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回说至了迟岩涛为保迟家安全,思量再三后却是选择了饮鸩自尽,暂且使朝廷宽了心。待迟城北上回了汴京,得知父亡讯息,心中虽是痛楚,却也无法将此痛楚化作力量对抗朝廷,便是唯有以动制静,韬光养晦了。于是此回我们且先说说冷泽宣等人南下芮城之事。
便说他几人乘船南下,行至一缓流江畔时,遥遥的便有几匹马追着。冷泽宣先是心下一紧,以为是追兵赶来。拔剑正欲防卫,一旁一伤兵在船舱内探头喊道:“少主且慢,那是自己人!”冷泽宣侧握着剑,但再细看时,见那几人却也面熟,原是芮城中人。
只见那几人所着衣服亦同船内卫兵相同,且那船中卫兵亦说认识,冷泽宣这才略微放了下心。但见那几人骑着马在江畔追着行船,遥遥喊着‘少主’二字,冷泽宣听得分明后方才回问道:“何事?”
只见其中一人骑马之人自背后箭囊中取了一箭,将一纸封插在箭头上,弯弓搭箭便射至了船尾的柱子上。冷泽宣遂上前取了信,见是佳报,拆开后信中乃是言“少夫人有喜,速回”。起初看毕,冷泽宣还怔怔地站着,未反应过来。待雨烟上前拿过那信,看了后一时喧闹吵嚷起来,冷泽宣方才回过味来,心中欢喜之余却更添一层思虑。
他几人本也欲依信中所言速回芮城,然见于那两名卫兵的伤势,他一行人遂未着急赶路,仍旧是一路水路回至芮城。刚走至芮府正门口时就见芮施同几名家丁等在门那儿,便见她却还只是微微显怀,想是只有不到四个月的身子,若不仔细却也看不出。但见芮施微微侧着身子站着,衣饰宽松却是孕味十足,俨然一副要做母亲温婉样子,侧旁便有一侍女扶着。
冷泽宣勒了缰绳便忙下了马,走至芮施身旁一手扶着,一手揽住她的肩,俯身道:“有孕在身就不必来接我了,免得累着。”起先扶着的那侍女见状,便退至了一旁。
芮施看着冷泽宣,微微地笑着,一手抚着肚子,一手微微向里指指,双目中流转的却似水般温和柔情,这周遭便也是一种说不出的和暖洋溢弥散着。然而冷泽宣此时却是心事沉重,但见她如此幸福欣喜,却也不忍破坏,便也是僵笑着。
一旁,雨烟下马笑着上前,连连作揖道:“烟儿在这里给嫂子道喜了。”芮施侧身见是雨烟,又见她这作揖模样,便也着实被她逗乐了,遂不住的笑着。见雨烟早已忍不住地奔去贺喜,白少棋等人便也忙解下马交与家丁,遂也都拥了上前,各自道喜,一时热闹。
他众人遂是簇拥着芮施进了中堂。芮乾元遥看着他几人进来,便放了手中的茶,笑着上前道:“芮乾元在这里给少主贺喜了。”说着便要作揖。冷泽宣忙上前扶道:“芮老,不可。是我该给您贺喜。”
雨烟在一旁笑道:“就是,就是。该贺您喜得外孙才是。”
芮老便也是哈哈大笑道:“还是雨烟姑娘说到老夫心里去了。那就借你吉言。同喜!同喜!”
且说众人喧闹喜乐,孟子了在一旁却是冷着脸也未说话,但见她侧着脸却看向了白少棋。
白少棋隐约见她望向自己,心中却是不自在。遂佯装未看见,同芮乾元道:“既是如此,今晚芮老可得设宴庆祝庆祝!”说毕,白少棋便又用余光瞥了眼孟子了,见她亦未再看着自己,遂也不再说什么。
便只听芮乾元道:“白公子说的正是,老夫原也是这么想的,只等你们回来。只是不知少主可喜欢这样?”
冷泽宣微微颔首道:“庆祝热闹一下这个也是自然的,并无甚不妥。”如此,那些小厮侍女便是忙碌起来,四下便也有了热闹之感,一时似是将他几人辋川至令水城之行的一切不快隐匿了起来。
是日晚,芮府便备了一桌家宴,众人团坐着。开宴时分,他一众人等皆举杯贺芮老喜得外孙,除却芮施外余者便都饮干了酒表示恭贺。
坐定后,雨烟笑道:“不知嫂嫂会生个男孩还是女孩呢?想来一定是个男孩呢,必定会像我泽宣哥哥一样有情有义。”正说着,白少棋在一旁用腿撞了她一下。
雨烟扭头看他,却见他仍喝着酒,若无其事的样子。正欲埋怨,忽的觉得自己方才的话说的欠妥。“有情有义”似乎用的格外别扭。但再看芮施面色无异,似未察觉。冷泽宣仍旧是迎来送往的喝着敬来的酒,似乎也未表露难堪之色。雨烟这才稍稍心安了些。
席间,白少棋见孟子了却也是埋着头喝着酒,并未有什么异常,心下便觉得日间是自己敏感多心了,遂也动了筷子,喝起酒来。
席上便也无非是些寒暄庆贺之语,无甚可说。且说散了席后,芮施扶冷泽宣回房去,进了房内便差侍女去打热水来。自己便在一旁服侍冷泽宣更衣,且说她将那外衣搭至横轩上,忽的想至了席间雨烟的话,又想到了日间芮乾元的所言所语,一时便怔怔的站在那儿,手握着那腰带却也未解。冷泽宣觉乎她似是未动,遂转过身,见芮施面色犹疑,似是有什么想说,便缓语问道:“怎么了?”
芮施抬头看向他,犹豫了片刻,方才用手比划着问“你想这个孩子是男孩还是女孩?”说着用手微微指了指自己的肚子。
男孩?女孩?冷泽宣被她如此一问却是不知该如何回答,说实话,他是从未考虑过的。也许,从他得知芮施有了身孕的那一天起,他都未曾意识到自己将是一个要做父亲的人了。他现在开始担忧,这个孩子的到来究竟是好是坏,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有没有能力保护他。
芮施见冷泽宣不说话,便又比划道“父亲很想要个男孩,可是”芮施停了停手,方又道“可是,我觉得男孩女孩都好。你呢?”
这个问题终究还是抛了回来。冷泽宣心下知道芮施在担心些什么,若是个男孩,无非又会是冷氏一族的牺牲品,有哪个母亲愿意如此。有那么一刻,冷泽宣似乎体会到了林朔青当年的无奈与不易。他伸手将芮施揽在怀里,低声道:“我希望是个女孩,可以远离这一切的是非,不再牵扯其中。”
芮施俯在冷泽宣肩上,听他如此说着,自己却是犹豫了。这样想是不是太自私,毕竟日后冷氏是需要一个长子来担起保护冷氏族人的责任的,毕竟这芮城的一切都是预备好要留给一个男孩子的,毕竟她嫁的这个人注定了这个孩子不可能平凡安定的过这一生。想着想着,芮施却笑了,罢了,一切都由天定便是了。
且说散席后,雨烟不胜酒力,便是已经醉了的样子。白少棋在一旁扶着她,雨烟便是晃晃悠悠地回了房中。
见众人离了席,孟子了便也起身走了。欢宴之后周遭却是落寞的沉寂,挨不住这喧闹,一时静了,孟子了便是舒心了很多。却说前时发生之事,本已使孟子了心力交瘁。如今诸事堆叠,心中更是郁结不舒,遂喜这一时宁静,便独自一人在院中绕着廊亭信步散心。
可脑中却又想至那日白少棋,吹那双排孔笛使他众人脱身的情境,心中更是疑虑重重。便又记起从前在辋川茶庄时,讲起这玉笛,茶老曾是提起过,吹笛之人越是内力深厚便愈是威力强劲。孟子了清楚的记得那日船上白少棋给冷泽宣的回答,‘识得音律’?真的只是‘识得音律’的缘故吗?孟子了怀疑了,她总觉得白少棋知道的东西远不止于此,毕竟这些就连身为冷氏族人的冷泽宣都不知道。可那日,白少棋确是以乐音扰乱了李雪蝉等人的心智的,若是如此推?一时孟子了停了思绪,却不敢往下推了。人心叵测,她不知道该不该相信他,便也只能极力说服自己是自己多想了。
无论孟子了心内如何看白少棋,他同雨烟,他同众人,样样却都不似是要害任何人。就连孟子了自己都无法说服自己。可是她的理智告诉她,这个人不似大家看到的那么简单。
想至此处,孟子了觉乎脑中甚是烦乱,不愿再想。遂便踱着步沿着廊亭向前走着,亦不知是走到了哪一处,忽的听得两声‘咕噜’‘咕噜’声。起初未有在意,一时也以为是自己的错觉,便就向前走着,然那‘咕噜’声却愈加响得分明了。子了遂停了脚步,是时夜色已黑,借着点廊亭上悬着的灯同那月色,隐约见那亭外草丛中似有东西在扑腾。孟子了一时好奇,便翻过那亭间的廊椅,向那东西走去。近旁看时,却是一信鸽,足间却还绑着一插信笺的小筒。夜色虽暗,但子了借着那光,蹲下身再细看时,便见这鸽子的眼睛红亮,左翅羽翼上赫然有着三道黑斑,甚是分明。
欲知子了所见此鸽有何奇异,且听下回分解。