啊,就是睡了一觉嘛。”我依然笑嘻嘻的对他说。
“可是……可是……”廖明轩犹豫了一下,还是奶声奶气的说,“可是小叔叔很担心,他都没去上班。爷爷说……他说小叔叔从来没这么生气过,我很怕。”
我心里咯噔一下,眼睛一热。我用尽力量坐起身,招呼廖明轩坐到我腿上,抱着充满奶香的小娃娃,我很感动:“轩轩不用怕呢,小叔叔不会跟轩轩生气的,小叔叔就是担心小婶婶,轩轩不怕,不怕啊。”
我想了想,又问道:“那你小叔叔现在在哪里呢?”
“小叔叔在跟张奶奶学煲汤。”廖明轩抓着我的头发,玩得起劲。
学煲汤?廖如狂这是为了我吗?
我大脑再次停机,只是抱着廖明轩,听着他小嘴里不断叽叽喳喳的说着话,我配合的应着,却是心不在焉。
门把手转了下,廖如狂推门而入,看见我抱着廖明轩坐在床上,愣了一下,然后赶紧走过来,把廖明轩抱起,对他说:“轩轩调皮,怎么能让小婶婶抱。”
眼见得廖明轩撇着小嘴十分委屈的样子,我赶紧打圆场:“怎么能怪轩轩呢,是我喜欢他嘛,小孩子不都是喜欢让人抱嘛。”
廖如狂看看我,又看看廖明轩,拍了拍廖明轩的小屁股,说道:“乖,去找爷爷玩,小叔叔有些事情要跟小婶婶说。”
尽管小脸上满是不解,可是廖明轩还是很听话的离开,一步三回头。
“好点没有?”廖如狂说着坐到我旁边,伸手摸摸我的额头,有仔仔细细检查我。
“我没事了,你不要担心。”我安慰道。
廖如狂猛地把我搂入怀中,声音闷闷的:“你吓死我了。”
我不知道要说些什么,只是拍着廖如狂的背,试图平复他有些激动的情绪。
廖如狂抱了我一会儿才松开手,他紧紧盯着我的脸,似乎有些犹豫,但终于开口说:“瑶瑶,你睡着的时候,你家里人来电话了,我没叫你。你……要不要给他们回电话?”
回电话吗?通话之后要说些什么呢?接起电话又该怎么称呼?我从来没觉得打电话是什么大事情,但现在,我深刻的觉得,电话是人类发明的最恶心的科技成果。有了电话,人们告别了书信往来;有了电话,人们避免不了的尴尬。因为只能立刻应答,而没有斟酌,所以伤害了多少人的心。
可是此时,我面对这样的事情,心里全是疙瘩。有许多的事情我没弄明白,有很多问题想要问。可是,我张不开嘴,我不知道该从哪里问起,不知道该以什么身份去面对他们。
“你要是不想回,就算了。等你身体再好点再说。”廖如狂体贴的说。
“把手机给我。”
还能怎么办呢?伸头缩头都是那么一刀,早晚那点事。
我接过廖如狂递过来的手机,拨通了铭记在心里的一串号码,听着耳边嘟嘟的提示音,心里忐忑不安。
“喂喂?瑶瑶吗,是瑶瑶吗?”电话刚刚接通,电话那边就传来“妈妈”焦急的声音。
“嗯,是我。”我顿了顿,接着说,“廖如狂说您给我打电话来的,有什么事情吗?”
“瑶瑶,瑶瑶你不要这么跟妈妈说话,妈妈对不起你啊。”电话那边,没预警的嚎啕大哭。
我拿着电话,眼泪止不住的流,我哽咽着说:“我能怎么办呢?妈妈不是妈妈,爸爸也不是爸爸,我都不知道该怎么称呼你们了。你们能体会我的心情吗?”
“瑶瑶,对不起,对不起啊。”电话那边是妈妈撕心裂肺的痛哭,我在电话这边,心痛的无以复加。
“光哭有什么用,电话给我。”爸爸大概是抢了妈妈的电话。
我听见爸爸在那话那边叫我,我听着他跟我叙述了整件事情的经过。听着我从来坚强的父亲,在电话的另一边哽咽,我的心刀割般的疼。
“如果你想听,我就都告诉你。我们不求你原谅,只是不要恨爸爸妈妈。事情是这样的……”
那是一个春眠不觉晓,处处闻啼鸟的诗意的春日某一天。张素梅从妇幼儿童保健中心出来,她丰腴的脸上挂着幸福的微笑。略微肥胖的腰身和明显突出的小腹,处处不在昭示着她孕妇的身份。
张素梅刚刚去妇幼儿童保健中心做了孕期检查,她的宝宝已经六个月了,虽然不知道它是男孩还是女孩,但这是她第一个宝宝,是她即将升级为母亲的人生路上的最重要的人。她温柔的摸着自己的肚子,彷佛能够摸到它的小手小脚一般,脸上挂着慈祥的笑容。这种笑容,让她整个人笼罩在春日的阳光中,那么圣洁,那么神圣。
张素梅的邻居李艳同样身怀六甲,差不多也有六个多月了,两个人经常在一起交流怀孕经验。不过,说是交流,其实更多地是张素梅在接受指导。李艳虽然年纪不大,但已经有一个一岁多的女儿了,小蒋楠圆圆的大眼睛,看起来十分灵动聪慧。李艳不止一次的说过,希望这一次是个儿子,还说要和张素梅家结亲家,每次李艳提到这个事情,张素梅都低着头羞涩的笑。
今天,本来是张素梅和李艳一起过来做检查的,可是李艳家里有些事情,走不开,就只剩下张素梅一个人。不过还好,她明显可以看出是孕妇,走到哪里都有人帮助她,给她让路,帮她排队。她觉得人生处处都是惊喜,生活里满满的都是好人。
张素梅默默地站在妇幼保健中心的门口,等待丈夫窦利民的到来。窦利民是一个普通的公司职员,是个安安分分的老实人,自从娶了张素梅以后,窦利民更是踏踏实实的工作,只为了给老婆提供更好的生活条件。如今,张素梅怀了宝宝,窦利民更是每天形影不离的跟着老婆,就差黏在张素梅身上了。
以往时候,张素梅有李艳陪着体检,窦利民还不用提心吊胆。但是这次,只张素梅一个人,就令窦利民想起来都觉得不安。于是,在和张素梅商量过后,窦利民决定请一天假,亲自接老婆回家。
正因为如此,张素梅才等在妇幼保健中心的门口。她水汪汪的眼睛偶尔张望着来来往往的人群,偶尔低头看看自己凸显的小腹。她觉得这一定就是人生中最幸福的时刻,有自己疼爱的宝宝,有相爱的相守一生的人。人生如此,夫复何求。
远远看见窦利民骑着二八的横梁大自行车,摇摇晃晃的朝着张素梅的方向赶来,他年轻俊朗的脸上,挂着薄薄一层汗水,足可见他焦急的心情。而等在这一边的张素梅,远远就瞧见了马路对面的丈夫,她心情雀跃,恨不得立刻奔向丈夫的怀抱,回到温暖的家。
张素梅眼里只有挺拔英俊的丈夫,心里只装着自己未出世的宝宝,她如展翅的小鸟般,十分雀跃的奔向窦利民。
刺耳的刹车声,人群恐惧的尖叫,张素梅飞出去的身体和不断流出的鲜血,让窦利民几乎忘记了呼吸。他不知道自己是如何跑向张素梅的,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把她抱进医院的,他只觉得全身的血液都冲向头顶,撞得他整个人忍不住咆哮,忍不住呐喊。他听不见任何声音,看不见周围的事物。他只听见自己嘴里大声叫着“医生”,感觉到自己以难以置信的速度奔跑,他的整个心全系在张素梅的身上。
直到张素梅被推进手术室,窦利民在蹲在收拾室门外的墙壁前面,整个人止不住的发抖。他手上满是自己心爱的人的鲜血,甚至,这血很可能就是他自己的孩子。他越想越害怕,他抱住头,除了埋怨自己来得太晚,就只剩下祈祷。他祈求老天爷保佑张素梅母子平安,哪怕这代价是他窦利民的寿命都可以,只要她们平平安安就好。
时间一点一滴的过去,前所未有的漫长。在窦利民怀疑时间是不是停止了的时候,手术室的灯终于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